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潘城北,方才接过禁军统领带来的密报,裴祈玉就一直沉默,眉头紧锁。
“阿玉,统领让我们布防,是出了何事?”裴祈姝见着,适时问道。
裴老将军裴晖前不久才将裴祈玉从屋里放了出来,裴晖深知自家姑娘对崔氏那少将军用情至深。不然那长得伶俐的小外孙也不会瞒着裴家人反而是在陇北城偷偷给养着。
裴晖叹气道:“北潘城不是只有裴家守城,崔家也在其中。如今北夷公然违背与大齐的盟约在两座边防城埋兵,为了大计,自然要同崔家去商议的。”
裴祈玉顿时醒悟过来,此番商议阿玉和崔少将必然少不了见面,就怕乱了阿玉的心神。
“崔少将以往不知奚儿的存在,如今奚儿跟孙小将军在京城难免会有崔家眼线盯梢。万一崔家问起奚儿的身世该如何是好?”裴祈姝忧心地搅着帕子道。
裴旌奚的眉目细看起来,同崔翡弈很是相似。只是他性子奇特不爱同外人交谈,孙韫棠几人又将他护得极好,甚少现于人前。
裴旌奚的身份上不得台面,同僚曾多次跟裴祈玉打听总在孙小将军身边的裴氏儿郎。裴家怕事败露,只好对外道裴旌奚是裴晖前夫人娘家那边的亲戚。
“怕什么?”裴祈玉冷声道,“奚儿只是裴家人,何况崔家那边清高自傲,自然不会理会阿棠身边的小娃娃,阿姊你这是瞎忧心。”
裴祈姝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只是裴旌奚自小缺少爹娘疼爱,未免太过孤单。裴家不讲究嫡庶之别,裴祈姝虽为庶女也活得很是自在。裴旌奚到底身份不同,倘若崔翡弈娶了妻有了子嗣,裴旌奚就坐实了私生子的身份。
“好了阿姊,现下最重要的是布兵城防。父亲身体不大好,此番就由我去。阿姊你怀有身孕,姊夫又出城去了,便留在裴府安生养着,也好替父亲管管兵营。”
裴祈姝还想说什么,见着裴祈玉眸中坚定,没再开口。
倒是裴晖默了半晌,终是道,“阿玉,等战事一了,将裴旌奚接回裴家吧。”
裴祈玉没有回答,一撩袍,径直离开。只是她的眸中在听到父亲此番话的时顿时流露出错愕。
裴晖父兄皆因崔家送粮不及时惨死敌手,刚开始知晓裴祈玉和崔家人有私情甚至还有子嗣时发了好久的怒气。
裴祈姝也是一愣,嘴角微微上扬。
“父亲,莫怪阿玉,阿玉长大了自有她的想法。”裴祈姝轻笑着替父亲捏着肩。
裴晖轻哼一声,倒也没有愠怒。
“阿玉代表咱裴家同崔家商议边防一事,倒是不知崔家那边如何想的。”裴祈姝道。
裴晖冷哼一声,眸色沉沉,“他们敢怎么想?祸害我闺女还不够么?负心汉!要是那逆子敢跟他爹翻脸,早些年过来提亲,我还不至于拆散有情人!”
裴祈姝暗暗地听着父亲的对崔少将的指责,没有搭腔。
毕竟要是那位崔少将在她面前,她势必揍他一顿。她的妹妹在陇北城跟着训练那段时光是最快活的,悄悄写信告知她,她很喜欢那位天资不凡的公子。
裴祈姝追问那位公子的身世,裴祈玉只说他是外地人士到陇北孙家学武的。裴祈姝倒也不怀疑,毕竟裴祈玉在孙家也是隐姓埋名的。就连孙韫棠兄妹在自家军营里,也只说是卫礼章的远房亲戚。
裴祈姝只恨自己没派人去查妹妹身边的人,以至于二人竟走到如此地步。
几日后,日落时分。三匹栆色的骏马飞驰而过,稳稳停在崔家军营外。
护卫见着三位身着骑装的的人从马上下来,为首的是一名气质不凡的女子,将别在腰间的剑拔出,朗声问道:“来者何人?为何驻马在崔家军营?”
女子嗤笑一声,道:“裴氏裴祈玉,因城防一事寻你们崔将军。”
护卫闻言,说了句稍等,便迈着步子往军营里去。
崔家大营,崔翡弈正跟部下交代着何处需要多派兵镇守,便瞧见护卫急匆匆的跑进来。
“何事?”崔翡弈有些疑惑,这不是在营外的护卫么?
