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脚步声，丁灿回过头，见到余浮正从走廊尽头走过来，他手里面拿着一条菱格图案的毛毯，靠近时递过来。

“披上吧，这里晚上降温了还是挺冷的。”

“嗯。”丁灿接过来，双脚都一起缩在凳子上之后，把毛毯全部摊开，全身都被盖得严严实实的。

余浮顺着她的眼神往窗外望去：“在看什么呢？”

“星星啊，只是不知道还能再看见几次，之前在那么多次副本当中，也很多次经历夜晚，但那时只觉得十分稀松平常，即便明月繁星，也从来不会觉得夜空这么珍贵。”

因为那时候想着等出了训练营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能够见到同样的，甚至更美丽的天空。

现在却不一样，即便知道眼前的一切某种意义上来讲都是幻象，她也希望能够记得再深刻些，最好永远都不会忘记。

余浮是站着的姿势，这个角度看过去，其实只能见到亮着路灯的街道，甚至更远些，只是被附近的建筑所遮挡住。

他稍微弯下身，一条腿蹲下来时，才逐渐能看到更高处的景象，被灯光映照暖黄色的墙面上，尖尖的屋檐先开始出现，紧接着深蓝色的天幕在眼前展开。

是她话里谈论到的天空。

“每个夜空都是不同的，所以不论对谁而言，应该都是珍贵的。”他明白丁灿心情低落的原因。

但大多数情况下，她似乎一直都是站在所有人面前，最希望能够闯关离开副本的人。

即便那些时候她根本就没有跟训练营相关的记忆在，心里的目标却始终没有变过。

余浮抬起眼，见到的是轮廓非常清晰的一张侧脸，月光洒下来时，身边整个人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没察觉地笑了：“其实很多时候换个角度想，就能获得完全不同的感受，现在想来，如果不是因为受人类世界吸引，我就不会帮助当初那个学员，不会被下放到训练营大楼当中，更不会遇到眼前这些人。”

也不会见到不同身份的她。

余浮不自觉放低了声音，其实从得知真相后，自己就时常觉得好奇，为什么丁灿非要强行进入训练营系统，想要把自己带回原来运行的位置。

数据的底色是冰冷而孤寂的，对人类来讲数万年的历史长河中，它们其实没有任何的时间概念。

只是日复一日，毫无间断地作为地基，将整个系统运行得更为完善，以达到最终想要实现的研究成果。

而最近这段时间的经历，对于其他学员来讲，或许会是非常难熬的一段日子，可在数据眼中，不过就只是个弹指而已。

丁灿拢了拢毯子：“是啊，这就是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

“你后悔吗？”余浮突然问。

他没讲明是后悔什么，可丁灿就是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认为现在是被牵扯其中，真正来到训练营之后，才发现一切跟先前的想象不同。

那双期待的眼神看过来，仿佛并不需要说个不字，只要自己回答的稍微迟疑一瞬，他立马就会暗自伤心。

“并没有，不过其实我也说不清最初驱使我做这件事情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彼此陪伴的时间比较久吗？”

丁灿讲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有些困惑，按理来讲，它们是不会被赋予情感这项功能的。

但在磅礴的数据世界当中，偏偏就出现了他们两个异类，从原先的轨迹当中跳脱出来。

不可否认的是，的确两人各自都更认同现在的身份。

余浮沉默片刻：“来到训练营并非我本意，可你却是主动过来的，你知道的吧，最终结局，我们可能还是要回到以前的世界。”

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帮助学员们脱离训练营系统的禁锢，即便大家竭尽全力，真的找到了回家的路，离开的也只是这些学员而已。

至于自己跟丁灿，其实根本是无处可去，继续变成两段虚空当中漂浮着的数据。

“你还记得过来前一天的论坛帖子吗，虽然没见到面，但从那些只言片语中，还是能感受到大家的心情。”

丁灿没有想要否认的意思，知道自己正因为那些期盼而心软，如果能够帮助到他们，其实想想就算再次回去，也不会觉得有多难熬。

她又想到什么：“只是他们出走必定会对系统产生损坏，同样会影响到其中运转的数据……”

