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钧言还没来得及多问。

“我必须要去好好聊聊……”伊斯突然唰一下起身，嘴里快速念叨了一句无人听清的话。

“什么？”贝钧言恍然怔神，目光立刻追随那个大步流星走向门口的身影而去。

伊斯独自一人离开了，无论贝钧言错愕地目光如何追随，她始终没有回头。

贝钧言最后低头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好多问什么了。

她在伊斯身边任职十几年，知道将军总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时刻。她习惯了伊斯突然的自言自语，也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过问太多。

这晚没人知道伊斯将军到底去哪了，她的房间始终昏暗无光。

就在林楚决推门而出不久——

“您昨天上午催促办理的不明火药检测结果已经连夜赶制出来了，现在结果存放进护卫队物证科，与火药样本放在一起。”林楚决的手表上滚动出了一条信息。

林楚决立马皱紧了眉头，甚至觉得自己因为争吵扰乱的心绪被一轰而散，又重新打起十二分精神。

随即他向空中巴士站点快步走去，两条大长腿哒哒哒在走廊踏出极度焦急的步伐。

他不管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一定要连夜到护卫队去一趟。

林楚决很在意自己与徐迢爆发的争吵，其实徐迢情绪激动怒吼出的每一句话林楚决都听进去了。

凡塔斯太空城突然出现的自杀式爆炸袭击让林楚决心里莫名发堵，这种心有余悸的感觉逼着他不得不赶紧做些什么。

当林楚决一股脑来到物证室，负责化验的技术人员已经结束加班回家休息了，只剩林楚决一人非要大晚上刷开门禁推门而入。

物证室白亮的灯光自动打开，铁桌上的物证整齐一字排开，文件夹收纳起的几页纸放在铁桌边缘。

林楚决二话不说将它那起打开，再一大串晦涩难懂的化学专业知识之后，他看到了一段令人震惊的文字。

“凡塔斯太空城爆炸现场遗留成分，与领航者太空城爆炸科学研究所近期备案的新性烈性火药TA-400高度一致，该烈性火药目前处于最高密级研制阶段。”林楚决的心突然咯噔一下。

他的目光下意识继续下移，又一行恐怖的文字刺进瞳孔。

“火药特性：每一百克TA—400相当于七吨普通T·N·T炸丨药。”简短的信息已经轰得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这么说……兴许只要一个指头大小的火药，就能把整栋城市酒店大楼炸穿？

他已经不敢在想下去了。

这引爆凡塔斯太空城升维派集会地点的先进火药只有领航者太空城的实验室才有，特殊的火药特性意味着极小的火药体积就能造成毁灭性灾难，这一小点致命的玩意儿就算明目张胆地藏在发言台下，也很难让人发现。

更关键的是，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这项密级研究产物，必须要经过层层繁琐的审核，如果不是位高权重根本不可能将火药弄到手。

所有不可思议的细节在林楚决脑海里拼凑出了唯一的真相——

这是预谋已久的谋杀……是领航者太空城掌权者主导的谋杀……

徐迢所怀疑的、痛恨的都是真的。

这里的掌权者不是心怀仁慈人人敬仰的圣杯，是为了巩固政权不惜无差别伤害平民的残暴利己主义者。

他原本还心存侥幸，以为伊斯将军只是履行统治者扫除动乱的职责，将杨子桐、陈晨、瑟拉芬娜三人就地正法，她对徐迢的利用不假，但就此引发的一连串激烈的连锁反应——特别是对平民的伤害，都不是伊斯想看到的。

可到现在林楚决不得不看清，伊斯的确不择手段。

为什么要这样……

就算升维派已在暗地生长，伊斯也能有一百万种方式削弱升维派的势力，却偏偏选择了最惨烈的一种。

因为那场死伤三百人的爆炸，不想负责的议员开始互相推脱落井下石，汇报会议上吵成一锅粥……

这一切为什么非要发生！

“当他人互相猜忌时，局外人会获得信任。”

不知怎么的，一句话此时此刻重重砸进林楚决的脑海里，激起万丈水花。

伊斯告诉他这是领航者太空城的统治法则，她警告林楚决不要对自己的任何行为持任何怀疑，也告诉他——诱发其他人的猜疑，是一名合格掌权者该有的手段。

在这窒息一刻，林楚决彻底顿悟。

一个合格的太空城领导者，必须走上这条铁石心肠操控人性的路。

他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觉得从心里油然而生一种生理性的讨厌，却不得不屈从于这条法则。

