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稍微回过神来，看到徐迢已经眼含泪水，突然所有愤怒都泄了气。

“第一，我会心疼你所经历的一切。第二，击毙陈晨保护公民的安全是我的职责……”

有条有理地阐述完自己的观点，徐迢还是没有重新转回头看他，于是林楚决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耐心重新整理好心情，直接在徐迢面前蹲下。

“我是想要快点解决这桩破事，也是真的不想你遭遇危险，所以情急之下选择利用你……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很抱歉。”林楚决很少向别人道歉，毕竟别人从来都觉得他是对的，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命令而非商量。

“至于陈晨，他是绝不能被留在太空城里的角色，他谎话连篇，也给不了你答案。”林楚决说道。

“不过你想要的答案我会帮你再找，无论是什么问题，我一定尽我的全力。”

林楚决的语速不停加快，徐迢接不上话。

“总之你现在必须先和我去一趟医院，你的机械器官在你身上只装了一个月，还在试运行阶段，必须要请医生看一下刚刚的冲击有没有给你带来什么外表看不出来的问题。”

徐迢其实没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但无论从力量还是从精神层面，林楚决对他的质控都如同无形的锁链。

他不得不顺着林楚决的意思，在几个士兵的簇拥下，被推入闪着红蓝/灯光的通勤飞船，往远处那栋悬挂着巨大红十字架的建筑物去。

太空城中心医院并不算繁忙。

高智能化家庭ai管家承担了大部分疾病的诊断与治疗工作，患上重大疑难杂症的人不是被医院直接放弃，就是被堆进助眠舱里等待医疗水平进一步发展后重新唤醒。

只有太空战争真正打起来的时候，这里才会变得人满为患。

不到五分钟，徐迢被推进略显空旷的大厅，接着左拐进了一间大门敞开的医务室。

遮挡视线的门框逐渐在视野中消失，徐迢的注意力立马被正对面一张整洁的办公桌吸引。

他微微偏头，彻底看清了办公桌后，被电脑屏幕遮挡住大半边脸的男人。

男人的样子比林楚决看起来沉稳很多，斯文的金丝眼镜架在他高高的鼻梁上，镜片下那双自带忧郁特性的混血蓝瞳孔，正一丝不苟地凝视电脑上的病例系统，同时修长的指尖不停转着钢笔。

男人将白大褂的袖口折叠挽起，略微松垮的黑色腕表整整齐齐扣在腕骨处，衬得他劲瘦的手臂更加骨节分明。

徐迢下意识扫视他桌上的名牌，看到两个漂亮的楷体中文——程阳。

听到门外有动静，程阳微微挑眉往前看了一眼，又继续忙着自己手上的工作了。

中心医院只是人不多，不代表医生的工作不多。

太空城严谨滥用任何药物，所以ai管家诊断后的药方还是需要医生审核，通过一套严格的审批流程后，才能为患者投递药物。

看到上校亲自前来，程阳医生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恭恭敬敬。

“我以为多紧急的事呢，还需要上级亲自通知我会诊，结果是不见血的。”他直接打趣起来。

“见血的已经不用送到医院来了。”林楚决随口回答。

“请病人进来吧，其他人请在门口等待，病人需要隐私空间。”程阳没接林楚决的话题，一边说一边利落从转椅上站起。

“另外麻烦上校把身上的作战监控仪交给我，我需要知道病人在来之前都经历了什么。”

程阳身边陪同问诊的实习生快步跟上，礼貌地伸手示意上校等在门口，然后利索将徐迢推过来。

林楚决配合地将随身佩戴的监控仪从胸前扯下，顺带帮程阳回调至相应画面，一抬手就抛给了他。

徐迢靠近程阳的时候，能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檀木香水的气味，在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中格外引人注目。

没等徐迢开口说什么，程阳便绅士地俯身下来，英气的五官就这么突然靠近，徐迢惊得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哎哎哎……”林楚决老远就吆喝了几声。

程阳果然没有继续逼近，但也没有转头理会林楚决一秒。他熟练地将手边的铁盒打开，从里头拿出徐迢没见过的小金属装置，又转身抽来原本垂挂在仪器上导线。

修长的手指将装置扭入导线末端，护士帮忙掀开徐迢的上衣，程阳将金属头贴在他腰腹某些特定的区域上。

在皮肤接触涂满酒精的金属片瞬间，徐迢纤瘦的身体冷得直颤抖，想要挪动身子却又无处可退。

“我在为你检查机械器官是否出现运行异常。”程阳解释道。

机械器官与人身体的神经连接交互十分精妙，可它毕竟不是自然连接，在外界因素冲击之下，有概率出现交互紊乱功能衰退的问题。

“这是我第二次见你。上一次是你半死不活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你身上的机械器官更换手术是我做的。”程阳一边查看徐迢的身体指标一边说道。

