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艳阳高挂,深冬之时也令人如逢早春。御书房内炭被烧得火红,驱散身上的雪粒。
禧景帝将汤婆子递给济安公主,示意她讲清事情来龙去脉。
“臣妾今日闲来无事,清点府中人数。结果,结果臣妾的婢女不见了。皇兄日理万机,我本不应因此事叨扰,可府上丢了东西。公主之物,若被有心人利用,臣妾百口莫辩。”济安公主一脸愁容,令禧景帝无措。
禧景帝安慰着最小的皇妹,怜惜道,“朕命人给你查,莫要失了体面。”
济安公主稍稍缓神,方想起今日宫中设宴的目的。适才在殿内太过着急,一时忘了要事。据说孙小娘子是个当将领的好苗子,她都忘了要看看那位小娘子。
“皇兄,今日那位孙小将军……”济安公主意有所指,她倒想看看那位女将军有什么特别之处。
“孙韫棠啊……”禧景帝畅叹半晌才开口,“那姑娘倒是个率真性子,她幼时朕曾见过几次。镇文将军掌珠,整个脑袋都是珠花银簪,可见其得尽重视。后来家门覆灭,朕以为那姑娘她深闺小姐怕难熬噩耗。倒是孙承梧将她教养得出落大方,不似从前。”
孙韫棠是镇文将军孙雄独女,又是家中长女,可谓是得尽宠爱。
“皇兄,如今几位侄儿皆已到成家之龄。其它尚且未知,孙韫棠仅有一兄长,孙将军又视她如命,不知皇兄打算如何?”济安公主试探性问道,其实她想提醒的是,孙家若不站储君之位人选还好,要是站了……难免会有些磕绊。
禧景帝深深看了眼济安公主,神情莫辨。
常人不得窥探国本,可济安公主不同。济安公主是先帝幼女十一公主,先帝崩逝时还是太子的禧景帝将近而立,而十一公主将将周岁,还没了生母。皇后心善请旨将公主至宫中抚养,皇后待其极为宠爱。
皇后蒋氏过世时,济安公主也不过是孩提。禧景帝自身并非没有女儿,可济安公主到底是由皇后一手教养长大,禧景帝爱屋及乌,说是皇妹,更甚女儿。
禧景帝看了眼宫宴大殿所在的方向,转身看向济安公主。“济安,储君之位空悬多年是为何。朕的心思,你不难猜到。”
“皇兄赎罪,臣妾不知。”
“罢了。”禧景帝饶有兴致地看着桌案上的明黄卷轴,有些老迈的手指覆在卷轴上。“朕本想着,替鹤之挑门好亲事。可鹤之不愿,他与朕说,他天生命运不济。”
济安公主了然。
庆德十一年,文德皇后蒋氏薨逝,时年五皇子叶疏衍十岁,四公主夭折不过一年。传言五皇子命格带凶,克亲。除了文德皇后出殡时禧景准许叶疏衍随同,后来叶疏衍再未能踏入太庙祭奠生母。
叶疏衍身为嫡子,天子对其若近若离。久而久之,朝臣便看出端倪,天子这是不准备立五皇子为储。此后,朝堂上明争暗斗便多了起来。
“济安,莫说鹤之了。你也该考虑婚姻大事了。京城儿郎众多,若有看上的,朕为你们指婚。”禧景帝叹气,京城都说济安公主娇纵,世家避之不及,她亦迟迟不愿成婚。
济安公主而今二十二,禧景帝的几位公主除却二公主和三公主,其它都已成家。济安公主终归是禧景帝当作女儿养的,自然也多了份纵容。
庆奉殿内,沉默半晌。
孙承梧被老将的话呛得直咳嗽。他揉揉眉心,无奈道,“未曾。”老将又将目光在孙韫棠身上扫视,“这这这……”
“老将军,这是小女好友之子。因事托付与我罢了。”孙韫棠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眸色温煦。“旌奚,来,跟将军打个招呼。”
“伯父好。”稚嫩的声音如初升骄阳,暖得久经风霜的老将军如沐春风。
“哪家府上的娃娃,多懂事啊。”裴旌奚被几位老者抢着抱,三岁的孩童哪见过这场面,也跟着大伙笑。
皇子席上,不同另处热闹。
叶疏衍目光在幼童的身上停留,不过很快就转移了视线。
反倒是二皇子,被人瞧了去。
大皇子叶锦川瞧着二弟的表情,打趣道,“二弟,若实在喜欢便成亲生一个吧。实在不行,纳侧妃也行啊。”
二皇子笑而不语。
三皇子叶锦照是个懂观察脸色的主,主动给他们打圆场。“大皇兄你又不是不知,二皇兄这是心中有着想法呢。”
叶疏衍默了半晌,站起身来拱手告辞道,“诸位皇兄,有事告辞。”转身拂袖而去。大皇子叶锦川瞥了瞥,“五皇弟真的性子孤傲,若是父皇在场,恐怕又得惹圣怒。”
其它皇子默不作声,心底对此话毫无波澜。五皇子叶疏衍不得圣心,举国皆知。
庆奉殿外,叶疏衍刚抬步跨出殿门就看到一个穿着小裘的孩子。
这是……方才孙府上的孩子?何时出来的?
