谢颂嗯一声,侧头蜻蜓点水地亲下他的耳尖,环过腰间,将他抱起放到腿上,严丝合缝地拥住了他。
程观又感到谢颂的手在轻抖,抿下唇:“又疼了吗?”
“还好。”
谢颂一晚上没睡。
险些失去怀中人的恐惧无疑刺激了他,无论是从生理心理。平日只是细微刺痛的皮肤像是千只蚂蚁嗫食般,空虚折磨得他哪怕筋疲力尽,也合不上眼。
但程观的父母在那儿,他没有立场留下。
就像陪着程观上救护车的人也不是他一样。
他只能在晚上看过一眼,看到陷入软枕中病色面容和扎着冰冷针管的手,碰都碰不到,然后离开。
程观安静地让他抱了会儿,就看谢颂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红绳平安扣。
“那条坏了,”谢颂蹭蹭他的手腕,“我今天又去求了一条。”
程观记得这里离最近的寺庙也要两个多小时,还要爬山:“你不会一早就去了吧?”
“嗯,”谢颂顿了顿,又补充句,“没用很久。”
程观盯他:“你睡觉了吗?”
“……”谢颂眸色轻闪,“睡不着。”
平安扣重新回到了程观的腕上,程观按着谢颂躺在病床上,明令他补觉。
将近两天一夜没合眼的谢颂确实累了,现在程观在他旁边,气息令应激不安的心缓缓平定下来,相贴的温度抚慰下躁动的皮肤渴求,压抑的困意很快翻涌上来。
他紧紧扣着程观的手。
大概是这次事件的后遗症,本就患得患失的情绪经此愈发深重。谢颂睡梦中也不算放松,握他的手闷出了潮汗。
程观轻轻一动都怕惊醒他,便僵着手,侧躺着看他,静静听了会儿呼吸,凑近亲了下面前人高挺的鼻梁。
窗外的雨声滴答,病房晦暗中流动堪称温情的暖流,程观垂眼,棕色的眼珠暗暗的,柔软又残酷地想着。
他要怎么离开。
总部此次阴谋不成,他完好地回来并洞悉了这个世界的秘密,那边种子虽然即将成熟,但总部的行为也给了他解决的灵感,他完全可以利用精神海让这里成为时空重叠的胜方。
总部本来也就是趁他不知情,打一个措手不及。
完成这项任务不过是时间问题,程观估摸着时空彻底重叠后系统就会出现。
所以,到时候……他要怎么离开。
这里很好。
谢颂,家人,朋友都很好,可以说他们救了程观一命。
他们对他的牵系甚至出乎总部的预料,能将他从另一个平行时空拉回来。
程观视线滞留在面前的漆黑眼睫上,在这样近的距离里根根分明,心里塌陷一角。
他第一次,没了初始随时抽身而去的坚定。
他亦是第一次想一个问题,想得走了神,只得到一个含糊的答案。
到那时……再说吧。
*
出院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谢颂看他看得很紧,几乎寸步不离。
他不敢放程观独行。
哪怕程观去楼下售货机买个饮料,也要跟在旁边,要是被老师叫走,他就等在办公室门口,像个安静乖巧的小尾巴。
一日三餐也盯着程观吃,口袋里常备着糖和巧克力。
丁雨桐开始看在眼里,还挺体谅谢颂这种应激行为,因为她们现在也特地注意程观的动向,生怕下一秒人又不知悄无声息地晕在哪里。
不过她们的关注随着时间推移就渐渐放松下来,程观没再出什么意外,便觉得谢颂未免跟得太密不透风。
毕竟人总需要独处空间的。
丁雨桐本想撑着大胆,和谢颂谈一谈,却没想到还没撑足胆量说,一次外出就制止了这个想法。
那是在期末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他们几人没什么压力,成绩好的不用担心,成绩差的靠家里更无忧无虑,相约到体育馆看演唱会。
演唱会入场时人潮涌动,放眼望去全是各色脑袋瓜儿,不知是哪个小有名气的明星混在人堆里被发现,引起了一阵骚动。
程观被人流卷走,跟他们走散了。
丁雨桐当时就见谢颂慌了神,饮料杯摔到地上,几乎是有些神经质地去找,表情阴冷得让丁雨桐至今不敢回忆。
等牵着程观回来时,丁雨桐看到谢颂颈后的冷汗,湿透了衣领的一小片,手抖了许久。
她不敢说了。
她觉得谢颂离了程观,怕是真的……物理意义上的要死。
而丁雨桐能看出来的,程观又何尝瞧不出来。
他安抚,纵容,平日尽量以陪伴让谢颂放松紧绷的神经,纵得自己骨肉被亲揉散架好几回都心软没说什么。这次走散是真意外。
演唱会即将开场,程观趁着没人注意,亲了亲谢颂握着他的发抖的手,仰头看到人漆黑的眉眼,又亲了下他唇角。
谢颂抿唇看他。
“我渴了,”程观转移他的注意,“想喝冰橙汁。”
谢颂嗯一声,跟丁雨桐他们说了声就带程观去买,两人手紧牵着。
谢颂买完橙汁,程观就着他手咬上吸管喝了一口,指向摊位上的防走丢手环:“要不要戴这个?这样就不会走散了。”
买这个手环的大多是父母孩子,也有小部分热恋的情侣。
程观只想让谢颂安心。
谢颂愣了下,试探道:“……可以吗?”
