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州年,农历八月二十六日。
天色渐渐破晓,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罩了一层浅银色的轻纱。
“吱呀”一声,木门声响起,划破了这栋院子的寂静,苏芒从房间内走了出来,直接去了厨房。
今日是清茗阁正式开业的日子,人逢喜事精神爽,苏芒一大早嘴角的弧度就没下来过,喜气洋洋,笑意盈盈。
晨雾逐渐散去,东方天际浮起了一片鱼肚白,黎明的曙光渐渐绽放,浅淡的光晕逐渐笼罩了整个院子。
傅筠打开木门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成锦程刚好也从破旧的屋里走了出来。
他脸上干净清爽,没有再用蒙面巾盖住口鼻。
昨晚回屋睡觉前傅筠就提醒成锦程了,让他以后不用再蒙面了,绝对不会让人把他被人抓走,哪怕当时有事不在现场,他最终被人带走,事后自己也一定会把他捞出来。
如傅筠所说,成锦程已经拿掉了蒙面巾。
其实以男人的眼光来看,成锦程长得很有男人味,他身形高大魁梧,肌肉丰满,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典型的男模身材。
他五官其实也不赖,轮廓分明,周正立体,虽说不是俊秀精致那一卦,但绝对是男人中的楷模,浑身散发着雄性荷尔蒙的气息,小麦色的肌肤,在他身上呈现出一股野性蓬勃的力量。
傅筠心想:成锦程在健身会所的时候,一定很受各个年龄阶段的异性欢迎。
看到傅筠的那一刻,成锦程爽朗一笑,出声打了个招呼:“早啊!”
傅筠微笑着回应:“早。”
两人互相问候完,就各自去洗漱了。
过去半盏茶的功夫,两人却不约而同走到院子里,停在傅筠前阵子临时搭建的健身器材旁边。
两人健壮相视一笑,各自选了一个锻炼器材练了起来,热身期间也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氛围轻松又愉快。
现在他俩几乎都处于一种奇妙的兴奋状态,当一个人误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原本以为只有自己孤身一人被强留在这里,结果却意外发现还有一个同类。
两人来自同一个时空,一样的九年义务教育背景,都来自灯红酒绿的繁华大都市,有良好的家庭生活环境,对事物的理解与接受程度也相差不远。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负重而行的道路上,有一个能理解自己想法与行动的朋友,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
从今往后的道路都敞亮了不少,不再是一个人硬着头皮走到底,而是有了一个可以商量的伙伴。
傅筠因为手掌还在养伤的缘故,做不了太剧烈的运动,只能先单手练了三十个引体向上,又在原地疾跑了十多分钟,跑累之后才暂时停在一旁休息。
他微微喘息着调整呼吸,目光落在成锦程身上,看着他练哑铃,他手臂上那块坚硬紧实的臂肌,看得傅筠羡慕得不行,低头扫了一眼自己扁平无实的手臂,只觉得心头泛酸,自惭形愧,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成锦程全程观看了傅筠的锻炼,发现他竟然能单手练习引体向上,并且一口气做了30个,不免有些意外:“兄弟!你可以啊!真看不出来,你这样的小身板,体力和耐力竟然还挺强的。”
傅筠抽了抽嘴角:“禁止进行人身攻击啊!”
成锦程辩解道:“我又不是在损你,我这是在夸你呢!”
他说着还单手握拳,放在胸前举了举,笑容可掬地鼓励:“加油,兄弟!每天坚持锻炼,你想要的身材一定会手到擒来,性感薄肌也是指日可待。”
傅筠扯了扯嘴角,懒得搭理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
他向旁边走了几步,来到一处空地上,打算趴下来练几分钟平板支撑。
正当他俯下身,做好平板支撑姿势的时候,成锦程却突然开口说道:“我建议你暂时不用急着做平板支撑。”
傅筠面露不解,抬头看向他:“为什么?平板支撑不是可以锻炼手臂的力量吗?”
成锦程回答:“平板支撑是有增强肌肉力量,增强体质,锻炼协调能力的作用,但同时它也有改善体态,促进新陈代谢,帮助消耗热量,达到减肥的效果,你……”
他目光落在傅筠手臂上,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傅筠立马从地面上爬起:“OK,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
不就是苏傅筠目前过于清瘦,没有多余的热量和营养来支撑肌肉的生长。
如果在身上营养和热量都不够的情况下频繁进行锻炼,可能会达不到增肌效果,反而会越练越轻,导致体内能量不足,出现营养不良的情况,从而影响到身体健康。
成锦程见傅筠听了自己的话神色逐渐变得忧郁,似乎有点被打击到,赶紧出声宽慰:“你也别气馁,增肌塑形这类健身项目急不得,你目前最需要做到的是增加营养摄入,多吃优质蛋白食物,保证充足的睡眠,满足肌肉生长的需要。这期间你只适合进行适量的有氧运动,如果运动量过多,也会影响肌肉生长,不利于你想增肌的需求。”
傅筠点了点头,也知道成锦程说得在理。
以前他的私人健身教练也提起过,增肌需要结合自身身体情况,个人体能素质不同,锻炼方式也不一样。
成锦城不愧为健身教练,专业素养很强。
“早点备好了,你们还在忙?”
