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观扶住支撑不住的可可，摁下了呼叫铃。
“程先生，告诉我……”
可可死死拉住程观的袖子，“洛平他……”
“他去前线了，昨晚流沙爆发了异化生物浪潮，他带队前去支援，你放心，临走前我交给他一个流沙晶核。”程观迅速答道。话音刚落，医护人员们便匆匆赶来，护士拿着吸氧瓶，温声让可可调整呼吸，医生迅速为她扎了一针镇定剂。
半透明的白色面罩覆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可可听到程观的话，眼睛空茫没有焦点，而后忽地滑下两行清泪：“好，好……”
程观手臂上传来麻木的刺痛，思绪凌乱，第一次感到言语匮乏：“你……安心养病，他会回来见你。”
可可唇角翘了翘，闭上了泛红的眼，再没有说话。
医生对上程观的视线，程观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病房。
他似乎丧失了部分情绪感知力，走出医院回到兵防部的路上，程观冷静得可怕，他在脑中将这五年的所有全部复盘，那些曾经遗漏的细节在此刻如此鲜明滑稽，仿佛白布上用红墨水画出的鬼脸，嘲笑着他的无知。
——不……其实是他当时根本就不在意。
不在意肖黎，不在意杜水苏、洛平、巴白、张城主，不在意这世上的一切。他始终都把这里当作他回去的跳板，忘记了这世上人的痛苦也是真实的。
他盲目推动剧情的发展，加快进度，这何尝不是一种草菅人命。
程观深呼一口气，闭眼道：‘错了，错了。’
在精神海里努力隐藏球身的智脑闻声，小心翼翼地冒头：‘错什么了呀……’
‘猜错了，’程观摩挲着手指，‘忘了这是末世，忘记故事的走向可能不会是圆满的。’
‘什么意思，’智脑噤声片刻，紧接着惊讶道，‘这个世界的走向是be？’
程观很轻地嗯了声。
‘为什么？’
‘我那天在肖黎房间里，看过那份S级晶核能量密度估计的报告，’程观下了车，‘虽然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但数据记得不差，以我的预估，不够。’
‘不够？’智脑摇摇球身，‘都S级了还不够？’
‘因为有限，有限就不够。’程观一路向指挥室走去，‘流沙重叠的空间是不可数个，积攒的异化生物更是不可数个的数倍。’
‘啊……’智脑捋了捋增生的数据链。
指挥室中沙盘上映射着现浦辽关口的虚拟影像，张城主神色疲惫，眼中红血丝又多了些，正同身旁一位副官说着：
“……导弹余震过去后，立刻开门搜查。”
“是。”
副官转身离开，程观上前：“城主。”
张城主嗯了声，手上的旗子放在沙盘上：“回来了。”
“关口怎么了？”
张城主看着沙盘：“十分钟前导弹清理开始，队伍成功掩护居民入关，但洛平在最后为救一个孩子，没进来。”
“……”
精神海里的智脑直接原地隐形，颤巍巍地看着精神浪潮的起伏。程观沉默良久，再度开口时声音与方才并无两样：“城主，关于流沙晶核的事情，我现在需要去绿洲一趟。”
张城主似乎有些分神，视线落在浦辽关口的那支旗子上，半晌，嗯了声。
程观垂眸，走出指挥室后碰到了战备部的杜水苏，他拿着文件步履匆匆，看到程观时黯淡的眼睛亮了亮：“哥。”
程观点了点头，摸了下杜水苏的头：“去吧。”
杜水苏抬头：“哥你要去哪？”
“绿洲。”
程观收回了手，又重复一遍，“快去吧。”
“好。”杜水苏按下疑问，冲程观笑了笑，转身进了指挥室。
程观离开兵防部，大步流星地上了车，耳机拨通了一个陌生的通讯号码。
“喂。”那头传来一道带着傲气的女声。
“李院长。”车辆一路疾驰，穿过留有庆典彩灯装饰的条条街道，程观平静道，“我是程观，有件事要和你谈。”
“程先生？”李湖岚轻笑一声，“有些惊讶，你竟然主动联系我。是什么事呢？”
“我要你派人到绿洲关口外接我，到绿洲研究院。”
“嗯，为什么？”
天际大明，车辆驶出萨拉城邦，迎接辽阔沙漠的一轮朝阳，程观淡声道：“我知道你的计划。”
李湖岚那头停顿片刻：“你是要阻止吗，舍不得我们的大执政官？”
“不，”程观手搭在方向盘上，朝阳映照泛着微光，“S级不够，你应该来接我。”
“什么？”
”我的晶核，是超S级。”
太阳褪去朦胧的晨光，热度渐升，地上的越野车翻过沙丘，尘沙扬漫，前方是隐绰绿色。
*
绿洲关口如程观所料停了一辆接应的车，不过看到车中人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
“桃乐丝？”
女孩弯唇，脸上依旧明媚青春，一如既往地招手道：“嗨，程先生，又见面了。”
