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速度慢,想要走过来还得花费一段时间,生病的人又经不起折腾。
但赵晟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刚才注意到的那些形迹可疑的人也已经能见到身影,再有个四五十米就要到城门的位置了。
他挡住来人:“不行,城门正常稽查,等到我们确认安全之后,会再打开的,花不了太久时间。”
过来的汉子刚才一路小跑,现在脸上都还带着汗:“我爹等不了啊,在城里找了医馆说不能治,好不容易才找到外面村子一个赤脚大夫说能治这病,老人家早上就晕了好几回,现在更是还没醒过来,能早点出城,他就还能活啊。”
汉子拉着赵晟的手,看得出来神情十分着急。
身旁的士兵也搭腔:“就让他们先走吧,不差这一会儿。”
此时正路过城门的百姓,见到这里似有争执的声音,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始末给听了个完全。
大部分都是觉得赵晟是在杞人忧天,怎么就刚好真能碰见流匪,还是青天白日的。
事情没落到自己身上,总是很难引起重视,众人站出来跟赵晟讲,想要尽忠职守是好,但也得看看现在的情况,这可是人命攸关的事情。
至于更远处些的,见到城门处似有情况发生,也好奇凑过来查看是发生了什么事,短短时间内,已经有了不少人。
赵晟面露难色,毅然决定要坚持己见,只是被那病弱老父的儿子给拉着手臂,偏生这人的力气还非常大,一时间不好挣脱。
这一来一回的,先前怀疑过的人当中,已经有人接近到城门位置,睁大眼睛朝这边看过来。
赵晟好不容易搭了条胳膊出来:“你等一下,例行检查。”
来人非常配合,报出了名字和籍贯,还说出了具体去城中那户人家来寻亲的,身上的确还带了个盒子用作礼品。
人群当中有个扛着农具的人开口:“老王嘛,跟我住一条巷子的,腿脚不便平时出门很少,人家外甥在这种时候还上门来探望,有什么好怀疑的。”
这农户只是要出城去取个东西,很快就要回来,自己可不想被拦在外面,毕竟之前城门关上大半天的情况也是有的。
其他跟他情况差不多的一些人也不愿意花时间等,难免对固执己见的赵晟有些不耐烦,开始口不择言起来:“我看是因为有奖赏,所以想着要抓到人去邀功吧,至于抓不抓错人,也就不管不顾了。”
“你们……”赵晟不善言辞,一时间被气得脸色通红,守城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才没有什么奖赏,只不过是为了城中百姓着想而已,却还要遭受这样的误解。
其他士兵这时候也站不住脚了,诋毁他不就是连带着城墙上下这所有的守卫都被骂了吗,其中某个年长的回了句嘴:“都别乱说了,赶紧干自己的事去,要是抓到流匪真能赚钱,我看你们也没几个能站得住脚的。”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为大家着想,既然是一场误会,这样,让治病救人的先出城行吗。”
被赵晟拦住的人这才开口:“那几位官爷,我能进去了不,娘亲出门前交代过,让我一定要早些到舅舅家里侍奉,过去我常常不在家,少了很多能尽孝心的机会。”
赵晟无奈,本来是想着要再拦,可看着城门处开始变得有些拥挤,出现骚乱的话更是难以解决,只得把人放走。
“程哥,方才我在上面看着,这些人确实可疑。”
被叫作程哥的正是刚才开口的那个年长士兵,他压低声音解释道:“但也没查出什么不是吗,本来最近百姓就因为出行不便的事情心有怨言,还是不要跟他们吵起来了,这样,等那老头出了城,我们就暂时关上,再仔细盘问后面的人。”
也只能先这样了,眼见着牛车正缓慢地前进,赵晟一路小跑着紧赶慢赶就要上前去帮手。
“谢谢你了军爷。”汉子擦了擦头上的汗,虽然没再讲话,神情却显得比刚才还要急躁,途中甚至因为踩到路上的石子还摔了一跤。
“没事,”赵晟重新把方向歪斜的牛车给扶正,朝着另外一边拉车的小儿子点了点头,“你跟小弟两个人都出来了,家里还有其他人在吗?”
“他们在家休息,我爹病的这些时日全家忙上忙下的,想着就不让他们跟着出来了,最近世道乱,出城也是不得已。”
也是不容易,赵晟看了眼躺在车板上的老人,脸被布巾遮住了大半,虽然有白发露出来,却基本上看不见脸。
但他随即注意到垂落在侧的手,上面没有什么粗糙的纹路,只这么看上去,并不年老,反而像是个年轻人一样。
赵晟拧了拧眉,开始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紧接着遥遥见到刚才那个扛着农具要出城的人又快步返回:“刚才那个老王家的外甥呢,我刚想起来家里又东西要收,正好让那个后生帮帮忙。”
农户往前瞟了几眼:“去我们巷口不应该往那边走吗,他怎么转弯了?”
