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观收回思绪,开口回答了沐钟子的问题:“选择从来不是两全的,你想要获得利益就注定会失去一些东西,承担后果。”
“你如果想不可耻,不为此困扰,那就努力弥补失去的东西,而不是从他人身上谋取虚无的道德解脱。”
“……”
听着对面人的话,沐钟子耳廓麻了麻,他不知觉地垂头,心跳微微加速,像是被敲头训斥的小狗,低着眼,尾巴都不敢摇了:“我明白了……谢谢程先生。”
他决定了。他会承担后果的。
整日在塔底带着妹妹受欺辱的人怎么会不想往上爬。
他也想成为像程先生这样的人,如同在关口、在小巷神兵天降般保护其他人,保护他和妞妞。
程观看着时间过了三个数:“嗯,没有其他事的话——”
“程、程先生,四天后,我会入学诺亚中央学院!”沐钟子声音又羞又急,像是急于证明什么,“希望到时候能够遇见您!”
诺亚中央学院的开学典礼往往会邀请往届优秀校友到场参观或演讲,以激励新生。
程观随意嗯了声:“挂了。”
他工作邮箱早就收到了学院发来的邮件,不过去否待定。
停职或许的确是个调查事情的好机会。
“谁的电话,”般珞珈走过来,他换了浴衣,露台夜风拂过,深色丝绸勾勒出男人宽肩窄腰的优越身材,“咬耳朵咬这么久?”
“一个小孩。”程观摁灭平板,折起,“问了点人生小问题。”
“原来我们监察官还有当老师的潜质。”
程观微微挑眉:“嗯,乐于助人。”
般珞珈瞧见他这模样,不知戳中了心中哪里,忽然笑了下,展臂揽过他腰肢,揉了下他的耳朵,凑近叹息般:“宝贝。”
怎么这么可爱。
这声叹息沙砾似的擦过耳廓,程观扣住耳朵上的手,抬眸,声明道:“我要回房间了。”
般珞珈没松手:“芯片的事,已经分析出一些结果了,不想听?”
程观闻言不动了,让他搂着:“什么结果。”
岂料诡计多端的人借此提要求:“今晚跟我去五楼睡,好么?”
“……”程观睨他一眼,“我看起来很好骗?”
“不好骗。”般珞珈沉在怀中人的独特清香中,眉眼不自觉地舒展,缓声道,“也不是在骗你,睡不着,你让我抱抱。”
程观眉间轻蹙:“你……”
般珞珈牵住他的手,捏住指尖,引着他的精神力来试探。
程观立刻感受到对方隐隐躁动的精神海,其中裂缝发烫。
上次他疲倦地睡过去,只来得及问了这人一个问题,精神力紊乱的事被囫囵吞枣地糊弄过去。
般珞珈似乎并不想和他谈这个。
不想和他谈,却还要借此让他心软,让他负责。程观反掐了把对方捏他的指尖,轻声:“明明才梳理过。”
“不来,我今晚就又要在训练场过一夜了。”般珞珈哑声道。
“我今天很累了,让我睡个好觉吧,好么宝贝?”
白天连轴转了一天,晚上再到训练场折磨自己,第二天还有成堆事情等着处理,机器都没这么折腾的。
眼前人抓准了他吃软不吃硬。程观无奈闭眼,点了头。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随后他身上一轻,被人拦腰托起抱住。
程观立刻挣了几下,男人压低他的后颈,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轻薄的浴衣布料阻挡不了什么。
那耳尖动了动,热意蔓延,连着耳后到脖颈登时泛起粉色。一双绿眸如池水般盈盈晃动,色厉内荏地瞪了人一眼,随后埋首颈间,不动了。
般珞珈揉热了那片后颈皮肉,餍足地抱着怀中宝贝上楼了。
人到了顶楼,再下来就不容易了。
大宅三楼的房间要彻底空了下来。
般珞珈把芯片送到双星名下的研究所转了一圈,手下人的效率很高,一天时间便递来了几份初步的研究报告。
这是一枚具有存储功能的定位芯片。其内容的解码过程较为繁琐,与研究所内的精密智能仪器并不匹配,反而需要在较为古老的、已经被淘汰的计算机局域严苛环境下使用。
幸而研究所有位电子古董收藏者,拿出早已消失在市面的台式机,开始缓慢解析芯片存储的内容,预计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到顶楼卧室后,般珞珈一一同程观讲了。
程观神思游离,面对衣帽间的镜子,手上扣着衬衫的扣子,一路向上,到了顶端的扣子,衣领收拢,整齐立起,遮住了白皙锁骨上延伸向下的几枚红痕。