程观抬步上车：“你现在不应该在实验室吗？”
“比起那些沉重的实验，我还是更想出来透透气，”桃乐丝手托着下巴，“程先生真是不可思议的人啊，自从那天和你谈话后，我轻松了许多，算着自己去死的日子都不郁闷了，而现在你又给我们带来惊喜……真是，不可思议。”
“我应该回一句谢谢夸奖吗，”程观的视线落在同五年前相同的街景，“你们执政官现在在哪？”
“在李院长的办公室，不过你放心，他不知道你的到来，李院长不会让他知道的。”桃乐丝顿了顿，补充道，“啊，不过这还是要看你的意思，你想让我们通知他一声吗，他肯定想见你。”
程观收回窗外的目光，侧头看向桃乐丝，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想见我？”
桃乐丝眨下眼：“整个研究院都知道啊。”
“五年前，我们的执政官曾经和李院长大吵一架，为了一个人的死，惊动了，啊……当时的执政官来调停。”桃乐丝觉得叙述不便，换了个称呼，“肖先生的精神力波动差点把研究院掀了，当时在研究院的人都听到警报，听说波动险些到达晶能储存室的引爆阈值，执政官带人赶过来才勉强控制住了局面。后来肖先生和研究院的关系一直很冷淡，直到成为执政官这两年才好些。”
桃乐丝意味深长地一笑：“我们也大概都明白了，起因是一个叫程观的人。”
“……”
程观无言片刻，还是选择回答最开始的问题：“不用通知他。”
“好的。”桃乐丝了解，礼貌抑制住自己八卦的神色。
车辆进入绿洲研究院，在大楼门口停住，程观握住车门把手，无意间透过车窗一扫，在见到一个熟悉身影后顿住。
“呀，真巧。”桃乐丝也看到了，“看来我们要等一会再下车了。”
研究院门口的肖黎身穿绿洲执政官的正服，黑蓝衣肩上的星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姿挺阔，眉眼天生冷峻，他身后的曼副官翻着手环投影的资料汇报，面前车门自动打开，肖黎抬步上车前，似是若有所感向这边看了一眼。
车窗贴着防窥膜，漆黑反光，可这一眼恰巧对上程观的目光，他心跳微微加快，仿佛肖黎真的看见了他般，下意识移开视线。
片刻后，再看去时，肖黎已经上车，车门关闭，车辆缓缓驶离研究院。
“好了，他们走了。”桃乐丝拉开了车门，“下车吧，李院长在晶能实验室等你。”
“嗯。”
程观随桃乐丝迈进了研究院大楼，发现这里结构同五年前倒是大有不同，两人来到晶能实验室，桃乐丝输入口令打开了门，室内仪器整齐摆放，中央悬浮着一颗流沙晶核的投影，李湖岚靠在操作台上，闻声看来：
“来了啊。”
李湖岚向桃乐丝点下头，随后对程观道：“好久不见，程先生。”
“好久不见。”
“在得知你死而复生的消息后我就在想，当初果然应该把你留在实验室，而不是监守所，”李湖岚轻推了下金丝眼镜，“你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我很荣幸能够亲手为你做实验。”
程观淡声道：“你发现不了那些，你现在能触碰到的只有这颗晶核，需要先测试一下吗？”
“当然。”李湖岚在操作台上轻点几下，一只机械臂伸到程观面前，引导他走到仪器中央，“请。”
“李院长先答应我一件事。”
“嗯？”李湖岚耐心等待。
“如果用了我的晶核，那就不能再动肖黎，”程观看向李湖岚，嘴角平直，眼波冰凉，“包括之后的所有实验，你都要保证他不再参与。”
李湖岚细眉挑起，笑道：“好，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如果真是如你所言的超S级的话，我不会再利用任何一个人。”
程观闻言回首，拉住机械臂，踩上站台，抬眸看到李湖岚身旁的桃乐丝时，女孩又冲他笑了笑，不过这次的笑容相较方才车内的，略微僵硬。
他拉住了扶手，眼前的胶囊仓门缓缓合拢，无机质的金属在射灯下闪过冷光，最终归于黑暗。
*
车上。
“关于临时驻留点的设置，萨拉战备部已经发来了商讨方案，最大的问题是食物资源，目前计划的驻留点可以容纳约五万人……”
车后座的肖黎目光深幽，突然抬手打断了曼副官的汇报，问道：“研究院今天有访客吗？”
曼副官闻言一愣，随后迅速答道：“现在这个时期，应该没有。”
没有。
肖黎想着停在门口的那辆越野车。绿洲内部道路平坦整齐，大部分来往都是商务车，除非从绿洲外的沙漠到绿洲，沙漠地势不稳，需要越野车方便接往。
——能让研究院大费周章去接的沙漠来客，会是谁？
漆黑的凤眸微动，那根从上车后萦绕在心上的细线被抓住了头，他沉声开口道：
“掉头。回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