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韫棠愣愣的开口:“殿下。”
叶疏衍俊俏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现下申时末,天色将晚,不知孙小将军可有空暇?”
“当然,殿下需要臣做什么?”孙韫棠收回凝视远方的目光,轻轻的将袖上的雪粒抖落,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叶疏衍眉眼抬起,清冷的眸子里浮动着柔和的波光,参差的额发在眉间轻荡,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含笑道:“案子承蒙姑娘协助。我邀姑娘同用膳,如何?”
孙韫棠想着也无妨,便应了下来。
马车缓缓驶过街巷,车轱辘碾过薄薄的积雪,发出“嚓嚓”的脆响。
月色初上,长街上点起了街灯。与此同时,北潘城,裴府。
“你给我好好待在房里,不许出来。”裴晖怒气上来,勒令着家丁,沉声道:“给本将军看着小姐,休得让她再出去。”
家丁应声。
屋内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画像,女子双目无神地躺在榻上。
裴祈玉的视线扫过案桌,一只短小的发簪安静的躺在其上。她起身将发簪掩盖在公文下,又愤愤的回到榻上,免得触目伤怀。
“阿玉。”外头传来一道轻声,似是在确认,“阿玉,你还在里面吗?方便见阿姐么?”
此人便是裴家大小姐裴祈姝。她听闻妹妹又因婚事同父亲怄气便火速赶回裴府。
裴祈姝叹了口气,坐在台阶上,身旁的婢女欲言又止。
裴祈玉未婚有子,即便大齐民风开放也未免落人口舌。裴祈姝曾向父亲请示过,若是如此为何不能让妹妹同她心悦之人完婚。
谁知父亲和阿玉听闻后,竟都拒绝了,母亲也为此落泪。裴祈姝心想。
不经意间,裴祈姝在父亲口中得知,裴祈玉的意中人正是裴家的死敌,崔氏嫡子崔翡弈。
得知此事时,裴祈姝房中烛火整整燃了一宿。她知道,此有情人难成眷属。
裴旌奚自诞生后不得外祖父裴晖的喜爱,因怕父亲对裴旌奚下毒手,他自小就被裴祈玉送到陇北孙家小姐处照拂,与裴祈玉更是聚少离多。
如今裴祈玉年岁渐长,若再不成婚就真的成老姑娘了。裴晖到底是对幺女有几分怜悯,为她选了好几户人家。
说到婚事裴祈玉就往军中跑,一年半载都不回府,更是愁急了裴老将军。这回干脆将人锁回闺房,虽然难以困住她。
裴祈玉挨着门坐下,乌发散落。
“阿姊,夜露风霜,寒气重。你有着身孕,快些回去休息吧。”裴祈玉透过门缝对屋外的长姐劝道。
“阿玉,若真的放不下崔小将军,我去同父亲讲明。父亲这样逼你嫁人,往后的夫君和你都隔着道坎,岂能两全。”裴祈姝安慰道,“父亲心底还是为你着想的,这些年他瞧了多少适龄公子,最终还不是没人能成?父亲与你的性子相似,凡事都在心里头憋着。”
“阿姐,旌奚随雁回上京城了。”裴祈玉缓缓道。
她倒不是非崔翡弈不可,只是年少时的感情过于惊鸿,以至于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阿棠是好姑娘,我看得出来,她很喜爱旌奚。跟着她也好,起码旌奚乐意。”裴祈姝噙笑道,语调是无比的温和。
“崔家这半载都在为崔翡弈相看。我担忧他以后娶了妻,旌奚的身份当真尴尬。阿姐,你说,我当初的抉择是否得当?”裴祈玉哽咽道。
屋内的气氛充盈着悲痛,裴祈姝示意家丁为她开门。父亲的命令不可抗拒,可里面的是她同血脉的小妹。
