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叶疏衍终是道:“此梅树是母后同皇姑所栽,歆儿同你我所护。”
叶秦虞默言。
“姑姑,当真要如此吗?”叶疏衍低眸,静静地把弄着梅枝。
叶秦虞怔住。自从三年前回京,昔日性子飞扬的小皇子变得越发沉稳。
是何时开始的?
是染疾的皇妹在他怀里咽气时,是跪在雪地苦苦哀求时,是皇后出殡时双眸红肿扶棺的素衣皇子,亦或是平日视他如明珠的父皇一纸诏书将他送离京城时……再或许五年来身边仅有二人陪同他徒步踏遍大齐时。
叶秦虞没有瞧见他如何长大,待她再见到曾众星捧月般的侄儿时,他已褪去稚气,身姿拔高,青涩的少年模样。
“鹤之。你自然知晓我为何这么做。灾荒连年,边疆战祸不断,民不聊生。我知大齐是有再战之力,若战祸一起,于百姓而言那可是灾祸啊!”叶秦虞神色冷凝,她不如臣子般忠国,在其位,尽其责。是她叶秦虞身为公主的责任。
叶疏衍平静的脸上流露出旁的神色,他向叶秦虞深鞠一躬,正色道:“侄儿定当竭力,若北夷王待姑姑不好,侄儿定要迎姑姑还朝!”
叶秦虞嘴角噙着一抹笑,乌黑的眸子划过一抹哀伤。叶秦虞用手重重地拍少年的肩膀,“有你此话,足矣。”
傻孩子,和亲公主一生为求两国和平交好、边疆和睦,哪有再还朝的。
叶秦虞目光瞥向议政殿,皇嫂,如今的鹤之你可瞧见了?只是不知皇兄是何想法。
“过不了几日便要启程,此去路途遥远。父皇遣卫将军等代表朝廷送姑姑出嫁,还望姑姑保重。”叶疏衍重新折了枝梅递给叶秦虞,“此枝我代歆儿赠予姑姑。”
叶宁歆得知姑姑要成家了,不知是何反应。可怜安阳公主早已安眠。
正月初五,济安公主叶秦虞自京城辞别当今天子及宫中太妃。巳时正,同北夷使节由卫将军亲护启程前往北夷部族,两国邦交。
济安公主大嫁,百姓早早围在两旁官道翘首昂视,只为远赴他乡,辞别故土的公主殿下送上他们朴素诚恳的祝福。
临安门官道。
孙韫棠早早候在此处,手中拎着小布包零嘴和食盒,小布包暗隐于大氅里。
喧闹声缓缓而至,孙韫棠骑着马往前,侍卫们迅速做出防备模样。侍卫瞧见是孙韫棠,默默将剑收回。
“孙小将军,此为公主殿下仪仗。北夷使臣和卫将军还在城门处等着,还请将军让道。”为首的侍卫淡淡道,似有几分警告。
郑膺细细打量着孙韫棠,目光在她手中的布包和食盒,又加深几分警惕。
马车里的华衣女子闻言,在妙儿耳处低言几句。
妙儿掀帘出了马车,朝为首的侍卫微颔首道:“郑伯,殿下有话请小将军叙话。小将军同殿下有几分交情,殿下此去北夷,想必小将军是想相送罢了。”
郑膺沉默地思索,终是后退半步,示意孙韫棠跟随妙儿过去。
孙韫棠扶着车前横木跟着妙儿上了马车,妙儿轻轻地掀起帘子,对孙韫棠微笑道:“孙小将军,殿下在里等着。”
帘内叶秦虞身着绛红华衣,小几上有两杯茶,叶秦虞正缓缓的往另一杯茶盏倒茶。
“孙小将军,你手中的是何物?”叶秦虞有些俏皮道。
孙韫棠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她将揣在怀里许久的小布包递给叶秦虞,又将食盒搁置在小几上。
“上回宴会殿下同臣女说起陇北,殿下此行远去,尽管会在陇北城停留。想必也难以尝到陇北的糕点,臣女斗胆做些陇北的糕点给殿下。”孙韫棠微笑道。
叶秦虞用玉箸夹起块糕品尝起来,赞许道:“此物甚妙。想不到孙小将军武功显赫,厨艺也是了得的。”她目光瞥向小布包,狐疑地问道,“此为何物?”