苏芒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了过来。
“已经好了,这就来。”
傅筠应了苏芒一句,看向成锦程,示意过去一起吃早饭。
成锦程神色变得有些微妙,似乎觉得不太合适:“不用了,我住你这就挺不好意思了,哪还能白吃你的。”
傅筠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关系,你以后就是我的一员大将,我既然雇你来帮忙,当然要解决你的吃住问题,难不成还让你吃土睡大街不成?”
成锦程面露迟疑:“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傅筠打断成锦程没说完的话:“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那就当这是借你的伙食费,我先替你垫着,等你有了收入,你再还给我就行。”
成锦程沉思片刻,最终同意了傅筠的建议:“行!房租和伙食费,我到时一并还给你。”
他神色认真,语气诚恳:“我知道你随性洒脱不拘小节,是个做大事的人,根本不在意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但我这人也有自己的原则,虽然不是什么无私奉献的高尚之人,但也不是那种爱占人便宜,只顾自身利益的自私鬼。真要给个定义的话,勉强算是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吧!”
傅筠听完成锦程这段肺腑之言,感到有些哭笑不得:“行!五好青年同志,我们现在可以用早饭了吗?”
成锦程见傅筠语气里透着几分揶揄之意,顿感一阵窘迫,刚刚那段话在别人听来,多少有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意思,傅筠肯定觉得自己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自恋狂。
他颇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移开视线不再看傅筠,径自朝厨房方向走去。
吃完早饭,天已经彻底亮了,也是时候去清茗阁和陆知笙会合,可以正式开门营业了。
傅筠,苏芒,成锦程三人各自回房整理收拾。
成锦程目前没有行李,只是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襟和有些散乱的头发,拿上仅有的私人物品去了院外等候。
傅筠换上衣柜最干净整洁的那套衣衫,把一些碎银放入钱袋子里别在腰间,随后将一些纸张和笔之类的用品包起来放进小包裹里,挂在肩背上走出了房间。
傅筠出来的时候,一眼看到成锦程早已等候在院子里,身上衣服没什么变化,显然没有换洗衣物。
也不知道他原本住在哪里?是临时去乞丐窝里挤一挤,还是去山上的破庙里凑合?一日三餐又是怎么解决的?
傅筠走到成锦程身旁站定,状似无意地开口:“昨晚忘记让你先回住的地方拿行李了。”
成锦程尴尬一笑,似乎有些难为情:“我没有行李。”
傅筠惊讶道:“那你衣食住行怎么解决的?”
成锦程面露无奈:“四海为家,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身上脏了的话,就找一个有水源的地方,洗澡的时候把身上的衣服一并洗掉,然后捡一些干树枝,在岸边烧一个火堆,把衣服烤干后再继续穿。
傅筠:“……”这算不算是野外求生记。
“饿了,抓条鱼填填肚子?”
成锦程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是,鱼哪有那么好抓。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其实城外每天都会有大发善心的人,为那些缺胳膊断腿的乞丐和孤苦无依的贫民施粥。”
傅筠点头回应:“我确实没有关注过,因为出城的时候,基本都是坐在马车内。”
成锦程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公,傅筠虽然没为温饱发过愁,但却遭受了精神与身体上不同程度的伤害。
他俩不过是半斤对八两,谁也不比谁快活。
“可以理解,生活环境不一样,周围的人群自然不同。”
傅筠看向成锦程并不瘦削的脸庞,问道:“以你的体格,只是吃粥估计不行吧?”
“是啊。”成锦程倒是没有隐瞒的意思:“粥确实不耐饿,很容易就消化了。但是有得吃就已经很不错了,虽然白粥无法填饱我的肚子,但起码不会让我饿成皮包骨。要实在饿得受不了,我也会想其他办法,去野外摘点野果充充饥。”
傅筠不免感到一阵唏嘘:“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真是苦了你了。”
成锦程耸了耸肩,苦中作乐:“我大概是上辈子挖了谁家的祖坟,所以这辈子才会摊上一件这么悲催的事。”
傅筠伸手拍了拍成锦程的肩膀:“别多想,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话音刚落,苏芒终于从房内走了出来,只是情绪看着似乎有些不对,进屋之前还是眉目含笑,怎么出来就换了另一副神情?
苏芒抬眸的时候,瞧见傅筠和成锦程衣衫都带了些许晨间的水雾,显然站在院子里等了很久,当即感到一阵过意不去,敛去了脸上的情绪,出声道:“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傅筠摆了摆手,表示没多大事,不用往心里去。
他目光落在苏芒肩背上那个过于饱满的包袱,眸中划过一抹诧异,果然刚刚没看错,苏芒心里应该是藏了事。
现在只是去清茗阁开门营业,又不是出门远游,今晚打了烊就会回来,她带那么大的包袱做什么?
