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四下散去，纷落于树篱间。

石坛上的人体微微抽动，似乎尚有生息，不过他的头却像与身体分离了般，脖颈处软烂，脸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朝向众人，嘴巴僵硬地大张着。

他的长袍已经破烂不堪，手中的十字架在掉在石坛上时摔飞出去，磕绊地转了几圈，停在了伍德的脚下。

“……”

沾染血迹的十字架反射着金属冷光，伍德低头看了眼，随后看向石坛上半死不活的人，眼中的震惊难以掩饰。

约翰，那个曾经背叛他的人居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石坛之上，那颗头颅上的眼睛血丝遍布，平日的宁和被惊惧与悔恨取代，那双眼神经质地转动着，对上了伍德的视线后，他的呼吸愈发急促，脸被憋得紫红，几近疯癫。

伍德一头雾水，面对如此离奇的场景，他不禁向后退了半步。

忽地，一条黑影如游蛇般迅速略过众人，无声无息地爬上了石坛。

那黑影居于约翰身后，如水般沸腾起来，黏腻地吐出几个泡后，倏地高涨，黑水聚集成一只大手，随后是臂膀，头颅。

这似人形的东西扭曲两下，算作脸的部分不断闪过不同的面孔，最终停在了侏儒的面孔，它满意地抚了下，手中液体浑浊涌动。

“这张不错……”

它顶着伍德的脸，随意瞥了眼在石坛上抽动的人，然后对众人道：

“各位……人们？哦，把你们召集于此，是因为你们伟大的神父，他自愿走向祭坛，献祭自身，来拯救你们所有人……”

一直无神的麦克似乎触发了什么关键词般，忽然抬头，看向它。

它顿了顿，眼睛向左下看去，似乎是在思考，继而故作腔调地陈述道：“如此无私的胸怀……触及到了我们无上的红月，降下指示，同意了他的无妄要求……他的罪孽被洗除，过去已经重生，他将遭受酷刑，为众生走向地狱！”

话音既落，一根黑色尖刺拔地而起，猝然穿透了神父约翰的身体！

约翰的脸顷刻狰狞，无声的痛呼响彻迷宫中央。

在场的柯林神情骇然，而伍德整个人僵住，神色错乱。

“……哦，多么伟大！”它咧开嘴，尖锐地笑。

又是两根黑刺突出，刺穿了约翰的大腿！

“哦，多么崇高！”

伴着跑偏的咏叹调，第四根黑刺穿透了约翰的腹部！

“无私的奉献啊，将会令他留下永世美名……”

第五、第六……七根黑刺尽数钻出，穿过约翰的双肩和胸膛，他的身体被黑刺架起，唯有一层皮肉相连的头颅垂在外围，摇摇欲坠。

那头颅上的眼睛瞳孔涣散，血色褪去，仅剩微薄如蝉翼的呼吸，体验这永生不尽的痛苦。

它餍足地点下头，微微俯身示意，宣布完成了这场独一无二的华丽表演：

“各位，树篱迷宫游戏结束。”

四周的藤蔓散开，露出了一条通往迷宫出口的路。而它的身形模糊几息，随后消失于黑夜。

“……”

伍德心脏从未如此有力地跳动过，不知是惊吓，是恐惧，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艾希率先抬步离开，在路过伍德时伸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道：

“恭贺你的新生。”

伍德恍然看向他，但艾希已经向前走去，卡珊德拉一如既往地平静，在艾希之后离开。

*

在城堡华丽辉煌的大厅后，经特殊设计的旋转楼梯自顶楼延伸而下，璀璨的吊灯悬于其上，映出冷感的光彩，仿佛美妙的通天之路，但自下而上看去时，却压制得令人呼吸困难。

而楼梯的第一阶，与那漆黑不见光的秘密，上下仅有一扇隐蔽的门之隔。

“亲爱的，你在干什么？”

程观身后传来属于恶灵的阴冷，面前是睁着眼的人偶，他平静地反问道：“……似乎我才更应该问你，这一房间的人偶，你是在干什么？”

阴冷的触感包裹住了他的手，恶灵摩挲着那指尖残留的热度，道：“嗯？这些都是你啊……亲爱的。”

“这些都是在城堡死去的你，这具是没有心脏的，那具是肺叶消失的……你的每次死去，它们都被我保留了下来，收藏在这里，”恶灵缓缓道，语气森然却难掩餍足，“它们都很漂亮，这是你来到城堡的每一步，每一步都如此矢志不渝地……想要走到一个恶灵身边。”

“……”

