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来歌斯特还是走了,不告而别。
那天早上聆醒来时,身边空空如也,她原以为他只是出门未归,直到夕阳西沉,她在任何常带他去的地方都没能找到他,终于慌了。
“妈妈,哥哥不见了!”聆扑到雅歌怀里,阴暗地揣测着,“是不是爸爸把他丢掉了!”
雅歌失笑:“他回家了。”
聆无法接受:“我们都在这里,他的家是这里,我想他留下,我不想他走……”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雅歌这时才彻底明白,歌斯特离开时说的那句“我不想看见她哭”是什么意思,她以为自己的女儿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可以从容地接受这些离别,可在他眼里,她永远是个孩子。
他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喜欢这个妹妹,她也同样。
分明才认识十多天呢。
雅歌将女儿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你们还会再见面的,在很久以后。无论谁不同意,他都是你哥哥,你要记住,是你选择了他。”
聆抽噎问:“谁会不同意……我都同意了……”
雅歌想起老人那张古板严肃的脸,一笑:“谁知道呢。”
聆看着对面的威尔森,极轻地说了句:“不以血缘论亲疏,无论如何,他是我哥哥。”
威尔森重重放下杯子,厉声道:“你们才见过几面?他是给你灌了【依恋】吗,看看你身上的锁链,他囚禁了你,你还要这样为他说话,赫尔维亚从不出愚昧之辈!”
聆直视他的眼睛:“如果妈妈在这里,一定会认可他是自己的继承人,可你只在意无聊透顶的血统,年事已高后继无人,那我就是你唯一的选择,主动权在我,而非你。如有必要,你的任何计划我都会配合,但我哥哥不能有事。”
既然二人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那么由她来握住这权力就是最好的安排,再也不必受人摆布,所有决定只关乎她个人的想法。
威尔森被她气得呼吸不顺,公爵当了大半辈子,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求着别人接班的一天,可他还真就被她拿捏死了。
“你要我的位置,甚至都不肯对我表一下忠心!我毫不怀疑你当了继承人以后转头就会对外宣称歌斯特的血统毫无问题!”
他才是她的亲外公,可她从不对他让步,他都不知道该用“胳膊肘往外拐”还是“白菜被人拱了”来形容。
等等……他突然意识到在重大决定上雅歌也从无退让,可见平时在小事上顺着他完完全全是在哄着他,她们的个人主见有着一脉相承的强势风格。
聆有些惊讶:“这个想法很不错。”
在世人眼里,她越位继承,他还是她的哥哥,一切在不经意间达成了皆大欢喜。
看来他们的这番谈话还是有那么点用处的。
威尔森咬牙切齿:“雅歌把你养得很好。”
聆难得和他看法相同:“我以身为她的女儿为荣,你永远也不如她。”
“……”
“出去——!”
房间的隔音很好,伊奥只能听到里面吵得不可开交,但却一直没能听清内容,直到公爵大人的一声怒吼结束了交谈,房门打开。
他看着神色与刚进去时无异的聆,她有着让少爷和公爵大人双双破防的本事,关于对话内容的那点好奇心来回拉扯着他,可作为敌对双方,她没有告诉他的可能,于是只能拼命压下。
“歌斯特呢?”她四下里看了看,不见他人。
伊奥:“……我想我不该告诉你少爷的行踪。”
聆颔首:“那你让他得空了来找我。”
“?”
阶下囚他见多了,这么嚣张的不多见。
在等歌斯特的这段时间里,聆一直在想要如何抵达自己想要的结局,他武力夺权,左右不过是和威尔森意见不合,今天见过二人以后,她总觉得一切还有商量的余地。
可一连数天他都没有来,她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不想见她,也不想妥协。
她甚至忍不住胡思乱想,或许在她提出要见威尔森的时候,歌斯特就已经将他们划为同党,他无需知道二人的谈话内容,就能直接采取措施制衡。
琴从最开始感受不到她的情绪,到现在已经能一眼看出她的焦躁。
她忍不住问:“我们快要被杀死了吗?”
