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程阳回答，林楚决又转头向另一侧，对一位穿着工程师制服的小伙说道：“麻烦做一下0537号的内部清洁，徐博士吐得满操作台都是。”

“好的上校。”

此时程阳伸手悬在空中摆动几下，跟在身边的护士便小跑上前，将推着徐迢的轮椅转了个弯。

“实在……实在是抱歉。”徐迢终于能断断续续抵抗过恶心说上几句话。

“没事不怪你，你又没专业的飞行训练。在我这你随便这么折腾都可以，就怕把你金贵的身子折腾坏了。”林楚决冲着被缓缓推走的徐迢随意摆了几下手，然后意犹未尽似地目送他离开。

“上校，请你移步接受体检。我先去照看徐迢了，你可以放心。”程阳留下最后一句。

接着另一名医生快步走近林楚决，引导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因为能量异动伴随大量辐射，可能会引发人体的细胞癌变或基因突变，所以每个从太空战场上回来的人类，都必须第一时间接受体检，并主动向医疗部连续三天上报身体情况。

如果发生细胞癌变就积极治疗，如果发生基因突变成为异种，将会被毫无情面地就地处决——无论你曾经有多么战功赫赫。

林楚决已经数不清自己多少次走进停机坪旁边那个简易的帐篷，里面形形色色的体检项目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布帘在林楚决走进帐篷之后被医护人员拉了下来，贝钧言双手交叠着放在腹前，目光跟随着布帘上左右晃动的影子。

林楚决把身上所有衣服都脱了，坦诚地穿过一道接着一道仪器，镇静地在每一个设备中停留，等待头顶的绿色指示灯亮起。

当他通过最后一道设备检查，医护人员面不改色地向他围过来，记录下所有此时此刻林楚决身体所呈现出来的数据。

贝钧言始终面向帐篷，等林楚决印在布帘上的影子缩小又重新放大，不过她对男人精壮隆起的肌肉线条一点兴趣都没有，全程只是礼貌地以同一个姿势伫立等待着。

“我要去见伊斯。”忽然林楚决异常严肃的声音从布帘穿过。

此时那个影子正没有任何停顿地穿回衣服，虽然只隔着一道帘子，但林楚决的请求突兀得好像从异世界传来的声音。

贝钧言一霎那皱眉又恢复平静，好像一切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我按照领航卫星发送回的信息选择了一条能量异动最小的航行路线，却在这条路线上碰上了一颗星球的毁灭。领航者卫星的信息为什么是错的？”他一边整理着装，一边用余光斜视着布帘上贝钧言的影子。

星球被撕碎代表着它附近的能量异动已经超乎想象。而领航卫星发回飞船调度系统的勘测报告上显示，那一片区域的能量波静如止水。

“通讯技术研究所注意到了这场意外的反常，李宏宇博士已经到伊斯办公室汇报了。”贝钧言的声音传过来。

林楚决深吸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在检查结束后刷一下拉开检查室的帘子，直接头也不回地往将军办公室去。

贝钧言一言不发地跟在上校后面，尖锐的高跟鞋声与沉重的马丁靴踏步声交替出现，回响在银色的走廊之中。

很快，林楚决停在一扇大门前，门侧的铭牌雕刻着金色圣杯的花纹，格外引人注目——

【将军办公室】

此时此刻，办公室大门恰到好处地虚掩着，贝钧言适时加快脚步往前，在林楚决身旁对着大门缝隙恭敬伸手，做了个【请进】的动作。

林楚决皱眉稍稍靠近，已经能隐约听见门后传来交错的低语。

办公室里，伊斯挺直腰背坐在红木椅上，深绿色的军装与琥珀一样的红色软垫在视觉中交织，强烈的冲突感让人更是生畏。

从林楚决的角度看，她的脸一半落于阴影一半倾撒光明，微皱起的眉头让本该妩媚的凤眼变得杀气逼人。

李宏宇站在她对面，手捧一本打印资料，正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对刚刚行星爆炸的观测结果。

林楚决推门而入的动静打断了李宏宇，伊斯的目光也随即追随而来。

“领航卫星给我规划的飞行路线为什么是错的，请给我一个解释。”林楚决的声音满含克制不住的愤怒。

“我现在就在和将军解释此事。”李宏宇回答道。

“领航卫星信息有误的事在我身上不是发生一次两次了，有次我例行带队去其他太空城考察，回来的时候也差点卷进异能漩涡里。再这么下去我根本无法坚定地信任卫星为我规划的路线。”林楚决觉得他实在敷衍，愤怒立马又更胜一级。