漆黑锐利的眉眼又可怜下来了。程观点头:“反正我们一直在一起。”也不用担心拦到别人。
手环成功安抚了谢颂紧绷的神经,手环之间的绳给了保证。程观看着自己手腕上除了平安扣,又多了样手环。
橙汁就由谢颂拿着,两人回到内场位置时演唱会恰好开场。
苏凉侧头看到他俩,啊了声。
程观以为他在惊讶手环,没想到他哀怨喊道:“我也想喝橙汁。”
“……”
丁雨桐好笑道:“一天就知道吃吃喝喝,先把你手里的可乐喝完再说。”
顾连云、孟何、玥玥、姜星也在,两个女生是跟丁雨桐来的,但姜星和玥玥是这次演唱会同担,聊得意外合拍,坐在一起笑语不断。
程观牵着谢颂坐在苏凉右手边,顾连云在苏凉左手边,神色不明看向这头一眼,拍了下苏凉:
“可乐分我点。”
“靠,当时说不喝不喝,现在抢上我的……”苏凉嘴上嘀咕。
“渴了。”
苏凉白他一眼,惦记着顾连云送了他一套最新的游戏套装,他便内心一摆手,表示大人不记小人过,分了他半杯。
这个七月初,顾连云重新回到了别墅区发小的圈子里,话语不像以前夹枪带棒——但嘴还是戒不掉欠劲儿,三天两头和丁苏两人斗嘴。
照丁雨桐的话说:顾小公主长大了,叛逆期过了。
斗起嘴一生气,她就给顾连云寄洋娃娃和小裙子。
隔天顾连云便一脸黑线地拍上门,把洋娃娃扔回去:“别上我家乱丢垃圾。”
“哟,小公主不喜欢洋娃娃了?”丁雨桐嘘他。
“丁雨桐你别忘了你六年级的小蘑菇头。”顾连云手握丑照。
“什么你竟然还没删?!”丁雨桐瞬间炸毛,“给我删了,删了!……”
又是好一阵吵闹。
顾连云渐渐脱离特立独行的孤僻,不装酷了,上课也不睡大觉了,除了面对程观时意外的话少。
也意外地听话。没以往较真咬牙不松口的犟脾气了。
——虽然程观没怎么跟他独处说过几句话。谢颂跟得太紧。
送苏凉游戏装备其实是程观给他的建议,顾大少早就把抢苏凉游戏机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是在十多天前,三家聚餐,程观想到,就和顾连云随口提了句:“下周苏凉生日,你其实可以送他点游戏相关的东西,最好是最新款那个……”
叛逆的顾大少真听进去了,还买了全套。
苏凉便彻底抹消这顾大少不知道的“不共戴天之仇”。
现下,演唱会尖叫此起彼伏,苏凉摇着荧光棒嗨起来,没人知道,隔着苏凉的身影,顾连云向程观那边暗暗投去的几眼。
往日顾姨随意责他的一句话时时浮现耳边。
你等以后后悔去吧。
“……”
他收了目光移向舞台,不再看旁边。
演唱会气氛热烈,哪怕不追星的也会被感染几分,散场时他们几个少年少女喊得面红耳赤,精神得不行,不尽兴地要到江边散步,等待烟花表演。
夜里江面宽阔深沉,粼粼映着高楼大厦的灯光,渡轮平稳破浪,自跨江大桥下方穿过。
江边凉风习习,一行十多岁的少年人吵闹地漫步其上,自由自在,闪亮亮地吸引着过路人的目光。
已经十点半了。
丁雨桐举着DV机,镜头一晃一晃的,扫过星亮的夜景,路边的梧桐树,对准了身旁的孟何,声音在镜头后传来:“嘿,美女,一个人吗?”
孟何笑着看她,侧身向镜头展示后面:“不,好多人。”
玥玥还拿着荧光棒,低头看姜星手里的周边,看到镜头后就甜甜一笑。苏凉正拉顾连云激情讨论游戏攻略,谁也不服谁地约上solo。而程观和谢颂走在最后面,手间粉色的弹簧绳一伸一缩,谢颂手里拿着程观吃剩的圣代杯子,神色温和,程观对镜头轻笑,抬手晃下,打了个招呼。
他们身后,是明亮的跨江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