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硕士毕业的前一年,方协文终于进入了部门的核心项目组,工作比之前更加繁重,加班逐渐成为一种常态。
而她,也不得不开始操心毕业论文,经常被问卷调查和实验数据搞到焦头烂额。
两人有时候忙得一整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可很多年后她最想念的,偏偏就是这段时光。
没有柴米油盐和琐事的消耗,更没有婚姻围城里拒绝自我牺牲的抗争,所有的一切都被渡上了一层白日幻梦般的滤镜。
以至于玫瑰后来再回忆起2005,脑子里除了那首电台版的《夜曲》,全是她和方协文在小阁楼里虚度的时光。
两人的感情也逐渐进入稳定期,不再相互猜疑,也很少陷入争吵,忙碌起来各自去发光,闲暇时就一起做家务,散步,分享心事和见闻,偶尔也会一起去看电影和画展。
和家里联系的频率依旧不算太高,每一两周才会通一次视频电话。上海两年,父母肉眼可见地老了很多,眼中对她回京的期盼也越来越深。
但是出于对她的尊重,他们还是选择什么都没说。
他们也从没有问起过方协文,就好像她的生活里压根儿就没有这个人,或者说这个人迟早会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似的。
有一次,明明上楼来给她送水果的他半个人都已经在镜头里了,她爸还是视若无睹地将话题引到丢丢身上去了。
黄振华倒是一如既往,只要打电话就会明里暗里提醒她一句,要对对方保持点防备心,男人都是会伪装的。
每次听到这些话玫瑰都忍不住反驳:“哥,他要是有你说的那么会演,早拿奥斯卡影帝了。”
黄振华冷哼,“是你懂男人还是我懂男人?”
玫瑰说:“但我比你懂他。”
黄振华败下阵来,只能转移了话题:“你想好你毕业之后找个什么类型的工作了吗?要不要哥帮你留意留意北京的公司?”
除此之外,似乎苏苏对他们的爱情也持怀疑态度,虽然有好几次在黄振华口无遮拦的时候她还替方协文说过话,但玫瑰觉得那更像她对和自己同样境遇的人的一种天然的保护,谈不上别的。
所有人都在通往世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来越面目可憎,除了谢令妤。
零五年的暑假玫瑰没有回北京,照例留在了上海做兼职,可这一次,却没有谢令妤相陪了,因为暑假还没开始,她和李湛就租了辆车往川藏地区去了。
她们计划用一个月的时间川进青出,把此生必驾的最美景观大道整个游玩一遍,途径西安陪陪李湛的父母,最后再赶回北京去听许巍留声十年绝版青春个人演唱会,为这趟旅行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他们走之前还邀请玫瑰同行来着,可是玫瑰想着方协文又去不了,她一个人当人家情侣之间的电灯泡算什么意思,还是咬牙拒绝了。
谢令妤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拒绝,直至出发前还在努力动员着她:“就一块去嘛,不然你让你家方师兄也请几天假一块去,玩几天算几天,时间不够可以提前坐飞机回来嘛。”
到最后玫瑰只好笑着说:“不了,主要我其实没那么喜欢许巍。”
这句话算是把谢令妤得罪了个彻底,之后的一个月都没再主动找她不说,连她在她空间里的留言都没回。
所以,等到八月的某个周末午后接到谢令妤的长途电话时,正在和方协文一块儿套被罩的玫瑰吓得差点没把手机摔了。
毫不夸张地说,在那一瞬间,她脑子里全是各种自驾游的旅友误入无人区因缺水爬出窗最后却可怜地葬身狼腹的新闻。
这该不会是搜救人员用她的手机打的电话吧?
“喂你好,我是黄亦玫,谢令妤最好的朋友,请问她怎么了?”
她的语气太过于急切,以至于方协文都跟着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他无声地用唇语问她。
玫瑰摇摇头,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电话那头。
可是那边却始终不说话。
玫瑰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开始发抖,“喂?你好?”
又过了十几秒,那边才传来一声肆无忌惮的笑声,凭那个笑声无与伦比的辨识度,玫瑰要是再听不出来对方是谁,她的耳朵大概就出问题了。
“谢令妤,你干嘛啊,突然打电话!我心脏病都快被你吓出来了知道吗!”玫瑰一秒钟收回了即将流出的眼泪,没好气地骂道。
“明明在担心我,还要装高冷。”谢令妤笑:“你刚是不是很怕我死了?”
玫瑰立刻制止:“别胡说!”又问:“你给我打电话干嘛?”
“也没什么,就想告诉你一声,我已经结束旅程平安回到北京了,除了皮肤黑了好几个度,其他都很好。我大概下周返回上海,你看看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给你带回去。”
玫瑰侧耳倾听,内心十分感动,缓缓说道:“别的倒还其次,就想吃安定门儿那家的老北京烧饼。”
谢令妤爽快地应承下来:“这有什么难,你等着,我回去那天大早晨就给你排队去,保证到你手里还是新鲜的。”
“你不生我气了?”玫瑰语气轻快地坐到床沿上,看着方协文自己把被子的四个角塞到了被罩里。
“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
“那你这一个月怎么都不回我消息?”