包袱外层布料勾勒出里面物品的形状,看着不像是糕点和吃食,反而像是一些衣物和首饰。
不过,傅筠虽然感到奇怪,可当着成锦程的面,他也不好多问。
男女终究有别,苏芒肯定也有自己的隐私,这个时候也不能过多干涉。
傅筠干脆不想了,直接踏上马车,钻进了马车厢。
苏芒和成锦程跟在他身后上去,成锦程刚坐进车厢,傅筠却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东西没带,他把昨晚成锦程手绘的促销海报给忘了。
他只能出声提醒:“等一下,昨晚的海报忘记带了,我进去拿一下。”
“你别去,我去。”成锦程伸手挡在傅筠身前:“昨晚海报是我放起来的,我找起来比较快。”
不等傅筠回应,他已经跳下了马车。
傅筠没再多说,随他去了。
趁成锦程短暂进屋的这个间隙,傅筠掀开马车帘子,看向苏芒的背影,开口询问:“苏芒,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苏芒闻言立马回头,眼里一抹异色转瞬而逝,随即露出一抹浅笑,反问道:“小郎君为何这么问?”
傅筠直言道:“你状态不对。”
以苏芒的细心程度,如果心里没装事,绝对不会发生忘记拿促销海报这么重要的事。
苏芒固执地摇头,坚持道:“小郎君,我真没事,你不要多想。”
傅筠盯着苏芒看了片刻,见她确实不想说,最终也不好再说什么。
没过多久,成锦程拎着昨晚画好的手绘海报上了马车。
傅筠道:“谢了。”
成锦程摆了摆手,神色爽朗地回应:“跟我还客气什么,不过是小事一桩。”
他说着,顺手将手绘海报倚靠着车厢放稳,神情愉悦:“好了,我们出发啦!”
“驾!”随着苏芒一声轻喝,马车晃晃悠悠地向前行驶。
进城的路上,成锦程的心情相当不错,一直都在欣赏沿途的风景。
昨晚回到苏芒住处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暗下来,远处的景色已然看不清。
加上昨晚彼此还不够熟络,他自然不好占着马车厢内观景窗的位置,去看窗外的景色。
今天不同,经过几次深入交谈,他和傅筠也算是朋友了,自然不用像昨天那么拘束。
傅筠进城的途中一直都在沉默,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显然对外面的景色不感兴趣。
当然,也有可能是来来回回这么多趟,他早就看腻了。
既然傅筠不用观景窗,那么他来用的话,也不算浪费资源了吧?
到了离城门口不远的区域,成锦程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施粥场景。
“咦?那个好心人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施粥了?”
傅筠闻言心下微动,微微起身朝成锦程身旁挪动。
察觉到傅筠的靠近,成锦程连忙把身体往后靠,让出最佳观赏位置,这样傅筠才能看清那边的情形。
傅筠视线沿着长队的末尾处慢慢向前移动,随后停在队伍的最前端,眺望着被人群包围的中心位置,那里站着两个身影,正在给排队的人群分配粥和馒头。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两人的长相,只隐约看出是两名女子。
“你知道分粥的两人是什么人吗?是不是灵州城几大世家里的人?”
成锦程摇头回应:“我不认识,也不清楚她们是哪家的。只不过有一次排队的时候,我有听到排在我身后的两人在讨论这两名女子。她们说,听别人讲施粥的大善人也是生于穷苦人家,十年前家里的长辈去往银州经商,靠经营布匹的小铺营生。八年过去曾经的布匹小铺早已扩大了规模,从一间小小的商铺发展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布庄,一时间风头无两。
可惜两年前布庄创始人因病去世,生前遗愿是要落叶归根,于是她的女儿就回到了这里。之后就开始在城外做起了施粥的义举。做这件事的理由是同情这些穷苦出生的贫民,看不得她们挨饿受冻,想尽一点自己的微薄之力,减轻她们饥不裹腹的苦难折磨。”
傅筠剑眉微拧,问道:“这两人是姐妹?”
成锦程摇头:“好像不是,据说两年前还不认识,只是在回灵州城的途中恰巧遇上,两人当即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只觉得十分有缘,于是一番深入交谈之后,惊喜地发现两人想法一致,于是约定一起在此地行善积缘。”
傅筠:“……”怎么听上去奇奇怪怪的?又不是修行的道姑,为什么会说成行善积缘?
既然不是姐妹,为什么传到众人耳里的传言却这么模棱两可?好像是在刻意向大家营造出两人情同姐妹,不分彼此的深厚情意。
这世上真的会有人这么闲,做善事还不忘拉群结伴,搞得这么兴师动众?
还是说,这两人传出来的信息有误?真实关系并非情谊深重,情同姐妹,而是两人私下达成合作,故意演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只为混肴视听。
虚虚实实,以假乱真这两人该不会是有其它不为人知的目的,才会以公益施粥的名义来掩盖吧?
义举行动已经进行了两年,这两年的时间里灵州城好像发生了不少大事件?会不会和她们有关系?
不管怎么说,她们的行为真的太可疑了,这事一定要通知芷兰,让她安排人私下里好好查查。
马车靠近城门之后,傅筠就看不到那两人的身影了。
他收回视线,坐回原位,兀自出神。
抵达清茗阁的时候,傅筠还没下马车,陆知笙就已经热情地迎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