“我没什么可说的，按照目前的统计来看，领航卫星出错的概率不到百分之零点零一，我只能告诉你这可能是巧合。”李宏宇无奈地摊手。

伊斯坐在两人中间，沉默地倾听两人的辩驳与争执。

“合着这么巧，领航卫星出的每个错都被我撞上了？”即使是在伊斯面前，林楚决也不屑于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他直接嘲讽地笑了一声，白了面前这位太空城通讯工程领域最有威望的科学家一眼。

“那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倒霉……”李宏宇不爽林楚决的态度，直接脱口而出。

但想想又觉得科学家应该要唯物主义，于是又沉住气换了个说法:“从科学的角度看，你外出的次数比较多，所以撞上错误的概率肯定会比别人更多。”

李宏宇还是比较要脸的，他偷瞄一眼离自己不远的伊斯，将军脸上不显怒色，但沉默的伊斯显然更可怕。

“你可以这么想，幸好都是被你撞上了，要是别人撞上估计得光荣牺牲。”于是他客套地夸夸这位刚刚劫后余生的上校，在这尴尬的氛围中为难地给出一个台阶，好让情况别继续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你可别变着法夸我，我不是波塞冬，能因为心情好了就不继续指出你的问题。”

“既然现在已经证实领航卫星有错，你们通讯系统研究所不应该致力于找到纠正他错误的办法吗？”林楚决继续质问。

“又或者，通讯系统研究所没有想过探索更精准的领航方式？”

“领航卫星不会出错。”伊斯终于不在沉默。

“什么？”林楚决真怀疑自己听错了，一项明智的伊斯怎么会忽略既定事实，阐述出几乎可以称作盲目崇拜的话来。

“伊斯将军，我和您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徐博士，刚刚差一点就死在领航者卫星为我们规划的飞行路线里，您还是要罔顾事实吗？”

“太空的异变比你想象得还要快。卫星信息从发送到接收这不算长的时间里，就可能发生了超出你想象的异变。卫星观察到那颗星球时，它正在安静的摇篮里酣睡，很快瞬息万变的波动信号就惊扰了它。”伊斯缓缓开口。

“是的！这也是我的观点。”李宏宇马上哗哗哗翻动自己手上的文件，然后把特定的一页递到了林楚决面前。

“与该星球最靠近的观测站观察到了一次突然的能量震荡，此后该星球方向的能量波瞬间暴涨，直至星球被撕碎——整个过程不过十秒，观测站甚至来不及向总指挥部汇报。”

“我还是那个问题，太空异变为什么每次都被我撞上？稍有不慎我就牺牲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了……”林楚决其实懒得看他那些密密麻麻的论证，也就礼貌地扫一眼罢。

“但你现在安全回来了不是吗？而且你的实战经验又增加了。”伊斯看出了林楚决的心思，她并不希望林楚决把经历浪费在这种事儿的纠结上。

“不要总看你经历了什么，还要看看你得到了什么。”她最后严肃地说。

“可是……”

林楚决一时语塞，伊斯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但这些道理又好像被束之高阁。

“关于你的疑问，我会让人好好调查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次就先这样吧。”伊斯没有给林楚决说更多的机会，直接结束了这场讨论。

在这个地方，伊斯拥有绝对的权力，她想打断一个人说话，那么周围就必须鸦雀无声。

这种威严在过去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中堆叠树立，最后变成扼住领航者太空城每个士兵喉咙的缰绳。

林楚决只好耸了耸肩膀，安慰自己至少伊斯愿意给出调查此事的承诺，接着遵守命令转身离开了将军办公室。

李博士也没有在此多留，把被林楚决打断的报告继续汇报完后，紧跟着也离开了办公室。

随着两位争执者离开，将军办公室重新恢复了肃静。

贝钧言侧站在屏风旁边，余光微微斜视，看见办公桌前的伊斯沉默地低着头，像是在严肃地思索着什么。

她冷冷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她十指交叉搭在桌面的手捏得指尖发白，已经证明她心里极其微妙的情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