“我一直都在路上,哪有信号回你!”谢令妤说完也难免觉得心虚,补充道:“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点生气,许巍的歌多好听啊,华语乐坛这么特别的存在你竟然不喜欢!我还打算在今晚的演唱会向李湛求婚呢!”
“啊?求婚?”玫瑰倏地一下把脚收到了床上,不敢确信地重复了一遍。
谢令妤说:“是呀,你知道的,我爱他。”
“可你们也才相处了一年吧?而且你们俩工作还都没定下来呢吧?现在就谈结婚是不是太草率了点?再说了,就算求婚也不能由你来求啊,这种事情难道不该交给男人吗?”
一旁的方协文顿了顿手中的动作,抬头轻轻地看了她一眼。
“哎呀,黄亦玫你现在怎么这么世俗,谁说女的就不能跟男的求婚了,只要我喜欢他,就什么都可以。你也知道我脾气,我跟他相处了一年都从没动过分手的念头,你觉得我这辈子还能碰到一个比他还适合我的男人吗?”谢令妤叹了口气,“我不想错过他。”
玫瑰不理解地蹙了蹙眉,“可是怎么会错过呢?日子还那么长。”
谢令妤这才说:“我要去美国了,我希望他能跟我一起去。”
“你要去美国?”玫瑰心里蓦地升起一丝惆怅来,这才发现原来她对谢令妤和她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
“嗯,不跟你说了,待会求婚成功我再打给你。”
谢令妤说完就挂了电话。
玫瑰抿抿唇,有点失落。
方协文把被子的两个角递给她:“来,帮我扯着。”
“哦。”玫瑰机械地扯住了两个被角,纷乱的思绪却还停留在谢令妤刚才那通电话里。
方协文随意鼓荡了几下,原本皱巴巴的被子就变得平整而舒展,“好,可以松手了。”
玫瑰于是听话地松开了手,然后下一秒,她就被他覆在了被子下面,还未待她做出什么反应,他就也钻了进来。
窗外的阳光明晃晃,整个城市的梧桐都在弥漫的热浪中静默不语着,就连树上的蝉都突然变得很安静,而被子里的世界密不透风,和他的视线一样。
幸亏房间内的空调温度足够低。
“干嘛?”玫瑰被他幼稚的行为逗笑,抬眸看了看他,心情稍缓。
“你怎么了?”方协文以半跪的姿势停在她面前十厘米处,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谢令妤和李湛要结婚了?这不是好事吗,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舍不得谢令妤去美国。我感觉她跟我说完这个消息,我的心都空了一块。你知道的,我爱她。”玫瑰学着谢令妤刚刚的语气。
方协文故意做出吃醋的表情,目光从她的眼睛到下巴再稍稍向下,“我还以为你的心里只有我呢。”
玫瑰推了他一把,嗓音有点撒娇:“哎呀你烦不烦!”
又说:“我从小到大要好的女朋友本来就不算多,苏苏和Tina她们比我大了几岁。可谢令妤不一样,我有时候看着她就像看着世界上另一个我,哎呀……”玫瑰有点想哭,“你说她怎么就能抛下我去美国呢!”
方协文安慰道:“没关系的,现在通讯和交通这么发达,一个太平洋算不了什么,你们可以经常视频通话啊,她也会回国,甚至你也可以去国外看她。”
“你不懂。”玫瑰叹了口气,“距离和时差真的会隔开很多东西的,时间长了等大家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圈子,就很难有共同语言了。”
方协文笑:“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似的。”
玫瑰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眸光微微一闪,很多一直没机会说的话到了嘴边,她却踌躇了起来。
主要是她就不觉得一段早已翻篇儿的旧事还有什么重提的必要,以及,提了又对她现在的这段感情有什么意义。
是要显得她对那个人念念不忘吗,时不时还要在现任面前缅怀一下?
无不无聊。
“玫瑰。”方协文却没发现她此刻的挣扎,仍然那么认真地看着她,喊出她名字的同时,神色微微一黯,“对不起啊,我现在还不能娶你。”
玫瑰有些意外,不自觉咬了咬手指,目光逐渐温柔:“其实谢令妤说得出没错,两个人结婚,只要相互喜欢就够了。”
“不够。”方协文坚持道:“谢令妤说别的都不重要,那是因为她和李湛什么都有。可我总不能在出租屋里娶你吧?”
被子里逐渐有些氧气不足,玫瑰将被子掀开一条缝,让新鲜空气一些流动进来,然后才抚了抚他的脸,“我又不在乎。”
“傻瓜。”方协文忽然忘情地亲了她一口。
本以为只是像每次那样唇瓣之间的轻轻触碰,可这一次她却清晰感受到了他湿润又缱绻的舌头。大概亲了一分多钟,直至两人的掌心都有点潮湿,她才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玫瑰心跳如鼓,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不禁下意识掐了他一把,往旁边躲了躲,“方协文,你疯了,这是大白天。丢丢还醒着呢!”