正当他疑惑之际,珠钗碰撞作响的当啷声从殿内传出,脚步也越发急切。
孙韫棠?
叶疏衍不自觉的往后退了步,轻声提醒来人,“孙小将军,珠钗。”
孙韫棠慌忙把珠钗扶正,心里把提议她戴珠钗的孙承梧数落了个遍。“臣女谢殿下点醒,太过急切,望殿下见谅。”
“无事。”少年淡淡开口,唇角挂着一抹弧度。孙韫棠正想将裴旌奚抱走,好远离这是非之地。可曾想,这京城里的天潢贵胄竟弯下身将裴旌奚抱在怀中,径直往外走。
这,这是个什么事啊?
孙韫棠不管这么多,提起裙摆就去追。两旁的侍卫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一边是皇子,一边是圣恩正旺的少将军,到底帮哪个?
“殿下,殿下!”安枫出声提醒。叶疏衍怀中的裴旌奚吓得紧抓他衣袖,叶疏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事。
身后追来的少女珠钗乱得比方才更甚,孙韫棠都要气疯了,这五皇子果然如传言般奇特。
“臣女与殿下不过萍水相逢,殿下何故于此,公众之下将臣子孩童带走。”孙韫棠气急了,瞪着双英气十足的眼,口中言语更是已忘却自己面对的何人。
叶疏衍往后退一步将二人距离拉开,愧疚道,“本王瞧着此子似有病症,一时心急切便忘了事。还望少将军海涵。”
“病症?”孙韫棠狐疑道,这不会是五皇子的托辞吧。
许是瞧出孙韫棠的疑惑,叶疏衍解释道,“不瞒将军,本王曾出宫寻遍天下寺院,所闻颇多。本王曾遇一户人家,其子得寒症。其病前除脸色虚浮外其他与常人无异,又多发与幼童之期,因而难以察觉。”他顿了顿,方道,“本王在殿门外瞧着脸色怪异,故而推测少将故友爱子患了此症。”
安枫毕恭毕敬地站着叶疏衍身侧,眼底多了一抹悲哀。
孙韫棠暗自点头,心信了七八分。裴旌奚冬日诞生,又因身份不得让他好生养着,久而久之每年冬日都会有这么几日是难熬的。
“旌奚自幼冬日体弱。殿下见多识广,臣女斗胆问一句,不知殿下可有良策?”宫中集遍天下名医,想毕这太医院会有良法治好。
叶疏衍默默在心底念了两遍,旌奚,这名字倒像个武将家里的孩子。
“我倒是没有。不过本王想,或许有一人能治好他。”
“何人?”
“本王的医者,他懂寒症之术。”叶疏衍和煦地朝孙韫棠一笑。“孙小将军,如今你能否告诉本王这孩子姓甚?”
“故人之子,殿下何故打听?”孙韫棠实在是摸不清眼前这位脑袋里到底想的是什么麻烦问题。
“无妨。本王只是好奇罢了。”像是怕他被寒风吹到,叶疏衍将怀里的裴旌奚又抱紧了些。
“裴旌奚。旌奚为名。”孙韫棠感到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