不好!赵晟脑海当中闪过很多画面,意识到今天遇见的那些不寻常的事可能都是提前预谋好的,便一把掀开牛车上那人的面巾,果然见到底下是一张中年人的脸。
此刻遮面的东西被揭开后,一双狭长的眼睛倏地张开,凌厉的寒光露出。
赵晟见人要起身,先眼疾手快一脚把牛车给掀翻,紧接着向城门口跑出,又高声提醒:“赶紧关城门!”
门口的守卫总算是反应过来,只是先前那些想要混入城中的人已经行事成功,不少人进了城门,见已暴露,更是纷纷拿出藏在衣袖当中的武器来。
周遭百姓见到之后四散着逃窜开来,方才还热闹着的大街一下子变得吵嚷起来,尖叫声四起。
即便那些闯入城中的流寇穿着普通人的衣物,但看着行动轨迹还是很容易就能认出来,赵晟见到城外仍旧有再靠近的人,这时候他也已经跑到了城门的位置。
“程哥,快跟我一起!”城中无辜百姓众多,首先要做的就是要阻止不知几数的贼人再闯入。
城墙上下镇守的士兵已经在跟人交手,赵晟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众人一起,城门总算是已经缓缓在合拢当中。
即将闭合的最后一瞬间,外头闯门的一人一把匕首划过来,赵晟躲闪不慎,被不偏不倚地划伤了右眼。
“别管我,先关门。”他忍着疼痛,开始只是觉得眼前被血色所浸透,淌了自己大半张脸,再到后来,一只眼睛就慢慢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至于流出来的血,最早还能感受到是温热的,可随着力气用光,连疼痛都跟着消失不见了,直到看着厚重的门闩卡牢关紧之后,才跟着松了口气。
老程扶着他半个身子:“得赶紧找大夫给你医治。”
赵晟摇摇头,捂着眼睛,见到远处仍然在奋战的士兵,只是从衣服上撕下来长条的布料,将伤处先草草地裹起来:“人没解决,现在哪能走。”
混战之后,闯入城中的这伙贼人最终还是被解决掉,并且被证实,其实并非是原本意外的流寇,而是敌国军队当中的一小支先锋队。
岚城并非处在交战中心,甚至可以说是相隔拜礼,但因为地势特殊,如果占据此处,就可以借着相连的高山作为天然遮掩,在后面的战役当中占据先机。
甚至于乔装成普通百姓进城,以及佯装病人都是早几日前就做好的谋划。
幸得被赵晟发现,虽说人员是有着不小的损伤,但最终也算没有酿成大祸。
所有的敌军都已经完全被控制住,可这件事当中的功臣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赵晟因为右眼受伤失明,原本处理得当的话,即便是影响视力,也能勉强回归到正常生活当中。
只是他受伤后并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加上跟人厮杀时牵动了伤口周围的肌肉,又造成了二次损伤,眼眶的伤口受到污染,始终没有痊愈的迹象。
最后更是感染加重无力回天,治疗多日之后撒手人寰,成为守卫队在这场动乱中当中唯一死掉的人。
原本是件令人唏嘘的事,时间久了也就没人记得,但岚城现在却出现了取人眼珠的妖怪,实在不怪别人有心把两者联系到一起去。
吴婶更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事发时她正在长街上摆摊,把始末看了个完全。
那时二十出头的她更是猜想着,不知道赵晟临死前会是怎么想的。
是庆幸自己没有看走眼,保护住了岚城的子民,还是为自己觉得不值,偏生有那么多有心无心的人阻拦自己,他才会失去一只眼睛后又没了自己这条命。
吴婶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着,当时如果有人能站在赵晟那边,提早关上城门,可能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一切。”
丁灿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平心而论,吴婶不过是旁观者,再怎么追究责任,其实也算不到她身上。
“那您知道死去的那几人,是不是跟当年之事有关呢。”
吴婶摇了摇头:“我并不认识那些人,不过听说了都不是特别年轻的,若说是经历了外敌闯城之事,倒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你们烧纸其实是为了祭拜赵晟,难不成怀疑是他的鬼魂做的,但事情已经过去很久。”
“不是的,”吴婶顿了顿,“我们都知道赵晟是个好人,真是他的话,哪用等到现在,当年枉死时就应该发作,只是记起往事,想着积些功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