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绿意横生,珍珠玫瑰散布在石子小路的两侧,通往远处的铁栏大门。
这似乎是一条通往城堡外的小路。
程观想着,缝隙间的蓝眸轻眨,正欲起身推开门走出去,却忽然听到一声厉喝:
“别动!”
程观动作倏地一僵。
随后他的视野中闯入几位身披银色软甲的卫兵,他们腰际配着铁剑,神色严肃地压制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条瘦长,被卫兵压下,不禁跪倒在地,宽大的深色帽兜也因此滑落,露出了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高高的颧骨致使他的脸颊凹陷下去一块,看起来愈发瘦弱,黑色长发散落,遮挡了那双狭长的眼。
“别动,老实点!”卫兵拧眉,另一位缚住了男人的手。
“这小偷,又来了……”绑完人的卫兵拍拍手,“喂,偷的东西放哪了?”
男人紧抿着干裂的唇,眸中阴狠一闪而过。
他被缚至身后的双手微动,程观定睛一看,他是在结咒!
然而卫兵似是自知男人的分量,内心放松,并没有注意到男人的小动作,还在翻着口袋。
门后的小男孩再忍不住,微微启唇:“诶……”
“止咒,破。”
一道清朗如月的声音兀然降临,盖过了他的动静。
破字尾音落地,男人手中动作登时顿住,虚烟升起,巫术中止反噬,他的指尖被烧得焦黑。
言出法随。
“嘶——”男人痛呼一声,猛地转头,看向闪现此处的人。
烫着金线的繁复白袍飘过程观的眼前,一双套有环镯的赤脚踩过玫瑰小路,停在男人前十步远的距离,恰好没有挡住程观视线。
卫兵立刻俯首,不敢与其对视,他们齐齐单膝跪下,手抚右胸向那人行礼道:
“谢大祭司赐福于我们。”
那人微微低头,对上了男人锐利的视线,但程观看不到他的神色。
卫兵粗鲁地压下男人的头:“瞎看什么,不得对大祭司无礼。”
那人第二次开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下巴几乎要贴到锁骨,挣动着,无形的咒力逼迫着他开口,但他死死咬住了舌头,嘴角溢了鲜血。
卫兵抢答道:“大祭司,他叫塔莫斯,这段日子经常到城堡偷东西,被抓住过好几次,曼加利夫人宽容,没有处死他,今天城堡举行巫族盛会,他又混进来捣乱,被我们抓到了,刚刚正在搜他的身……”
咚、咚。
男人挣扎间,一个泛着金属光泽的东西从怀中滚落,叮叮咚咚地摔在了地上。
那顶部鎏金双翼翩飞,中间一把尖头突出,锋芒湛亮。
是圣锥。
卫兵睁大了眼:“你竟然偷了这个……”
男人看着圣锥被其他卫兵捡起,目眦欲裂,哑声喊道:
“那是我的东西!”
一个红发卫兵将圣锥双手呈给那人:“请大祭司过目,惩罚这个无法无天的盗贼!”
“……”
那人轻抬了下手,卫兵手中圣锥飞到男人怀中。
随后,他四指向外平划,示意此事中止。
震惊的卫兵们欲言又止,只得低头认令道:“是,大祭司。”
卫兵拉着男人退去。在转身的瞬间,程观看到男人那双狭长如蛇的眼混浊无比。
他在不甘,憎恨。
小男孩还沉浸在这突发事件的震惊余韵中,却听到门外传来一句:
“出来。”
始终留有一线缝隙的小木门突然大开,程观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开门环,猛地被拉了一个踉跄。
“!”
他的身体受咒力所迫,稳住后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程观抬头,目光蓦然碰上一张熟悉的脸。
棕发灰眸,高挺的鼻梁中间有一颗很浅的小痣,让程观恍惚间以为见到了艾希,但仔细看来,眼睛仍有略微不同。
程观心下惊讶。这人简直就像是恶灵的面孔加上艾希的配色。
他凤眼低垂,看向他:
“名字。”
小男孩不受控地开口:“伊文。”
那人点了下头,神色冷漠,摆下手,示意他离开。
小男孩没动,他抿了下嘴,鼓起勇气问道:“你……你就是曼加利的大祭司吗?”
