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黄亦玫轻轻看着满面通红的方协文，心底的涟漪仍在一圈圈荡漾着，丝毫没有停息的迹象。

今天是2004年5月23日，他25岁的生日。

就在刚才，她主动亲了他。

不像他那样发乎情止乎礼的脸颊吻，而是真正的唇与唇的触碰。

亲上去的那一刹，就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妈妈说，人都是需要朋友的，既然他们两个都不想谈恋爱，那不刚好最适合成为朋友吗？

她想她当时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窍，竟然觉得妈妈说得有道理，一不小心就真的和他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和他一块去咖啡厅打工，一块照顾丢丢，一块去食堂吃饭，一块泡图书馆……

身边的很多人早已将他们看成了一对儿，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之间从未越界，也从未彼此认领过。

可今天这一吻，又要她怎么收场？难道要她先来表白吗？

若他依然坚持本心不打算恋爱呢？岂不是意味着两人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谢谢。”方协文垂眸坐回到座位上，没有如她所期表达心意，反而掌心合十闭上了双眸，“我许个愿。”

神态虔诚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玫瑰咬了咬唇，不禁也有些懊悔。

她突然想起，刚她亲他的时候，他连眼睛都没闭，唇更是抿得紧紧的，俨然一副严防死守的姿态，难道是她会错了意？他真的就只是单纯想和她做朋友而已？

“好了。”方协文睁开眼，抬眸轻轻看了她一眼，“我们来切蛋糕吧。”

玫瑰不吭声。

他又说，“这个蛋糕真漂亮，上面的小人儿是你和我还有丢丢吗？”

“巧合而已。”玫瑰笑笑，故意说，“今天回来的时候有点晚，蛋糕店里就只剩下了这个，我想买别的也没得选。”

“哦。”方协文的神色显然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被微笑代替。

他切了一大块蛋糕放到玫瑰的盘子里，又给自己也切了一块，然后拿小勺舀了一口送进了嘴里，细细地品尝了一下才说，“真好吃，你也尝尝。”

看他小意讨好的模样，玫瑰心头一软，面色也缓和了很多，她学着他的样子也喂了自己一口蛋糕，“好吃你就多吃点，我特地买的动物奶油的，口感确实比普通的好很多。”

方协文问：“普通的又是什么奶油？”

“植物奶油呗，里面都是反式脂肪酸，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你一年也就过这一个生日，当然要吃好点。”玫瑰耐心解释道。

“谢谢你啊黄同学。”方协文抿了抿唇，温柔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所以，上个月你过生日我买的那个蛋糕就是植物奶油的？口感好像和今天的不太一样。”

玫瑰说：“不太记得了，只记得还挺好吃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方师兄你不用太客气。”

方协文神色一暗，“对不起啊，我都不太懂这些，让你受委屈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一块蛋糕而已。”接触过太多自以为是的男人，他的真诚和纯粹反而让玫瑰觉得难能可贵，不禁更加心动和心疼。

但一想到他这么聪明和敏感却偏偏对他们之间的关系闭口不谈，这不是故意逃避是什么？

既然如此他一开始就别来招惹她啊！

招惹了又不敢负责，这是欺负她黄亦玫脾气好不爱计较是吗？

“方协文。”

她突然叫他的名字。

“嗯？”方协文不明所以。

玫瑰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我脸上有花？”

“是有花。”玫瑰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下一秒，手上的奶油已经尽数凃在了他的左脸。

方协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捉弄她，脸上还未来得及褪去的晚霞再次点燃了整片天空。他的眼神太炽热，害得玫瑰不得不别开了视线。

这家伙长了双很会爱人的眼睛，不笑时清澈而坚毅，笑时又有种说不出的温柔，让人莫名安心。

而她好像已经越来越沉溺于待在他身边的这种踏实的感觉，连分开时都忍不住总是想起他。

年初的时候回北京过春节，说好了是要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好好陪陪爸妈的，可假期还没过半，她就提前回了上海。