怪不得他粘贴监测装置的速度这么快，原来是对监测对象了如指掌。

“哦……谢……谢谢你……”徐迢有些尴尬。

“来领航者太空城这几天还习惯吗？”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解徐迢紧张的情绪，程阳微笑着与徐迢寒暄，温柔的声音像是风吹过柳絮。

“其实……并不太习惯。”

“这里经常发生点莫名其妙的事儿，希望你不要害怕。”

“你俩话说太多了，医生是这么给人看病的？”林楚决又从门口不满地飘来一句。

“唰——”程阳根本没回头看林楚决一眼，直接把手往后一甩，将病床旁的挂帘用力拉实了。

“哎你……”林楚决刚要起势抗议。

“上校，病房不能大声喧哗。”旁边拿着仪器的护士客客气气地打断了林楚决，紧接着也钻进了挂帘后。

林楚决吃了个闭门羹，又必须克制自己不要违反医院规定，只能狠狠憋一口气重新靠回门框。

他不停用余光往挂帘的方向瞥，除了看见是不是耸动的布料，隐约听到一些低沉模糊的细语，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待的时候林楚决开始情不自禁地用指尖敲打门框，哒哒哒越来越急促的声音，竟然让本不太严肃的气氛开始焦灼起来。

林楚决身边的陪同士兵无一人敢多议论，敲击声虽然细小却显得尤其明显。

程阳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老朋友此时此刻一定强行板着一张冷静的脸，实际上都等得望眼欲穿了。

程阳只是简单给徐迢做了几项常规检查，确认他没有内伤后，就故意吊着林楚决玩似的，在挂帘后与徐迢多寒暄了几句。

林楚决确实已经要等得不耐烦了，差不多就要抬腿往挂帘迈去，强行打断程阳无微不至的会诊。

“太暴力了……实在太暴力了……”几乎在他耐心耗尽的最后一秒，挂帘后的程阳算准了时间，故意提起声音感慨了一句。

“你说什么呢？我可没有对他动手。”林楚决急刹脚步。

只听“唰——”地一声，蓝色的挡帘被程阳拉开，他手举着监控仪，将小屏幕的画面直接对准林楚决快步走来。

“就你这样办事的，还不准人蛐蛐你了？”

屏幕上是陈晨被激光直接就地正法的画面，人甚至来不及吃痛尖叫，就直接原地消失。

“我办事当然有我办事的规矩，你管好病人就行。”林楚决不多做解释，直接一把从程阳手中捞过监控仪，顺手随便揣进口袋。

蓝色挡帘背后，护士贴心地帮徐迢整理好衣服的皱褶，将他推向林楚决。

在轮椅与程阳擦身而过的瞬间，被那骨节分明的手截停在自己身边。

“他没有受伤……你突然把他暴露在如此恐怖的画面下，是个人都会被吓得不清。”程阳对林楚决说。

“不用开药了，回去多休息几天，带他多做些让人心情愉悦的运动就行了。”程阳简单交代完，手就想闸机一样放开，护士便将徐迢还给了林楚决。

“麻烦你了。”林楚决简单回答。

“你先和大家回去，我迟点去找你。”接着他低头俯身，低声在徐迢耳边说了一句。

士兵马上小跑来接过林楚决手上轮椅，徐迢着急忙慌回头，身后的场景已经被几个簇拥上来的身体几乎遮挡完全。

他顺势左右探身，只能看到林楚决走进病房，悄然把门关上。

此刻会诊室里只剩下林楚决和程阳两个人，气氛便显得凝重不少。

林楚决向前想要靠近程阳。

“你有什么话要说？”程阳往后退两步，转身自顾自收拾桌面去了。

“陈晨的颈动脉纳米机器人被手术移除了，导致他不受太空城控制，行为才会如此出格。那是一台难度不小的手术，对吧程医生？”林楚决的语气似乎不太友好。

“纳米级的微创手术，的确有难度。”程阳没把林楚决的“来者不善”当回事。

毕竟人在吃飞醋的时候喜欢莫名其妙发癫，以提高自己的吸引力或者进行报复，林楚决嘴里没什么好话也程阳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