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微辛的绿汁充盈口腔，程观很喜欢这个味道，像是某种不含酒精的鸡尾酒，他无意间抬头看向电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猝不及防地闯入视线。
“……绿洲政权与沙漠联盟再次接触，”电视女声平静地念着新闻稿，“此次会谈绿洲方面会派相关团队进行亲访，进一步了解与交流……”
电视上气宇不凡的男人从容应对记者提问，时隔五年，那个尚余天真的少年似乎完全消弥于岁月磋磨之中，而那双凤眸再次彻底凌厉，完全化作了程观熟悉的另一个样子——深沉阴翳，捉摸不透。
在一瞬间，程观几近要将他幻视成那个人。
“哟，这帅哥是谁？长得怪俊。”女老板靠着吧台，原本要换台的手停住，放下继续欣赏，听到一半时哦了声，“原来是绿洲的人啊……”
程观很少听到关于肖黎的消息，在离开的前两年甚至可以说杳无音讯，只有在第三年得知对方出席了绿洲沙漠两方首次和平对话，随后成为了绿洲执政官后一直待在绿洲政司，这还是他第一回见肖黎出现在电视上。
“这是……肖黎？”一旁的杜水苏惊讶道，“他不是从来不接受采访的吗，怎么这次行程这么……”
杜水苏顿了顿，斟酌出一个词：“张扬。”
程观低头喝了口绿汁，随意道：“可能对这次会谈有什么重要内容吧。”
杜水苏在大巴车上时就与肖黎不太熟悉，在研究院更是一面没见，所以并未多言，转而闲话道：“对了哥，今天你想吃什么？队里最近清闲，我在家又做了点红豆卷，放在冰箱里随时吃，嗯……要不要吃面？”
“都行，”程观咬着吸管想了想，开口道，“我来做吧，叫上洛平他们一起，正好谈谈订婚的事，到时候让他们刷碗。”
杜水苏笑着：“那好，面还是哥你做的好吃，谁都没有那个味道。”
“嘴甜，那特例给你加个蛋。”程观对这个世界的主角还是比较有好感的，纯天然标准的善良小白花，这五年里听话配合他的补剧情工作，指东不向西，久而久之，程观真在把他当弟弟对待。
“真的吗，”杜水苏闻言，兴奋地送给程观一个熊抱，“哥你最好啦！”
程观正要无奈提醒ao有别，推开粘身上的糖豆时，身后却突然一道低沉男声：“你好老板。”
“麻烦给我来一杯这位先生手上的饮品。”
“诶好——”正看电视的老板先下意识应道，闻声看去后动作一僵，“诶？……”
她抬头看看电视，又看看眼前人，以为自己眼花地用力眨眼：“我天……长得这么像……”
愣了会儿，老板回神道：“帅哥稍等啊！”转身去了后厨。
而程观登时升起不妙的预感，神经末梢微颤，牵着手指一勾，在玻璃杯上留下转瞬即逝白雾擦痕。
“这位先生，我可以坐在这个位置吗？”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如是问道。
熟悉，致命的熟悉。
“肖——”杜水苏震惊，杏眼瞪圆，随后起身皱眉，“肖先生，您怎么在这？”
“嗯？”那人很疑惑似的，“不好意思，你可能认错人了，我只是见这位先生面熟，想点一杯聊聊罢了。”
程观抿下唇，心脏调整回正常速度。
他用眼神安抚住杜水苏，转身时与一道阴沉视线相接，肖黎臂上挂着件黑色皮质大衣，颈上领带整齐，像是刚从哪处正式场合出来，而酒馆不知何时变得安静，唯有电视机还在喋喋不休，几位形似安保的人靠窗坐着，掺杂一些不明好奇的视线暗处汇集于此。
时隔五年的面孔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
“看来这位先生也觉得我面熟呢，”肖黎轻笑一声，眼里却寂冷如初，“我可以坐下了吗？”
“嗯，坐吧。”
程观对一旁警惕的杜水苏道：“水苏，你先回家吧，我和他聊会儿就回去。”
杜水苏撇嘴，一个哥字还没喊出口就被堵住：“听话。”
“好吧，哥你别忘了洛平他们还等着呢。”杜水苏不舍地站起身。
“知道。”
杜水苏临走前视线停留在肖黎身上，眸色不安。
这人变了太多，如果说之前杜水苏只是觉得肖黎不好接近，现在他可以说：这个人很危险……非常。
像是沙漠窟里的角蝰，森冷潜伏，只等待给予猎物致命一击。
“不知先生为什么看我面熟？”程观平静问道。
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黑色理石台面，轻敲两下：“你很像我一位逝去的故人。”
“斯人已逝，节哀。”程观客气十分。
老板掀帘出来，短暂打断了这段的古怪对话：“来帅哥，您的绿汁。”
