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德十三年,五皇子到达陇北。
叶疏衍便是在那,遇见了年少的孙韫棠。
古寺浑厚的钟声带来了晨曦,香客也陆续入寺祈福。身着襦裙的小姑娘梳着双髻,她的身后跟着两名威严的侍卫。
她先跟法师笑道:“今日阿兄有功课不能来,由我来祈福。”小姑娘伸出手挥退侍卫,“寺院肃静,少见刀剑,你们还是在外边等着我吧。”
侍卫应声守在外边。
小姑娘将手中的食盒打开,里面是一些瓜果。她虔诚地往那座金像叩首,口中念念有词。
叶疏衍拿着个扫帚默默地看着她,在她细小的声音中得知眼前小姑娘是陇北孙家的小姐。不由得回想起前些年听到孙家惨案时,母后那充满悲痛的眼睛。
禧景帝的蒋皇后聪慧善良是举朝皆知的。
“孙家仅剩三人。”那时母后这样告知他,叶疏衍瞧着叩首在地的孙韫棠,有些惋惜。
孙韫棠察觉有道悲切的目光正打量着自己,抬首看去。少年手中拿着扫帚,乌发半束起,衣服也不甚华丽,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视线所及是食盒,她了然。从食盒中拿出一个香果给他,“小师父,你吃。”
叶疏衍一愣,顿时反应过来,感情这孙小姐把他当作寺院里的人了。父皇并未让他随意暴露行踪,故而他便认下这个身份。只见少年伸出手,接过香果,眉眼弯弯地朝孙韫棠道谢:“谢过小施主。”
陇北子弟都善武,孙韫棠平时接触的都是一群会武而文墨不算擅长的公子小姐。如今让她遇到一个谈吐文雅的小公子,自然让她好奇。
更何况,这小师父还懂诗书,擅文墨。这还激起了小姑娘的好胜心。
孙韫棠下学后就往寺院跑。孙承梧好奇地小妹的行踪,问了孙韫棠身边的侍卫才知道,自家小妹隔几日都去寺庙。
他调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孙韫棠藏了佳人在寺院里。
持续了四五个月,有一日孙承梧下学回来,意外的发现小姑娘竟然在府里,没出去。
他问,“今日不去了?”
孙韫棠恹恹道,“道长说他离开陇北了。”
孙承梧点点头,同她一道用膳。
此后,孙韫棠逐渐长大,课业也忙了起来,这件事渐渐被她忘却了。
是夜,寒风瑟瑟。屋中灯火摇曳。
孙承梧轻轻地摸了摸榻上幼童的头,替他掖好被子,步履放轻地出了房门。
门外的侍卫朝他拱手,“公子,小姐在亭中等着。”孙承梧颔首,让他守着屋内的裴旌奚。
披着狐裘的姑娘微抬手将茶水倒入茶杯,茶香扑鼻,只见那姑娘捧起茶杯,轻抿了口茶,略微上扬的嘴角。雪夜中的月更皎洁,周围冰冷之意笼罩,姑娘的乌发未束,随意散着。
孙承梧到亭中便是看到了这副景象。
自双亲离世,家门坎坷后,孙韫棠放下笔与琴,他很想念幼时那个儒雅又张扬的妹妹。
思绪万千,曾几何时。
朱红襦裙的女娃娃安静地坐在树下弹琴,悠扬的乐曲随风飘扬,为演武场带来一丝放松与欢乐。
瞥见熟悉的身影,女娃娃便停止拨动琴弦,微笑道,“大哥,二哥。”
孙承梧用手指用力地点了点妹妹的额头,有些无奈道,“大小姐,今日怎么又跑来演武场啦?万一伤到怎么办,练小剑的话,阿兄们回府教你呀?”