“啊，除了那一具，”恶灵的视线落到了程观最开始见到的那一具壳子，凤眸闪过奇异的光，“这具是我亲手制作的。”

“虽然捏得很像你，但那双眼睛却差点意思，”恶灵抬起程观的下巴，轻抚过那双眼，“我搜集过许多名贵的蓝宝石打磨代替，可都还是不对。”

程观垂下了眼睫。

“他作为我的作品，被养了几十年，有一天意外有了自主意识，”恶灵微微喟叹着，“他竟然想要逃跑……我抓住了他，不得不说，有一瞬间，那双眼忽然很像你，亲爱的。”

“我蒙住他的眼，还是掐死了他，因为那时我知道……你要来了。”

“我借着那层白纱，第一次触及到了真实的你。”恶灵忽地轻笑一声，“……与这些壳子都不一样，这次是真正的你，主动来到了这座城堡。”

他反复抚蹭着手下柔软的肌肤：“我真是荣幸之至。”

“你不恨我吗？”程观歪了下头，抬眸看向恶灵，“我可是想杀了你。”

“恨吗……”恶灵对上他的目光，凤眸中情绪漆黑难辨，“当然，亲爱的，我恨你。”

程观眉心微皱。他还是不理解，恶灵为什么不直接杀他。

恨他，却不像恨他。

像是一台明知指令却不跑程序的故障机器。

恶灵的视线在他空空如也的耳垂上一顿：“摘了？”

程观随意嗯了声。

耳垂微凉，那小团软肉被揉捏了一下。

“你的问题回答完了，”恶灵语气一转，突然道，“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程观默然，目光慢慢移向别处：“……”

“我想你的脚上该多一条链子了，亲爱的。”恶灵声音渐凉，黑影紧箍住了青年的腰，“……用幻术联系了谁，那个纯血？”

程观又看向他，转移道：“我还有问题。”

“哦？”恶灵眼眸半敛，气息危险，抬手捂住了他的眼，“可惜我们没有到知无不言的那一步。”

话音一落，程观倏然失声，他的身体无力地软下去，灵魂仿佛被关进了没有一丝缝隙的盒子。

“你需要一点惩戒。”

恶灵揽住了倒下去的青年。

*

城堡的地下室会在哪里？

艾希眸色凝重。

所有人回到了城堡大厅，仅剩的五人也没有心思再回到房间，就这样围坐在大厅，心思各异，气氛压抑。

古钟的花型指针永不停歇地追逐时间，压迫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距下一次古钟敲响，仅剩表盘一圈半的距离。

艾希已经将程观的信息告知卡珊德拉，这两位此时陷入相同的安静。

地毯式搜寻太过引人注目，他们不知恶灵的真实力量，但它能将所有人拖入城堡的独立世界来参加死亡游戏，其能力必然不凡。

艾希脑海中分析着这两天城堡内的所有细节，以及地下室最可能存在的位置。

他可行的计划只能是推断出地点，随后一击必破。

卡珊德拉抚着手中的圣锥，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受不了了。”柯林忽然站起身，他是第四副受刑像。他面容疲惫，崩溃道，“我们难道只能在这里等死吗？！”

第三幅救世像实现，现在已经轮到第四副，柯林扭头看向麦克：“你不想做点什么吗，麦克，下下一个就是你了，你就要像前面那三个，还有我一样死去了！你不想做点什么吗？！”

麦克听到柯林的问题，脸应激般地血色尽褪，霎时苍白，他摇摇头：“不，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想他去死的，不不，他本来就死了……”

他眼前第无数次浮现上次舞会中，他在水镜中看到焦恩的可怕模样——那是他此生最恐惧的面孔，折磨得他几欲发狂。

麦克杀了他。

“你在胡说什么？”柯林拧眉，咬牙道，“反正都要死了，不如上顶楼和那个管家拼个你死我活，把那个见鬼的利欧先生揪出来！”

伍德忍不住开口道：“我觉得还是要冷静一下……”

“还冷静什么，再冷静就要被这些画像玩死了！”柯林情绪激动，咚地拍了下桌子。

艾希抬眼，冷声道：“那你可以现在去顶楼送死，不用再受折磨了。”

“……”

柯林闭上了眼，额头青筋跳动半晌，颓然坐下：“那要怎么办？你说，要怎么办……”

伍德叹口气，抓了把自己短棕的卷毛。

卡珊德拉一如既往地融入空气，还在擦拭着她的圣锥。

艾希顿了顿，随后开口问道：“你们还记得来这座城堡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