聆摇摇头,神情凝重:“我们不会死,但或许有很多人要死。”
她一直认为兰蒂斯城会最先陷入混乱,可事实上却是莫尔勒,这座城即将因他们的争斗被战火吞噬。
她想要权力,他也一样,她不想退让,他也一样。
威尔森身居公爵之位多年,对整个泰加纳尔都影响深远,他一定有一部分势力处在歌斯特掌控之外,所以在彻底控制莫尔勒城之前,他也仅仅是软禁他,并没有下杀手。
但二人的谈话,从最开始就因为意见不合而歪到了争吵上,自己并没有得到太多有效信息,要想办法再去一次,还要瞒着歌斯特……
聆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观察着铁甲兵巡逻的交接时间和公爵府的主体建筑,根据布局大致推算这个房间与目标房间的距离,不断寻找着能为自己所用的裂隙。
穿行时一定要足够快,这里的觉醒混血太多,极易被发现,见过面后还要找机会穿回来,依她看来,公爵府的巡逻安排并不严密,至少远远不如瑞特利公爵府,凭自己的身手穿到威尔森房间的上一层或下一层,再沿着墙体爬到他的房间也不难……
琴自从被绑来这里后就一直失眠,聆好不容易等她睡着,已经快到后半夜,她轻松卸掉镣铐,歌斯特知道她已经觉醒,却还用这么普通的东西束缚她,某种程度而言,很矛盾。
她随机选择了通往楼下房间的三条通道,悄悄通过魔法纹路将其打开,又等了数分钟,这些裂隙并没有被其他人影响,似乎没有人发现它们的异常,她深吸一口气,选择其一走了进去。
可下一秒裂隙出口陡然关闭,聆和裂隙的联系断了一瞬,立刻就被强制驱逐。
她一脚踏空,直接砸进一团柔软里,人还没能起身,一只手精准地扼上咽喉,将她推翻,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双手手腕摁在床头。
聆狠狠踹出,听得对方闷哼一声,但很快又被他的腿压进了被褥中,视线交错,两个都适应了黑暗的人把对方的脸看得一清二楚,然后同时僵住了。
场面太过尴尬,以至于聆都无力去计较二人糟糕的姿势,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他凌乱的领口移开,试图狡辩:“你不来找我,那我只能来找你了。”
歌斯特意味不明地扬起眉,他同时干扰三条裂隙,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也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自己的床上。
“找我做什么。”
他配合表演,却并没有松开手,她的脉搏在他掌心跳动,一下接一下,有些急促。
在害怕?在怕他?
聆本来有话想跟他说,但在他拒绝见面后,那些话似乎过于天真了,她眼神飘忽:“想问问你,明天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歌斯特:“……”
“谢谢,”他说,“不吃。”
聆忍不住“啧”了一声,虽然不是真心邀请,但是被真心拒绝以后,莫名恼火。
“不吃就算了,当我没来过,放开。”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放过你?威尔森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世?”
夜深人静,他衣衫不整,她在他床上,一切的一切都在挑战着他的理智。
听到这句话,聆微微睁大眼睛,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也是威尔森说的吗?
可这些话又似乎意有所指,她思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对二人的血缘关系很是介怀。
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现在并不适合谈论这个严肃话题,可既然他开口了,她也不是不可以容忍一下。
“他是跟我说了,只是他的态度并不能代表我的态度,他如何看待你也与我无关,你就是我哥哥,谁也无法改变。”
歌斯特按住她脖子的手颤抖了一下,如果那该死的情愫不存在,这些话该多让人欣喜,可在他看透自己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但你不要误会,”她继续说,“我不是在跟你打感情牌,我不觉得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让你们握手言和……”
“聆,”他一如既往那样唤她,喑哑的嗓音里却又带着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情绪,“你已经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却还想让我做你的哥哥?”
聆认真点头:“想,很想,他不要你,我要。”
歌斯特久久没有开口,最终嗤笑一声,不知在嘲讽谁的天真。
“如果我甘心就好了。”
他俯身用力抱住了她,如想象一般温暖,暖到他想剖开自己的胸膛,把这颗太阳放入心脏,随她的每一次呼吸而跳动。
聆茫然地看着他,她可以把这个拥抱理解为感动,可这句话里的怅惘压在她的心头,沉得人难以承受。
“哥……你,不愿意吗?”
她的“皆大欢喜”的前提是他愿意,但她隐隐觉得,这件事对他而言完全成了勉强,为什么……是她做错了什……
下一刻,一个轻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吻落在额心,聆的思绪瞬间被清空,但歌斯特很快彻底放开了她,坐在床尾远远地望过来,平静到让人怀疑这个吻的真实性。
“走吧。”
“去,哪里?”她有些呆呆的,还没彻底回神。
“随你。”
“那我回去睡觉了……”
无人回应,于是聆自己默默爬下了床,走入裂隙之前,她迟疑着说了句:“晚安。”
努力将那个念过无数次的称呼压回去,哥哥好像不喜欢她这么叫他了,那以后只能在心里偷偷的,不让他听到。
而他沉默依旧。
回到自己房间后,聆维持了很久的平稳呼吸才开始错乱,心速也失了恒定的节奏。
她摸了摸眉间,自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脸上却开始发烫。
他知不知道对于精灵而言,亲吻额心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