护卫行了一个军礼,道:“营外有三人寻老爷,为首的是位女子,自称是裴女将。”
崔翡弈握剑的手一顿,若细看还能瞧出他轻微的颤抖。
“父亲不在此处,请他们进来吧。”崔翡弈哑声道。
陈策给几人端去茶水,目光悄悄瞥了崔翡弈一眼。
裴祈玉倒是坦荡,拱手一揖,道:“崔少将。”
“想必崔少将也收到陛下手谕,本将前来是同崔将军商议设防一事。还请崔少将为我们引荐。”裴祈玉言辞锋利,视线轻轻扫过崔翡弈,只一瞬便移开了视线。
“……父亲在外城巡查,今夜恐是不能回来。”崔翡弈正色道,视线若无其事的落在裴祈玉身上。
女子肤色白净,许是习武之人,眉宇间有些锋利。她身穿藏青色骑装,戴着个玉冠,腰间别有短剑。崔翡弈好些年没这么仔细看她了,相较于那时她更高挑,也更有将军的风采了。
裴祈玉冷声打断,“那本将明日再过来。”语毕,便带着裴家的两位护卫转过身,欲要离开。
“裴将军留步。”崔翡弈突然开口道,遣退营中的护卫,“我有事需同将军私下说,你们暂且按我方才说的去做,先派兵驻防。”
护卫面面相觑,像是怕有着世仇的两人会打起来,到底是军命只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待众人都走后,营帐里重归安静,隐约有慌乱的心跳声。
崔翡弈向前缓缓挪了一步,哑声道:“阿玉……”
天色暮晚,侍卫退下时点亮的烛火在微微地摇曳着,烛火将二人身影稍稍拉近。
“崔翡弈,你这又是在干什么?”裴祈玉情绪似有波动。
崔翡弈见裴祈玉待在原地不动,便又挪动步子往前,声音发颤:“阿玉,这是你与我的私事。我很想你。”
裴祈玉一愣,慌乱的摇头,“你爹都要为你寻亲了,你不去相看你将来的妻子,跟我这个世敌叙什么旧?”
崔翡弈伸手将人拉到自己怀中,轻声道:“阿玉,我从未有相看之意,也并无未婚妻,就算有也得是你。”
“崔翡弈,此事往后再说。”裴祈玉挣脱了他,背过身道,“不瞒你说,我也很想你。只是这或许太过艰难。”
“我想过,阿玉,你我分开之前我就去想过去提亲!当时你我因世仇隔阂,我是个懦弱无能的人。我就在想,等你成为裴家的将军,等到你真的愿意,我便用曾攒下的军功向陛下请旨赐婚。祖父他们的仇恨不应该由后辈承担,祖母和父亲不让你我成亲,可陛下的赐婚他们是不敢违逆的。”崔翡弈越说越激动,仿佛他再不说眼前的姑娘真会一辈子都不会给他机会。
裴祈玉错愕的看着他,仿佛回到那段岁月。
“若父亲不肯接受你,我便自请出府,崔家的世仇若我不再是崔家人便不需承担。哪怕是入赘也好,我都不怕。阿玉,我这样做不是责任,不是利用你化解世仇,只因我心悦你。”崔翡弈往前深深地抱住裴祈玉。
裴祈玉眼一酸,任由崔翡弈抱着自己。
一如往昔清奚山上,有些桀骜的少年羞涩地对眼前的姑娘道:“阿玉,清奚山之景很美,正如此林间微风抚人,而我心悦于你。”
他们之间的情意亘古不变,正如他们即便相隔四载,只需一句话,便能互明心意。
待崔翡弈的情绪稳定,裴祈玉轻轻推开他。
“阿弈,好些了么?军事要紧,先放下。”裴祈玉温声道,像几年前那般同他说,“我们要成为大将军的。”
崔翡弈嗯地一声,瞧了眼外头的天色,道:“阿玉,夜色将晚,你们找好歇脚之处了么?”
“亲卫们应当是找好了。”裴祈玉正要往外走,突然回首道,“阿弈,待大战结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崔翡弈含笑,目送她离去。
陈策瞧着裴祈玉几人离去后,偷瞄了眼崔翡弈的神色。眸中有些诧异夹带欢喜,想来少将军今夜是不用吹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