当时她还只当自己是因为舍不得丢丢，直至她等不及他下班就先赶去了咖啡厅，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对他动了心。

“黄亦玫。”方协文没去擦脸上的奶油，反而鬼使神差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什么？”玫瑰转眸，静静看向他，一颗心怦然，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谢谢你帮我过生日。”他温暖一笑，“长寿面很好吃，蛋糕也很好吃。复旦七年，能认识你这么好的朋友，是我的幸运。”

玫瑰心头一刺，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眼中的期待一点点冷却下来，连着面色也越来越冷。

最后她轻笑：“不用客气方师兄，上次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亏欠别人的。”

“亏欠？”他身形一晃，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所以你刚才……”

“我跟你开玩笑呢。”玫瑰打断他的话，故作洒脱地又吃了一口蛋糕，指了指楼梯的方向，“我累了，先上去休息了啊，蛋糕吃不完你别忘了放冰箱。”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就噔噔噔上了阁楼。

上了楼，她就懊丧地整个人扑在了床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半晌都没有出来。

小猫丢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跳上了床，趴在了她枕头边，隔一会儿就委屈地喵一声，仿佛在问，妈妈，你今天为什么都不理我啊？

玫瑰无奈，只好拉下被子露出眼睛看向无辜的小猫：“丢，你想妈妈了对吗？”

小猫似乎听懂了她在说什么，往前凑了凑，用软乎乎的小爪子拍了拍她的脸。玫瑰的心也因为它乖巧的模样柔软了下来，气不知不觉消了大半。

方协文那就是个榆木脑袋，她除非傻了才要跟这种人计较呢！

“来，妈妈抱抱。”玫瑰将丢丢搂在怀里，心无旁骛陪她玩了起来。

许久，待烦躁的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了一些，她才推门进了卫生间洗澡。花洒打开之前，她终于想起了Tina，赶紧发短信过去：【已经回酒店休息了吧？】

【谢谢黄大小姐关心，还有个局没结束，你要不要过来？】

玫瑰本想拒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句：【什么局？】

【非商务型的，都是之前的一些朋友，现场可都是帅哥，要不你过来，我把里面最帅的那个介绍给你？】

Tina只是想打趣打趣她而已，不想她倒痛快，【地址发我。】

玫瑰下楼的时候方协文竟还雕塑般坐在餐桌边盯着桌上的蛋糕，嘴角还残留着奶油的痕迹。

听见她的声音，他立刻起了身，又因为起得太急，差点将身下的椅子碰倒。

“黄，黄亦玫，你要出去？”

“嗯。”玫瑰淡淡看了一眼他那个手足无措的傻样子，“一个朋友叫我出去喝酒。”

他低头看了看表，自然而然地问道，“什么朋友？”

玫瑰蹙起眉，“和你有关系吗？”

“我是说，现在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出去不安全。”他垂眸，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不劳费心，我一会出门就打车直奔目的地，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况且这里是上海，这儿要是不安全，那全中国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玫瑰将一缕长发别到耳后去，微微朝他一笑，“我先走了啊，今晚大概率不回来了，你不用给我留门。”

说完，她就大踏步向楼下走去。

“黄亦玫。”方协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急切，“你先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玫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唇角，再回头，那抹笑意已消失不见，只余平静。

谁让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明明是他先招惹的，不遗余力地对她好，恨不得把一腔热忱都掏给她看的，这会儿惹得她动了心，他倒没事人似的了，简直岂有此理。

要不是看他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她又怎么会走那最后一步？为了他她连矜持都不要了，他拿什么乔啊？

是觉得她黄亦玫很好消遣吗？

“什么话？”

“我……”他欲言又止，连耳垂都红成了玛瑙。

黄亦玫从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纯情的男人，心底的悸动几乎已经抑制不住，连着被他牵住的指尖都不受控制地轻颤着。