余浮打断她的话：“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

丁灿眯了眯眼睛，在床上翻了个身。这一觉睡得安稳，她伸了伸懒腰，看着时间还早，想着要再睡一会儿。

今天有图书管理员的面试，在一个半小时之后，还有很长时间。

她昨天睡觉时只关上了内侧的纱帘，遮不住阳光，晨光照射进室内，把卧室的一角恰到好处地映出非常软和的光彩来。

外头有小孩子打闹的声音正路过，院子里很轻的花香味飘进鼻子当中。

这种天气其实做点什么户外活动也挺合适的，等下午没事等面试结果的时候，甚至都不用去特别远的地方，在自家草坪就行。

她很没正形地摆了个觉得舒服的侧躺姿势，本来是想刷刷手机看里面有没有更新的群消息。

黑色的屏幕先映出现在的脸，随后因为感应自然亮起，手机桌面出现在面前。

丁灿突然愣了一下，意识到从刚才开始，自己似乎非常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

仅仅是这么一段时间忘记原本进入副本的目的，就足以引起她的警惕。

或许这并不是巧合，而是潜移默化的，在这里待得越久，越会忘记曾经坚持的某些事情。

她推开房门，旁边就是石燕的房间，见到她正神色温柔地蹲在小猫面前，小猫在吃猫粮，她就这么很满意地看着。

之前工作排班一直不规律，石燕又是一个人住，特别想着要养只宠物，但又担心没时间照顾，前两天进来的时候见到这猫，还抱在怀里好一会儿呢。

“你醒了。”石燕听见声音只是朝她打了个招呼，就又回过身去给猫换饮用水了。

“等会儿不是要去社区服务中心吗，反正也睡不了回笼觉，就想着先随便溜达溜达。”

石燕点点头：“嗯，我也得去外面找找有没有飞得比较慢的鸟……”

她话讲到一半忽然迟疑了一下，“对啊，我怎么把这个事给忘了，都怪早上灰灰就一直在我身上踩啊踩的。”

灰灰是她给小猫起的名字。

丁灿抬起眼：“恐怕得让大家加快进程了。”

*

社区服务中心会议室门口的等候区，此时已经有了十几个面试者在等。

因为图书馆是每天都要有人出入的，不能空闲太久时间，服务中心就决定今天就把人选敲定。

丁灿排在稍后些的位置，叫到自己的名字之后，才走进办公室当中。

推门进入时，她先注意到桌前坐着的面试官，并不是真人，而是一台只有半个身体的机器人。

为了节省材料和能源，办公室机器人制作了动作比较多的上半身，从腹部开始则是跟底下的金属转椅相连接。

这样能够做到在办公场所自由活动，平时消耗的电能也非常微量。

加上如果是常规机器人的人工腿型的话，移动速度不能得到保证，这款机器人椅子底加了高速转轮。

在特殊情况下，能够达到很高的速度，算是特别有效率的。

“请坐吧。”见到这位面试者仍然在门口位置，机器人礼貌开口，五官当中眼睛的位置有圆形的光芒闪烁，似乎也是将人上下扫描了一遍。

丁灿走到它对面那张空椅子旁边，却并没有坐下来，脸上还带着从刚才进门开始就维持着的假笑。

“面试官你好，我是丁灿。”

“你好，你可以称呼我为RK012，希望接下来的面试你能感到自在。”

RK012又抬了抬手臂再次示意她坐下来，丁灿却在此刻离桌边更近了些，“不如我们先握个手吧。”

如果现在只是两个普通人这样面对面，双方站起来之后，再各自向前前倾身体，当然很容易就能握到手。

可偏偏对方是个没法站起来，也做不到前倾的机器人，所以即便是将手臂伸得很长，两只手之间也还是有一段距离。

机器人大概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请求，但制定程序告诉它，这是人类在办公社交当中常常会做出的动作，所以也并没有反驳，而是还在很努力地把机械臂往前面伸。

努力够了，目的却没能达到，因为他们两个之间还是有着最后十几公分的距离。

“不用这么麻烦了，您等着，我过来就好。”丁灿直接绕过桌子走到机器人身边，握住那几根有金属感的手指。

RK012觉察到这个握手的时间有点久，在提前被输入的程序当中揣测过对方的心意，随后出声解释道。

“虽然外形不同，我们的其他性能却是以服务人类为主的，为了防止在平时工作当中跟同事产生身体接触时的体温差，我们的金属皮肤温度基本与人类持平。”

丁灿当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感到讶异，她之所以延长了这次握手，是想要探查机器人身上是否也有系统遗留的痕迹。

而目前得到的，正是猜测之中的结果。

早知道昨天来图书馆时，在大厅遇见停靠在门边的那一排机器狗，也应该趁机摸一下，这样的话还能更早一天知道这条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