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裴祈玉营帐里,女医官正替她清理脸上的伤口。
阿凝在榻前伺候着,瞧着榻毫无生气的女子哽咽道:“医官姐姐,将军为什么还未醒来?”
女军医替裴祈玉瞧过,她的肩上中箭之前就已身中毒箭。
“阿凝,将军她身中毒箭,若是落在别处还好。可惜箭矢距离心脉太近,箭毒已深入心脉。”女医官悲叹一句,收拾好东西就往营帐外走。
阿凝忍不住抽泣,小姐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裴祈玉勉强睁眼,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她道:“阿……凝。”
阿凝连忙抹眼泪,握起裴祈玉的手,“小姐,小姐,你醒了?”
裴祈玉身上的伤实在是太疼,她只得眨眼示作回话。
“阿凝,我中的可是毒箭?”裴祈玉抬起手揉了把阿凝的脸。
不说还好,一说,阿凝的神色顿时凝住,悲戚之色顿时流露在脸上。
裴祈玉似是了然的笑了笑,道:“给本将……取纸笔。”
阿凝正要取纸笔,忽听见外头传来异响。
“崔少将。”营帐外的侍卫恭敬地朝崔翡弈拱手。
崔翡弈并不搭理将士们的问话,径直往营帐里走去。
“阿玉!”崔翡弈一进里头便瞧见裴祈玉那张惨白的脸。
他挥手示意阿凝退下,径直走到床榻上,握起裴祈玉的手。
裴祈玉留意到崔翡弈眸里通红,不由得心里一阵绞痛。
裴祈玉沉默许久,似是做了重要的决定,她扯出一抹笑意,慰道:“阿翡,都是当父亲的人了,就连旌奚都不曾随意哭泣。你可要当好父亲之责。”
崔翡弈满是悲痛的神色闻言一愣。
他听见了什么!
崔翡弈仍愣在原地,心里止不住的绞痛,又听见裴祈玉继续道:“庆德十七年,陇北城一子生,吾闻军中大捷,梦回清溪山,故此子名曰旌奚。”
“阿玉?”崔翡弈狐疑道,脸中的担忧之色并未消退。
裴祈玉忍着伤口处传来的痛,伸出手轻轻抚平崔翡弈紧皱的眉头,温声道:“我……我曾要跟你说的秘密,这次不同你说,我怕没机会了。”
裴祈玉很是明白自己此时的状况,阿凝不肯说,她已猜到了。
“阿翡,四年前旌奚诞生,你便已为人父。以你我两家的干系,不便让他示人,雁回便将他养在孙家。”她顿了顿,继续道,“旌奚很怀念他的父亲。我本不愿让他牵制你,可他总归是条生命。对不住,我一直瞒着你。”裴祈玉说完,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崔翡弈眼中的泪夺眶而出,慌忙的替她擦拭唇角的血迹。阿玉,这些年,你究竟受了多少的委屈?
十月怀胎,骨肉分离,日夜在战场上厮杀,无数的尖刀利刃。
他恨自己的懦弱,亦恨自己竟这么久都不知情。
“阿玉,阿玉,你这怎么了?”崔翡弈瞥见她越发苍白的脸色,忙冲外头的医官喊道,“军医,快来人!”
裴祈玉拉住他的衣袖冲他摇头,“阿翡,别喊了,无用的。”
崔翡弈滚烫的泪滴到她的额上,唇齿颤抖,嗓音无比的沙哑,“阿玉,莫要放弃自己。”
军医匆忙跑进裴祈玉所在的营帐中,还未向崔翡弈行礼,便被他拉着给裴祈玉诊脉。
“崔少将,将军先前所中之毒已入心脉。将军的脉象虚浮,已是回天乏术啊。”军医痛惜长叹,心知无力挽回,便离开了。
军医仰头瞧着月色,又叹息了声。裴女将是位极好的将军,怎么命就这么苦?
裴祈玉面如绞色,她努力睁眼描摹着崔翡弈脸的轮廓,“阿翡,今生遇君已是无悔。可我有憾,若有来生,我们都勇敢一些,好么?”
崔翡弈含泪直点头,攥紧她的手,似是怕她下一秒就离他们而去,“你若走了旌奚同我找阿娘,我又当如何寻你?”
裴祈玉眸中神色温柔,道:“旌奚很可爱,你应当会喜爱的。旌奚自幼不在我们的身边,性子孤冷,但他本性纯良。雁回好几次写信说,旌奚喜欢小木偶和鲁班锁。”她急喘口气,继续道,“若他找阿娘,就说阿娘去为他找下一世的家了。”
裴祈玉眼眶里的暖泪涌动,她一点都不想离开,她的旌奚还未见过几次阿娘,她还未见着旌奚长大后的模样……还有崔翡弈,这位与她情投意合的少年郎。
饶是裴祈玉想再说些什么,可惜她箭伤处又发痛了,视线也逐渐涣散。
崔翡弈将她搂入怀里,浑身颤抖,他有很多话要对裴祈玉说,可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心中的千言万语汇成一句简短的,“我会照顾好旌奚和自己。阿玉,下辈子等着我。”
裴祈玉眸色温柔,闻言,终是阖上双眼。
室中满是萧索,昭示着榻上之人生命的流逝。
崔翡弈抱着裴祈玉的尸首失声痛哭。
天色灰蒙,情意犹存,斯人何在?
终是,世仇隔阂,有情之人难白头。
庆德二十一年初冬,裴女将裴祈玉毒发身亡。
三更至,孙家军营,孙韫棠营帐所在。
“孙小将军,五皇子殿下托属下送信和些伤药给小将军。”张驰将手中的信交给孙韫棠。
孙韫棠满脸疑惑的打量着张驰,狐疑道:“为何五殿下要送信给我?”
张驰默声不言,终是抵不过孙韫棠那道狐疑的视线,他回道:“殿下言,此信只能由孙小将军亲自查看,属下亦不知晓殿下为何如此做。”
孙韫棠终是满怀疑虑的将信件和伤药收下,对张驰摆手道:“劳烦张统领替本将谢过殿下。”
末了,她朝着张驰的背影补充道:“现下已晚,张统领还是在军营里待上一晚,明日用过早膳再启程也不迟。”
张驰回身道过谢后,便随营帐外的亲卫去安顿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孙韫棠捧着酒盏看着军中情报,就听营帐外传来喊声。
待走近了才听清,递军情的亲卫喊道,“小将军,裴家军急报,裴女将身中毒箭不幸身亡。”
“砰”孙韫棠手中的酒盏猛地落在地上,瞬间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