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多年没有回上海的这个房子,玫瑰没想到它竟还一如她当年离开时的样子,甚至连门口的树形衣架都没换。
她把外套和包包挂好,又去帮方协文脱外套找拖鞋,这家伙实在醉得不轻,连走路都是虚晃的。
她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又去卫生间洗了条毛巾帮他擦脸。房子虽然经久没人居住,但是到处都亮晶晶,估计是他特地安排了人定期来打扫。
湿毛巾碰触皮肤的感觉大概不太舒服,他皱了皱眉,别开了脸。
“方协文,你要不回床上去睡?”她不管他潜意识里的反对,还是帮他擦了脸。
他却只是不耐烦地挥开了她的手,自顾自歪向一边睡了。气得玫瑰差点把整块湿毛巾扔到他脸上。要说这林昊也真是的,弄出一堆烂摊子还支支吾吾开不了口,非把俩人都喝成这样才罢休。
玫瑰泄气地将毛巾挂回卫生间,想了想又从楼下的超市点了点东西上来,并备注好房门口,才去洗澡。
她和方协文带着小初在这个房子里生活了三年,有过快乐的时光却也是在这儿攒足的失望和离开的勇气。可无论怎样,她对这里的一切依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连哪本书放在哪层书架都了然于心。
这里对于她曾是家,也是牢笼,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再次心甘情愿回来。
洗了澡,超市的东西已经放在门口。玫瑰擦了擦头发,便进厨房开火煮汤。
这味养胃提神的醒酒汤还是她之前照着视频学的,创业初期那会他不是熬夜加班就是喝酒应酬,十天有四五天都是醉醺醺地回家,她怕他身体撑不住,便经常煮给他喝。
倒是不难,主料明太鱼干和白萝卜,再放一点昆布和味极鲜酱油就行。
汤煮好关了火,正要盛到碗里端给他喝,却不知他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正倚在门边看着她。脸和耳朵都红得吓人,眼神看着也不太清醒。
她被吓了一跳,手一下子碰到了石锅的锅沿上,烫的她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这个动作还是之前跟他学的。
“没事吧?”他踉跄两步,拉着她的手腕到水池边打开冷水,声音有点闷闷的:“都累了一天了怎么不早点休息。”
玫瑰说:“你醉成这样我怎么睡?你还难受吗,怎么起来了?”
方协文关上水,又把她的手放在眼皮底下仔细瞧了瞧才放心,“你煮的汤太香了,把我馋醒了呗。”
玫瑰闻见他一身的酒味,立刻回身把他推进了卫生间并嘱咐他洗漱好了再出来。
他委屈得不行:“老婆你嫌弃我。”话虽这么说,行为却温驯异常。
再出来,玫瑰已经把汤摆在了餐桌上,并递过来一把汤匙:“来,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卸了妆的她在灯下清亮如许,滴着水的发梢更是为她增添了许多脆弱又温柔的感觉,方协文心头一刺,汤还没尝,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他怎么能忘记,那一年,她就是坐在这,以无比平静和倦怠的眼神告诉他,她不爱他了。
他当时还不懂,怎么好好的两个人,说不爱就不爱了呢?他还以为她在跟他闹脾气,过几天就好了,可没多久,他就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她是真的不爱了,不仅不爱了,甚至连将就都不愿意跟他将就,哪怕什么都不要,也要迫不及待地离开他。
他这一生虽然也曾有过无比自卑的时刻,但也绝没有那样自我怀疑过,他不仅自我怀疑,甚至连他们过去几年的感情也开始怀疑起来,他越来越痛苦,整夜整夜睡不了觉。
她刚离开的那段日子,他在这房子的几个房间包括沙发都试着睡过,却从来没有成功睡着过。
而今天,他竟然再次看见了她洗手为他做羹汤的样子,这怎么能不叫他锥心刺骨、悔不当初?
“喂,我做的汤有那么难喝吗?还没喝你就开始哭?”玫瑰故意插科打诨,“我跟你说我这辈子最拿手的除了那碗长寿面,就是这碗汤了,你还不快尝尝?”
方协文这才低下头,就着眼泪把碗里的汤都喝了。
“好喝。”他放下碗,眼睛是红的,嘴角是勾着的,舌头是打着结的。
玫瑰知道他还被酒精控制着意识呢,也懒得跟他认真,只说:“好喝你就多喝点,喝完了早点来睡,碗不想刷就明天再说,我累了,先躺下了啊。”
“玫瑰,你别走。”方协文站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玫瑰瞪了他一眼:“方协文,我只是去睡觉,又不是要离开你,你紧张什么?你放心,今天晚上我不会睡书房把你锁外边的!”
“不是,我是真的有话对你说。”
他拉着她来到卧室,并当着她的面打开了保险柜。
因为手指不听使唤,那串密码他输错了两次。
玫瑰立刻想起了他当年拿出全部身家向她求婚的事,赶紧出言制止:“喂,大晚上的你要干嘛?我都说了我很累了!”
可他却像听不懂人话似的,依旧我行我素,并从保险柜里捧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来。
玫瑰人虽坐在床沿上,却又如坐针毡,她只是想顺着心意和他谈谈恋爱而已,谁要这么快就又跟他绑定未来啊!两个人就这样不好吗?他为什么就非执着于那个虚无缥缈的名分呢?