那位他爸爸口中的,纯血的少年天才。
那人无言,他站在那里,仿佛一座活化的华丽雕塑。
“我想求您……”小男孩却不管不顾,他不想再回到西部了,那里没有整洁石砖路,只有每踏一步都尘土飞扬的小道;没有随处可见的同族,只有不通巫术的普通人;没有如此美丽的建筑、奢靡的藏品,只有牛羊在门口游荡。“我求您,不要驱逐我们,让我们留在这里吧,西部太荒芜贫瘠了,这里才是巫族人的家乡……”
小男孩说着,眼睛含泪地想要去拉那人的衣袍,声音哽咽:“善良宽容的大祭司,求您赐福于我们吧——”
一阵风起,吹动了衣袍,小男孩的手抓了空,那人不再看他,言出法随的一个字落地:
“不。”
“……”
小男孩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在眼眶旋转许久的泪也随之滑落,他看到那人向前走去,不禁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您可以纵容一个盗贼,却不肯赐福于同族?我们为了延续巫族传承,受了那么多的苦……”
那人没有回答。随着微风又起,金丝白袍衣袂翻飞,他脚腕上的环镯似是敲出轻响,身形瞬间消弭于小男孩的眼前。
小男孩眼睁睁看着那人沉默消失。
“……”他擦净了眼泪,小脸紧绷,低声骂道,“混蛋。”
“伊文?伊文,你在哪里?”门内传来隐约的呼喊。
小男孩很快振作起精神,应道:“在这!爸爸。”
说罢,他跑向了门内。
“你又乱跑,伊文,这不是在西部的家里,你要是冲撞到了大人们怎么办……”
“爸爸,我有分寸的。”
突然见到小男孩背影的程观一愣,他眨了下眼,低头看向自己虚化的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从伊文的视角脱离。
所以他现在是个什么形态,幽灵?
片刻后,程观适应着自己的阿飘新形态,他可以平步起飞,随意穿墙,所有人都看不到他,径直从他半透明的身体中穿过。
程观漫无目的地在城堡飘过几圈,成功确认了现在是百年前的曼加利城堡,在未来科技发展前,巫族最后的鼎盛时期。
他见到了许多记忆中现在巫族不同分支的领头羊,记忆尤深的还是刚刚偷东西的塔莫斯。
曼加利由如此的盛宴到日后陨落,而塔莫斯却从一个连宴会都要偷着进的边缘人成为步入半神的大巫,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观最终还是飘向了顶楼。
他可以跟随任一个关键人物查清真相,但他总想起那双凤眼。那位人人称羡的少年祭司,眼神是那样清明理智——它们是怎么变得浑浊、凝聚后来的漆黑无底的?
这个问题,像十三层床褥下的一颗豌豆,他本可以满不在乎地忽略,但偏偏如刺般硌着他的皮肤。
他仿佛突然忘记了自己可以穿墙的阿飘属性,安静地踩着楼梯,前往顶楼。
程观的视线落在墙上的油画,这时旋转楼梯旁边挂的还不是那副少女树林嬉戏画,而是一副并不出人意料的巫族传承图。
他感到有人从楼梯上方向下而来,但他没有收回视线,想着反正会穿过去——
然后,他的额头就咚地撞进了一个木质香调的胸膛中。
程观怔住,抬头时,陷入了他方才念叨的眼中。
少年祭司垂眸看着他,眉心似乎撇了撇:
“你是谁?”
*
“各位,又见面了。”
“在曼加利城堡,太阳永远不会升起,我们只效忠唯一的红月,红月指示,今晚的游戏的主题是:血腥玛丽。”
“这个主题要从一个古老的传说讲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名叫玛丽的夫人,她拥有着世界上数一数二的漂亮眼睛,如同最名贵的祖母绿宝石般,她深以为傲。”
“然而一天,玛丽受一位狡猾的骗子所惑,同意同他联手,杀了她的丈夫,那晚,她丈夫的鲜血溅入了玛丽的眼睛,如火中烧,从此,玛丽失去了那双最漂亮的眼睛,骗子也成功将她丈夫的地位权势夺走,抛弃了她……玛丽是如此不甘愤怒,她发誓要找到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为自己戴上,然后去杀死那个可恶歹毒的骗子。”
“自此,无数少女进入玛丽的家,被夺去眼睛,一双、又一双,玛丽却始终没有找到她最爱的那一双眼睛,她们的眼睛装不进她的眼眶……”
“各位注意:本场游戏于城堡内举行,在夜晚六点开始;
小心镜子,它是所有爱美人士的天敌;
注意保护你的眼睛,它们同任何人对视都是危险的;
请放轻脚步,玛丽夫人不喜欢过分吵闹;
保持诚实,这是一个人最优秀的品德,玛丽夫人憎恨谎言;
必要时,拿出一个苹果,在镜子面前完整地削下它的皮,玛丽夫人可能会很高兴回答你一个问题;
最后,找出可恶的骗子,交给愤怒的玛丽夫人,即为完成游戏。”
“……哦?看来我们的城堡出现了两位新客人,祝你们和玛丽夫人相处愉快,一同拥有一个难忘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