可她不想再在他面前展露更多心事，立刻不客气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干什么？一会儿叫房东太太看见了怎么办？”

方协文仍深深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玫瑰瞪了他一眼，“你说不说？不说我可走了。”

“别！”他又想牵她的手，最后还是停在了半空。

“黄亦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虚伪？一边大言不惭地说没打算谈恋爱，一边又不克制自己的感情。”

感情他自己还知道啊。

玫瑰无可无不可地看了他一眼，没搭腔。

“我之前说把你当朋友，是真的没有骗你，不是我……不喜欢你，而是我实在是没资格在眼下这个条件下不负责任地说什么爱不爱。追你的人每个都那么优秀，不像我，身上太多硬伤……”

玫瑰斜眸，“你身上有什么硬伤？”

“啊？”方协文整个愣住，然后才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我是说……咱们两家的条件差得实在太远。你也知道我从小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从我记事起，我妈妈就过得很辛苦，所以我一直觉得，爱一个人，就应该给她最好的生活，让她身心富足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现在的我，还不具备这个能力……黄亦玫，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女孩，你值得拥有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一切，我真心希望你能幸福，所以……”

方协文有些哽咽，他忍了又忍，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对不起，我不能这么自私地要你做我的女朋友。”

玫瑰本来还听得挺感动呢，可他的话越说越不对劲，尤其最后这一句，竟是不打算跟她在一起的意思？

她不确定，试探道：“你刚刚是在拒绝我吗？”

“不，不是！”方协文快急哭了，“我只是说现在……不过你信我，我一定会努力的，等有一天……”

“你快住口吧！”玫瑰被气得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方协文，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你以为你是谁啊？还要我黄亦玫等着你成功的那一天呢？而且，我好像也没说过我喜欢你吧？你还拒绝起来了！哦……”

她冷笑，“你该不会是把刚才那个吻当真了吧！大家都成年人了，你没谈过恋爱啊？装什么纯情！”

“我真没谈过恋爱！”方协文急急解释。

“难怪吻技那么差！”玫瑰哼了一声，“你放心，我没有要赖上你耽误你追求宏图大业的意思！还有，别人都不要的东西，我黄亦玫也不要！”

说完，她就飒然转了身。

“黄同学！我不是那个意思！”方协文追了出去。

“你别跟着我！不然我明天就从这里搬走！”玫瑰撂下狠话，三两步就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而方协文果然不出她所料，没敢继续跟出来。

她已经完全不知道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倒流，大脑嗡嗡响。直至跳上出租车，她都没有从那种巨大的气闷和恍惚中回过神来。

“师傅，麻烦去南京西路。”

“好。”司机启动车子，又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问道，“小姐，你这么晚还出去玩，家里人会担心的吧？”

玫瑰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眼前方协文的影子依旧挥之不去。

“混蛋！”

她咬牙切齿地骂了句。

司机接言，“哎我说这位小姐，你怎么还骂人呢，我只是随口关心一句，并没有恶意的呀。”

玫瑰这才将目光转向司机：“不好意思，我骂的不是您。”

“没关系。”司机立刻嬉皮笑脸道，“就算真骂了也没关系，能被这么漂亮的小姐骂，那是我的福气。”

这男人不知怎么就让玫瑰想起了周士辉那个倒人胃口的家伙，她皱了皱眉，越发厌烦。

“你再多说一句，我也可以改成骂你。”

看着她清冷又锐利的眼神，司机终于收起了嬉笑的神色，识相地闭了嘴。

车子一路冲破夜色，直奔Tina所在那家酒吧而去。

短信提示音适时响起，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

【你跟司机说，你朋友已经看见他车牌号了，让他好好开车。别玩得太晚，注意安全。我的手机会一直开着机。】

【方协文，你越界了。】

回完这句，玫瑰就把手机扔进了包里。

上海的五月夜色如水，风亦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