“方协文,我困了。”玫瑰不再看他,直接钻进被子躺了下来。
“玫瑰。”方协文晃了晃头,努力赶走脑子里的混沌,小心将自己挪到了她的床边,打开盒子,“你还记得每年的5月21日是什么日子吗?”
玫瑰不看他的脸,也不搭他的茬。她知道他这个人喝了酒就爱缠着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只等着他什么时候说够了,说累了,也就消停了。
可是他还在说着:“我记得,5月21日,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玫瑰,我对不起你,这辈子不仅没给过你一场盛大的婚礼,没让你穿过漂亮的婚纱,甚至连结婚戒指都没买给你。”
玫瑰听见了他的抽泣声,到底于心不忍,还是应了声:“你知道我不在意那些东西的。”
“你可以不在意,但那不能是我理所当然让你为我受委屈的理由。”
玫瑰说:“我不委屈。”
“不行,我说你委屈,你就是委屈。”他的声音在抖。
玫瑰终于受不了,没好气地从床头柜抽了张纸巾递了过去,可是下一秒,她就被盒子里的东西吓到了,“你这都是什么啊?”
“这些啊。”他抹了抹眼泪,眼神依旧是迷离的,“这些是我每年的5月21日给你买的戒指,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方协文打开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枚闪耀的钻石戒指来,人也单膝跪在了地上:“玫瑰,嫁给我吧。”
说完,他也不待她回答,就把戒指套在了她的手指上。
接着又是第二枚,“玫瑰,嫁给我吧。”
玫瑰目瞪口呆,直到上了手,才看出这是一枚粉钻的戒指,还是心形的。
之后又是第三枚:“玫瑰,嫁给我吧。”
玫瑰立刻把两只手都藏到了背后,“方协文你不是要把我十个手指都套上戒指吧?你到底买了几个尺寸的戒圈啊!”
他想了想,“那你就换着戴,总之,玫瑰,我真的很爱你,我求你再给我个机会弥补我以前做错的一切,好吗?”
玫瑰简直啼笑皆非,问他:“你先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他无赖似的又往前凑了凑,始终保持着那个单膝跪地的姿势:“无论我是醉还是醒,但我对你的心意始终如一。”
“不行,我不同意。跟你结婚的后果我早看透了,我可不想再被你找借口绑在家里,裙子不能穿,指甲不能做,还要给你生儿子,我不肯生你就生气。”
他立刻发誓诅咒般的:“我不会再那么对你了!”
玫瑰还是将戒指一个一个从手指上脱下来,放回他面前的盒子里,“方协文,我已经四十岁了,我不会再生孩子了。但是我也能理解,你现在家大业大,很需要继承人。你妈妈也一直希望你再生个儿子,她现在这个身体状况,我真的负不了责。”
方协文万没想到她说会说出这番无情的话来,眼睛红得吓人:“你不想为我们这段感情负责?那你现在在和我干什么?”
玫瑰说:“我在爱你啊。我爱你,也不代表我一定要和你结婚吧。婚姻两个字太让人窒息了,我不想再踏入半分,方协文,你别逼我行吗?”
“所以,你只想和我这么不明不白地处着?!还有你刚才说的继承人是什么意思?”
玫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肯定是不希望你和别人在一块的,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必须得找人生个孩子的话……我会尊重你的意愿。方协文,我现在并不想考虑那么多,我只想把握住眼下的快乐。”
“还挺善解人意!”他突然冷笑,把那个装着满满名贵戒指的盒子推到一边,“所以我就只想找你生孩子。”
玫瑰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方协文你别冲动!”
可是晚了,他已经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般扑了过来,很快就要咬住她的脖颈,放干她的血,将她大快朵颐直至餍足了。
玫瑰马上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换来的却是双手毫不费力就被人家钳在了头顶。
他喝多了酒,似乎比平时还要重,怎么推都推不开。
她知道此刻的男人是说不通道理了,只能哭着祈求道,“求你别这么对我,我不想怀孕。”
看见她哭,他终于停下了动作。
他的眼睛很红,不像意乱情迷,更像痛苦万分。
就那样静静看了她许久,他终于还是心疼地吻住了她的眼泪,并轻声说道:“你不用担心,这辈子除了小初我不会有第二个孩子了。”
玫瑰蹙了蹙眉:“什么意思?”
他却只是含糊地说道:“我说了不会有,就是不会有,睡觉。”
“可是你还没刷牙。”
“好我现在就去。”
他摇摇晃晃起了身,听话地去了卫生间,回来后关了灯就把她紧紧裹在了被子里,没一会儿,就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
玫瑰没多想,也跟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家里已经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床边的戒指一个都不见了,就好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早。”玫瑰倚在门边,看着在厨房忙碌的方协文,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起来了?洗手吃饭,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我也跟你差不多时间的航班,飞北京。”
扎着围裙的方协文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玫瑰更有些无所适从,“昨晚……”
“也不知道小初期末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我早晨跟她说了,让她好好考,寒假带她出去好好玩一趟。”
“方协文。”玫瑰轻咳一声:“昨晚的事,我还是想好好跟你谈谈。”
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问:“昨晚什么事?我昨天喝太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也别多想了,赶紧吃饭吧,一会儿赶不上航班苏苏姐肯定饶不了你。”
“哦。”
从这一天起,方协文就再也没有提过结婚的事。他不提,玫瑰也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两人又回归了之前的恋爱状态。
时间很快就跳到了春节前夕,Tina发了结婚请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