于是他强行收拾收拾情绪，点开手表的投影键盘，十指在空中飞快敲打晃动。

“你给我的火药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与领航者太空城军备火药名录没有对上，初步判断是升维派组织自行研制的烈性炸药，炸药特性未知。”林楚决快速打出一行字，收信人上写着凡塔斯太空城护卫队队长文浩的名字。

当指尖悬空，差一点就要触碰到屏幕的【发送】按键上，林楚决的思绪里先是闪过徐迢面无表情厌恶自己的脸，接着心莫名绞痛了一下。

他艰难地权衡利弊，最终还是一咬牙将这封信息移到了回收站去，接着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算了吧……他放弃当一个优秀的掌权者。

二十五分钟后——

林楚决推开宿舍门时，发现房间里灯是暗的，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当他皱眉往前轻轻迈步，AI管家也没把灯重新打开。

顺势转头望向床面，原来徐迢已经收拾好自己熟睡过去了。

徐迢特地把自己缩到了床的里面，像是特意在给外头腾出一大片位置。

林楚决单膝抵在床上，不似昨晚那样强迫他顺从，而只是轻轻摸了摸徐迢的头发，又默默往床边退了回去。

他依旧打开了地铺，一整晚心事重重……

第二天，通讯系统研究所办公楼层——

睡眠八小时后，徐迢被自动唤醒，就算没有太阳西落东升的提醒，也照样被称作进入新的一天。

研究所陆陆续续有研究员来打卡上班，领航者太空城看不出白天黑夜的，但人活着总得有点仪式感，所以一路上徐迢和同事们道了不少【早安】。

徐迢跟着人潮往前，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情不自禁就发起呆来。

“昨天没休息好吗？”和徐迢一道前往研究所的李宏宇，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你去观测站时差点光荣牺牲的故事我们都听说了，你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吧？”李宏宇开始体谅下属道。

“没什么大问题，程阳医生说我的反应就和晕车差不多。”徐迢回过神来回答道。

“也是，林上校经受过很多应对类似危机的训练，他从小就没有败绩。”李宏宇感慨。

“从小？”徐迢忍不住撑了撑眼皮。

“其他士兵都是成年之后选拔进领航者太空城，林楚决不一样，他刚出生不就被伊斯将军带在身边，十二岁就被将军亲自带进模拟战场特训了。”

徐迢想起林楚决在许多时刻的冷漠与凶残，宛如写好既定程序的战斗机器，丝毫不曾在战争中悲悯或者恐惧，只会因为刺激的决斗而兴奋。现在想来，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从小就被残酷生存法则塑造的世界观，哪里还有悲悯的一席之地。

“我听说昨天被撕裂星球的部分碎片，被地质研究院回收进太空城了。”忽然李宏宇不经意地说道。

“回收星球碎片？”徐迢却猛地一怔。

“人类对宇宙的探索不会因为危机而停止，只有了解对手我们才能赢……”李宏宇对此不以为然。

“地质研究院在哪？”没想到徐迢竟然慌乱中带着兴奋。

“嗯？你对星球碎片感兴趣？”李宏宇双手环抱身体一斜，审视徐迢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星球碎片，也不知道人类对它们的研究是怎么样的……”徐迢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说不清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安的感觉。

“可以理解。”李宏宇虽然觉得徐迢的反应奇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你亲眼经历了那颗星球的毁灭，对那颗星球报以同情理所当然。”

“你等着我，我去帮你联系地质研究院的人。”李宏宇说罢加快脚步离开了。

过不久徐迢的电子手表上就收到了一条位置信息。定位下还附带了一条备注——

我帮你和塔西所长打好招呼了，你直接到地质研究所的03号实验室找她。

徐迢二话不说调转方向，坐上电梯径直向下，又搭乘摆渡车走了一段，最终独自一人来到一扇紧闭的玻璃门前。

门框上的摄像头缓缓扭转瞄准徐迢的面孔，随后玻璃门后走出一名面相和蔼的年轻人。

“您好徐博士，我已经在此处等您多时。”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自称所长助理，简单问好后顺势握住了轮椅的扶手，推着徐迢穿过玻璃门，沿着走廊继续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