“谢谢。”肖黎接过，垂眸看着那杯颜色漂亮的饮品，继续道，“但他是我爱人。”
程观：？
“你胡……”被当场造谣的程观反驳猛一顿，强行压下去，微笑，“啊，那他一定是个性格很好的omega。”反正不是他。
“不，他是alpha。”
“……”程观故作惊讶，像一个普通听众的模样，“是吗，不好意思，我没有歧视的意思，如果你们没有误会，真心相爱的话。”
“他说过喜欢我的信息素。”肖黎用吸管轻轻搅动绿汁，淡声道。
“……”
“他答应了要等我，我吻他额头时闻到他玫瑰气味的信息素，他还把小狐狸放在沙发上，”肖黎忽然开始叙述起来，“等我经历那次有极大风险的治疗，完全恢复记忆后，那时我就可以掌控我的身份，足够向他提出一切保证。”
“所以，在两天漫长的治疗后，我迫不及待地去找他，但得到的却是他的死讯——”
“他们告诉我，在我从病床上醒来时，他就死在了监守所。”
程观怔住了。
“他没等我，他不信我。他是一个很残忍的人，对吗？”
这些事情在肖黎眼里似乎完全变了一个模样，程观从未想过当初他的死会给肖黎带来什么波澜，因为他认为那并不重要。
可小草悄然长成了大树，树根紧攥着心脏，化作滞涩的痛。
良久，程观喉咙一滚，吞下了口中的：
“抱歉。”
肖黎看向他，眸中暗波翻涌：“抱歉什么？”
程观避开他的眼，目光落在对面的酒柜上：“……很抱歉听到这个故事。”
酒馆寂静片刻。
“程观。”
程观手指微蜷，还是没有侧头去看身旁的人：“先生不必太沉湎于过去，一次阴差阳错不值得拉一生陪葬，要向前看。”
话音刚落，整个酒馆的温度似乎又降了一降。
一只手捏住了程观的下巴，迫使他们对视，富有骨相美感的眉眼冷凝，视线如刀般划过他的脸：“可过去之人现在就在我眼前……你要我怎么办。”
程观敛眸道：“继续当他死了。”
或许肖黎本该露出被刺痛的神情，但他没有，像是早就预料过比这还要糟糕万倍的话语，沉声道：“不。”
“他从来没死过，哪怕是在见到你之前。”肖黎放开了他，手指摩挲过上面留下的红痕，“现在我希望他记住，我爱他，而他在今天之后的时间都要想着这句话。”
绝情的人会为他接下来的卑劣伎俩暂时停留吗？
程观以为他要的是愧疚，没有说话。
不久，肖黎起身，手臂重新挂上了大衣，他忽然道：“可以分一碗面给我吗，我想尝尝。”
没有等待太久，这次他得到了回答：“嗯。”
*
“哥，你回来——”
话音未落，杜水苏见到程观身后的陌生面孔，高兴的语气一顿，疑惑道：“她是谁？”
“她是……”
程观卡住，身后的女alpha礼貌开口道：“你好，我是肖先生的助手，来拿面的。”
杜水苏更疑惑了：“面？”
程观对助手道：“你可以在沙发上等一下，好了我马上拿给你。”
“好的先生。”
“水苏，洛平他们到了吗？”
程观的话音刚落，就见询问的人从墙边探出头，洛平拿着纸牌吆喝一声：“程队！怎么在门口聊半天也不进来，都等你呢。”
“诶，后面那谁，怎么有点眼熟？”话音刚落，洛平身后又窜出个脸上贴满条子的黑小子，手里也抓着把纸牌，见状立刻惊讶道：
“诶！这不是？”剧情中曾是主角团队重要人员的巴白一拍洛平肩膀，挤眉弄眼道，“那谁！”
“是什么？”洛平怼过身上扒拉的人，迅速直起身把牌捂住，“你小子别偷看我牌！”
巴白诶呀一声，低声道：“今天你去会场睡觉了？这不就是当时跟在那谁身后的吗！……”
洛平沉思片刻，恍然大悟地哦了声。
“你俩在那儿打什么哑谜呢，快让路，别堵门口了。”程观把那两人赶进去，转身对助手客套道，“请进，家里有些乱，不要介意。”
“没事。”助手微笑，素养极高地向前面频频回头的那俩问好：“你们好。”
“你好你好。”
洛平讪笑地转回头，戳戳旁边的杜水苏，压着声音：“喂小弟，这什么情况，怎么绿洲那边的人到这儿来了？”
杜水苏颦眉：“我也不清楚……不过她说她是来拿面的。”
“面？”洛巴两人露出相同的迷惑神色，异口同声道。
“你们怎么——”此时一位古铜色的型男穿着件工字背心和短裤，正大大咧咧地靠在沙发上，手拿纸牌看着一个个鱼贯而入，见到倒数第二人时神色僵住，嘴巴刹不住车的“那么……慢、曼副官？”
“张城主，您好，”曼副官微微鞠躬，“好巧。”
适才拿牌招手的张城主瞬间正襟危坐，姿势标准地仿佛下一秒就能开发布会：“您好，确实很巧，请坐。”
说完，被眼刀刮过的巴白迅速将沙发上凌乱的外套一推，示意道：“呃，请坐。”
“无意造访，是我打扰了，你们像平常一样就好，”曼副官应声坐下，从善如流道，“放心，私人场合，我什么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