孙韫棠轻咳几声,终是道:“零嘴。臣女听闻殿下喜爱京城的香饼,便去买了些给殿下。”
公主喜好哪有这么容易打探,不过是在大理寺时探叶疏衍的话才知晓的。她猛地想起这位公主是出了名的跋扈,被人探听到喜好恐怕触了逆鳞,深觉不妥。
叶秦虞目光意味深长,嘴角噙笑。
她喜爱京城香饼,世上知晓的人不多。除去贴身的妙儿和玲儿,就只有皇后和五皇子兄妹。
妙儿哪会随意将主子的喜好透露,想必是鹤之了。
罢了,与其她瞎操心不如由他们缘法而定。
“殿下,时辰。”妙儿在帘外轻声提醒道。
和亲已钦定行程的时辰,自然不好耽搁。
孙韫棠向叶秦虞告辞,看着叶秦虞神色淡淡,透着一抹忧伤。
孙韫棠终是不忍,道:“殿下,韫棠祝愿殿下此去顺遂,看遍山河百态,安康快活。”
叶秦虞眸中划过一抹诧异,温声颔首,朝孙韫棠道:“借阿棠吉言。”
孙韫棠怔怔的站在官道上,目送公主仪仗轰轰烈烈远去。她同叶秦虞的交情不深,本不用如此,不知为何她还是想来送那位为求社稷安定的和亲公主。
“殿下,保重。”孙韫棠喃喃道。
少女身着绛紫色劲装,用来束发的发带迎着冷冽的风飘扫过少女披着大氅上,眸中酸涩。
身后缓缓走来一人,温声开口:“孙小将军。”
孙韫棠闻声回首,见是叶疏衍。少年身穿青绿色锦衣,玉簪高束着乌发,腰间挂着玉佩,薄唇含笑。
“五殿下。”孙韫棠朝他行礼一笑。
叶疏衍目光朝远去的公主仪仗望去,这才回看孙韫棠,微笑道:“小将军同皇姑倒是熟稔。”
“宴上同公主殿下意趣相投,便算是熟稔吧。殿下也是来相送的么?”孙韫棠问道。
“幼时皇姑待我极好。”叶疏衍眉目舒缓。
“臣听闻济安公主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同殿下关系极好。今日得见,竟比所闻更甚。”孙韫棠打趣道,率先离开人群。
叶疏衍静静地跟随在她身后,默了半晌才开口道:“是如此。皇姑的母妃于太皇太后有恩,本应在她身边养着。可叹的是先帝驾崩不久,太皇太后就撒手人寰。父皇怜惜皇姑幼小,同母后成婚后,便由母后亲自教养着。”
孙韫棠回头看着他,眉眼弯弯道:“如此看来,殿下同公主殿下果真不同寻常姑侄。”
叶疏衍对上她那一双含笑的眉眼,不免错愕。
许久之前,在陇北城的佛恩寺里,叶疏衍也曾见过这双含笑的眉眼。
那时小姑娘认定自己是落户的世家公子,整天前一个“小公子”后一个“小公子”,她还提到自己的嫡亲兄长与他年纪相仿。
有一回,小姑娘神秘地跟他道:“小公子,平日你总是悄悄躲着看我练剑,我同阿兄说了。阿兄说,你若想学武,可以前往陇北孙家,报上我的名号就行。”
叶疏衍摇头拒绝。他并不是偷学,父皇从小就以储君标准来教养他,君子六艺他虽不算精通但还是有所成就。只是他很好奇镇文将军的大小姐年纪小小竟武功不输男儿。陇北武将孙家在庆德九年遇敌满门被害,孙承梧曾与他一同在太学念书,叶疏衍暗暗担心,只是那时皇妹染疾他难以分心。倒是母后很怜悯孤苦伶仃的孙家兄妹。
佛恩寺不准带兵器,孙韫棠有时会在寺外拿棍充当剑来练,叶疏衍就躲在暗处观察那位不同京城贵女的孙府小姐。
木棍带动风吹起树枝,日复一日,小姑娘日益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