大门“咿呀”发响,由外推开。月色冷冷的洒跪坐在地的女子身上,身着单衣,屋中没生炭火。裴祈姝将身上的狐裘盖在裴祈玉身上,又将屋中的炭炉生起火。
裴祈玉身段清瘦,毫无血色的脸上挂着淡淡的泪,在月色下泛起波光。
“阿玉,旌奚并不只是他的血脉。裴家,一直都是旌奚的归所。少年人血气方刚,成婚前犯错事比比皆是。若他是君子,早应同你成婚。他就是个伪君子!”裴祈姝怒道。
裴祈姝温婉贤淑,更是才女。裴晖知晓幺女擅武后便不再要求裴祈玉做女红,当闺秀。反而更加注重自幼温婉可佳,通情达理的长女。
纵使裴祈姝名门闺秀,还是忍不住痛骂崔翡弈伪君子。
当初她得知裴祈玉有孕,又同心上人决裂时,恨不得提起长枪去崔家将那伪君子痛打。
裴祈姝知晓那位崔少将心底或许一直有着裴祈玉,不然如今他二十有一,也不曾听闻崔家有何喜事。
北潘城是至关重要的边防城,曾是五个城池,因地势险要又是大齐舆图较为关键的几城,为方便治理,将五个城池合并为一城,称北潘。北潘城分南北管辖,崔家军统领管辖南部,而裴家军则管辖北部并同陇北城衔接。
因此,崔裴两家虽是同一城,但总归北潘领地广泛,快马加鞭,来回也得费两天之功。
裴祈姝其实很想他们二人携手白头,祖父辈的恩怨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裴祈玉和崔翡弈二人承担。
裴祈姝将妹妹半哄入睡,缓缓的将她额间碎发拨开,又轻轻替裴祈玉掖了掖锦被。
战场上英姿飒爽的裴女将,私下里也不过是长姐怀里的姑娘。
放下纱帐,她轻声走到案桌边整理散落的公文。纤细的手不经意触碰到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瞧,竟是发簪。
发簪短小,不像裴祈玉平日的发簪倒像是金钗时的少女所用,也不算华丽,以桃木制成。木簪纹理参差不齐,不够精细,更像是男子的手法。
裴祈姝在灯火下仔细瞧了瞧,此木簪有些年头,竟刻着细若蚊足的字“桃木映佳人”。裴祈姝了然,想必这是那位崔少将赠与的。
真是命运弄人!裴祈姝喃喃自语。
朱窗外,夜色正浓。
孙韫棠同叶疏衍用过膳后,叶疏衍便派马车送她回府。
孙韫棠推脱道:“殿下,此处离孙府不远。臣走着回去,权当散心。”
叶疏衍瞥了眼白雪飘飞的街市,疑惑道,“雪日,散心?”
孙韫棠颔首。
“不可。夜色朦胧,薄雪刺骨,你虽有武功也不大安全。”叶疏衍的语气不可置否,又像是顾及到她姑娘家乘坐自己的马车也不好,思索道,“为免给你造成困扰,我让侍卫另备马车送你回去。”
孙韫棠闻言,心下一暖,便谢过五皇子。为身体着想,她不是很想顶着寒风回去。
刚下马车踩上地板时,就见裴旌奚候在府门外。
这让孙韫棠眼皮一跳,像是做错事似的。象征性的咳嗽几声,伸出手抱起裴旌奚往内屋里去。
“孙承梧这几日都不在,小姑哄你啊。”孙韫棠用手指点了点裴旌奚的鼻子。
裴旌奚铜锣似的眼珠子在灯火下忽闪忽闪着,嘴边挂着两个小梨涡,肉嘟嘟的小手往茶几指着,“小姑,吃糕!”
孙韫棠先拿一块喂给他,再是咬了一小口。枣香味在味蕾绽放,是她喜欢的口味。
又是陪裴旌奚玩了会孙承梧不知打那弄回的鲁班锁,待其有了困意便抱去给阿湘。
洗漱过后,裴旌奚仍未入睡。
孙韫棠认命地抱他回了自己的暖阁,细语的哄着。夜色已深,也不好再将他抱回去,干脆将裴旌奚往榻上一放,自己也和衣躺好。
困意涌上,吹灭烛火,一片静寂,只剩屋外的瑞雪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