“爹和大伯今日有空,我好请教,你不靠谱。”
“哼。”
刀剑无眼,而孙韫棠于文学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镇文将军也不愿女儿奔走沙场,征询过小韫棠的意见后便让她学习诗书琴棋,空闲时便教她些简单的武艺。
血染将府,妹妹对他道,“阿兄,我要认真练武。”此后,孙府再也没有悠扬的琴音,只有女孩手中剑发出的呜鸣。
他的妹妹很聪慧,很快就能与他比上几场。
而后,孙韫棠上了战场,成为百姓赞颂的女将军。孙承梧为她的成功感到骄傲,同时也很心疼妹妹,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雁回。”孙承梧温声道。
闻言,孙韫棠先是一愣,而后是满脸狐疑。她也学着兄长的方式喊他,“阿梧,你今日有些奇怪。”
又问:“旌奚睡着了?”
孙承梧在她身边的椅子坐下,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听到这话后稍稍颔首。
“近日你奉命离京,落下一些要事。济安公主与沈扬之事有了定论,陛下昨日下旨将其捉拿归案,年节过后他便要流放去岭南。”
孙韫棠嘴里塞满孙承梧吩咐家厨做的饺子,不解问道,“为何是流放?虽说设计公主事大,但他不是没得逞吗?况且他姑母还是当今贵妃呢。”
孙承梧嗤笑,“你是不知沈扬犯的事。光设计公主还不足以定他罪,公主的侍女被他部下凌辱致死,且还查出他抓一些难民的姑娘与金家公子的肮脏交易。陛下是明君,贵妃再得宠又如何?”
孙韫棠默默列举他的罪恶,心中有所悟。如此是该罚,铲奸除恶确是明君之道。
“此事已了。北夷部使臣已在京中,过几日陛下接见北夷部族使臣。”孙承梧忽而想起什么,严肃道,“北夷部使臣在京中,虽已臣服,但有些仍对大齐有怨言,你最近可别到处乱跑了。”
孙韫棠知晓此事重要,重重点头。
天色已晚,孙承梧忙了整日,有些倦意,先回屋。
突然想起什么,他转过身对孙韫棠道:“卫伯父不日便要回京,他在京中没有宅子,届时会在我们孙府这,你隔日让阿湘准备。”
不远处传来一句惊喜的“好”。
庆奉殿设宴,外邦朝贺。
北夷部族与大齐交恶多年,如今有意交好,圣上大喜。特令王公贵族及朝廷命妇都可参宴。
本朝皇后早逝,后宫事务皆由沈贵妃打理。自然朝廷命妇的席位都由她来确定,沈贵妃以孙韫棠是女子为由,将她安排在隔帘后。
孙韫棠百般无聊地玩弄着酒杯,帘外悦耳的乐曲更让她内心接近崩溃。心里暗暗地埋怨贵妃,她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怎么不能在官员的席位上?
在孙韫棠第三次叹气的时候,一直观察她的济安公主叶秦虞终于起身走到她的席位旁。
“孙小将军。”
突如其来的问候吓得孙韫棠一个激灵,她抬首看着眼前华丽的女子,知晓来者身份后立马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本宫瞧着孙小将军初入京城,在这也没什么朋友。反正本宫在这也无事可做,便寻着小将军闲聊几句。”叶秦虞唇角挂着微笑,眼睛却是毫无波澜。
济安公主金枝玉叶,众公主中最得帝王欣赏,有几分高傲乃常事。可这位眼光颇高,性情骄纵的济安公主跟自己也不认识啊,孙韫棠纳闷。她现在不太想跟皇族中人染上关系,毕竟树大招风。
作为臣子,她自然不敢怠慢尊贵的公主。
开始两人还有些拘谨,后来孙韫棠亦觉得公主不似传言般娇蛮无比,甚至能与她论些国策。
济安公主向往塞外江南,她心向着皇城外的景色。孙韫棠同她从皇城聊到常年寒凉的陇北,夏夜时陇北城外的繁星。
叶秦虞的眼睛里闪烁着向往,“当有一日,我定会去那陇北瞧上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