般珞珈昨晚的确遵守承诺,单纯地、安分地抱着人睡一个好觉。
可这不妨碍他清晨醒来,对着怀中熟睡的人上下其手,把人折腾醒,又过来亲人眉眼,大手在被子里安抚地揉揉,随后带着背后某人忍无可忍的抓痕,加上踹向腰腹的一脚,踩点离开大宅,精神焕发地前往议会。
本在停职期间的程观被闹着起了个大早,面对窗帘间隙投来的六点钟光线,全无睡意地下床洗漱。
衬衣扣子整齐扣好,程观去拿外套,忽然感觉到胸口布料摩擦激起的奇怪触感,细颤了下,抬手的动作顿住。
衣帽间寂静片刻,衣物窸窣声响起,镜中人面色薄红,眉眼发紧,满是压抑的羞恼。
程观忍住不适,暗骂了句混蛋,重新整理好衣服。
他出门坐上了前往塔中的车,车窗外,几栋大厦的全息屏上播放着早间新闻,女主持的声音安定而有力量,报道这帝国研究所关于污海的全新发现与先进成果。
一些小屏重新投放回了原先花里胡哨的广告。
网络热搜榜的词条也变成积极导向,看来上面已经开始控制舆论,安抚民心。
“双星旗下的净化剂再次迭代,已经通过了临床三测,等待上市,此次的四代净化剂将比以往功效更甚,能够清除污海辐射二十四小时内对人体的影响,价格更低……”
车窗新闻弹出,程观听了一耳朵。
这条新闻应该是早早出门的某人手笔,不知和议会那帮各怀心思的人来回掰扯了多久。
想到这,程观眼珠微动,抬手点了窗口的叉。
异端处的最高监察官被勒令停职,恰值污海涨潮后的繁忙时期,议会抽不出人手,便由下一级的季雪莉副官暂代异端处事务,这两天,对外不显山露水的季副官私下给他发了不少消息汇报情况,关于一些难以决断的事紧张地向他请求意见。
程观都一一回复了。他走之前嘱咐过异端处几位近属,努力辅助季雪莉,并不担心异端处会出什么大事——毕竟那几个案子都在收尾阶段。
车子到站停住,程观戴上小巧的耳机,下车。
耳机里传来温格的声音:“监察官,您到了吗?”
“嗯。”程观进入楼宇密集的街区,几转几拐,推开一处伪装酒吧的暗门,走进了据点,“人怎么样了?”
“一小时前打过肌肉松弛剂和营养剂,现在醒着,情况相对稳定了,A组的梁宋两人在看守他们。”
“好。”
滴滴。
程观通过门口的虹膜验证,挂断通讯,摘了手环耳机,进入审讯室。
“监察官。”A组值班的两人低声道。
程观扫了眼被缚在椅子上的两名警员——或者说,两名在异变过程不上不下的半异端:“打了几针净化剂?”
“一人三针,昏了一天,现在精神力没再波动过,期间说过的话都记在了这里。”
因为程观隔离一切智能设备的命令,这间审讯室里没有任何电子设备,连监控都没有,值班的两人随身的手环平板都放在外面,记录用起了难得的纸笔。
程观接过那沓纸,点头:“出去吧。”
两人领令退出,关好了门。
冷白的光自顶打下,程观坐到椅子上,对着两双乱转的眼珠,翻阅起了记录。
被缚的两名警员面部肌肉不住颤动,时而狰狞时而平静,脖颈青筋暴起,仿佛体内在进行一场激烈不休的斗争。
——22:17,2号昏迷,1号反应过激,口齿不清,试图利用铁片割腕自杀,被制止,注射镇定剂。
割腕自杀?
程观视线落到自己腕上来路不明的疤痕。那处疤痕浅淡,看起来伤口不深或是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他心跳忽地快了些,像是触及到了脑中迷雾中关键的记忆碎片。他站起身,来到1号——姚宁面前:“姚警官,你在吗?”
1号面皮不受控地动了动,喉咙咕噜一声,眼珠定住。
“与异变抗争是一件非常艰难的过程,我知道,你们并不想变成自己所捕的异端,危害社会失去自我,所以才一直坚持到现在,”程观看了眼旁边暂时平静的2号,“无论成功与否,你和邓警官都已经很优秀了。”
“不过我还请你们尽力坚持,因为你们正在触及污海最核心的秘密,你们眼下所经历的一切,都会是我们不可或缺的线索和反抗污海的信息。”
“现在,我有一些问题,希望得到你们的答案,如果不能回答,也不要勉强,眨下眼就可以。”
程观的侧脸在冷光下显得分外苍白尖锐,他的声音坚定:
“请告诉我,你们一直脑中呼唤、植入神罚论和疯狂想法的声音是不是……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