方协文揶揄浅笑:“你以为它不知道每次我们在做什么呀。”
玫瑰说:“不行,我一想到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正在外面懵懂地看着我们,我就有心理障碍。”
“那好,我把它送到楼下去。但是,你一会儿可别不给我开门啊。”
方协文话虽这么说着,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不知不觉下巴已经抵在她的颈窝上,呼吸不规则的掠过她的耳朵,酥酥麻麻地撩拨着。
“你……怎么突然就……”玫瑰想挣扎,身体却越来越软,连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
“因为刚刚和我一起套被单的你,真的好性感。”方协文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蛊惑的意味,“玫瑰,你好香好软啊。”
玫瑰感受着他温柔的指尖,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那……你去把丢丢送下楼。”
“好。”得到回应的方协文停下动作,却仍然没从她的身边离开,而是就那么停在她的上方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直至深邃的眸色逐渐淡如清水。
玫瑰被他看得有些窘迫,不禁推了他一把,“喂。”
“玫瑰。”方协文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两下,“总有一天我会风风光光娶你的,你再给我几年时间。”
玫瑰强迫自己把视线从他的喉结转移到眼睛上来,有些无语:“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
“可以吗?”方协文抿了抿唇,神色极为认真。
玫瑰挑了挑眉,逗他,“所以,要等几年?我得看看我能不能等那么久。”
“最多三年。邵总说了,只要我把手里这个项目做好,薪资和级别还能再提一提。等咱们攒够了钱,就一步到位买个大房子,你爸妈也能放心把你交到我手里。”
玫瑰说:“我爸妈不看这些,他们主要看人。”
方协文却摇摇头,“做父母的哪有希望自己女儿跟穷小子过苦日子的。”
“你要是不信的话,就跟我回去见见他们吧。”玫瑰突然说。
“啊?什么时候?”
“等我毕业论文审查通过怎么样?”
“真的?”方协文不敢相信,又补了句,“是以……男朋友的身份?”
“不然呢!”玫瑰气得一把扯下被子,让两人暧昧的姿势暴露在空气中。
没想到却和丢丢懵懂探究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啊……丢……”玫瑰尴尬地抚了抚丢丢的小脑袋又瞪了眼方协文,“你怎么上床来了,你忘了妈妈跟你说不洗脚不许上床了呀!”
她的语气太可爱,方协文一下笑出声来:“算了,平常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估计它就没在它自己窝里睡过。”
然后又起身去抱丢丢,并朝玫瑰Wink了一下,说道:“走,爸爸带你到楼下玩会儿。”
可丢丢早在这听了半天墙角哪会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于是在方协文把它抱在怀里之前,它已经伸出一只手紧紧勾住了玫瑰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只一个动作就让玫瑰的心柔软了起来,也学着猫的样子摇了摇方协文的胳膊:“方师兄,要不,就算了吧。”
可最后,丢丢还是被方协文无情地送下了楼。
折腾了一下午,两个人都有点精疲力竭,本来前一天晚上就一起熬了夜,今天的状态就不太好。
到最后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其实他们也不是自主醒来的,是被谢令妤的电话吵醒的。
“黄亦玫!你听!”谢令妤的语气很兴奋,“你听到了吗?”
对面的声音很嘈杂,但玫瑰还是听见了演唱会全场的大合唱,唱的是那首她很喜欢的《旅行》。
玫瑰立刻打开了扬声器,让方协文也一起听到。
谁画出这天地
又画下我和你
让我们的世界绚丽多彩
谁让我们哭泣
又给我们惊喜
让我们就这样相爱相遇
谢令妤大声问:“好听吗黄亦玫?”
玫瑰也大声答:“好听!”
谢令妤说:“所以以后可以喜欢许巍吗?”
玫瑰有些无语:“你和李湛还好吗?”
“好!我们很好!我们决定明天就去领证!黄亦玫,祝我幸福吧!”
玫瑰把手放进方协文手里,与他紧紧十指相扣,“我和方师兄一起……”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祝你们幸福!”
2006年5月,玫瑰的硕士论文顺利通过了审查,就等着答辩了,而方协文也在两个月前一跃成为了全公司最年轻的项目主管。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谢令妤和李湛也相继收到了国外目标院校的offer,玫瑰当年一语成真,谢令妤最后还真跑去学导演了。
对于这种本科硕士以及二硕三个专业基本都不搭边的神人,这世上大概也没什么事能难得倒她了。
玫瑰决定选个周末带方协文回北京见见家长,临行之前约谢令妤出来喝咖啡。
“害怕吗?”玫瑰问谢令妤,“你有没有想过到国外后换了环境两个人感情反而变了?”
谢令妤不可置信地看了玫瑰一眼:“拜托小姐,你可是我谢令妤导演生涯第一个大女主,你问我这句话?变化才是这世上唯一不变的法则,感情又有什么例外?最终大家都会变的,享受当下就完了。”
玫瑰想了想,“也是。”
谢令妤问:“你呢,决定好留在上海还是回北京了吗?”
玫瑰摇摇头,“没。方师兄刚升职,他们公司发展前景又好,我要是回北京他就要放弃一切重头再来,还不一定有更好的机会了,我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他。”
谢令妤神往道:“也确实,杉珩可是大厂,回头要是能当上合伙人,这辈子基本可以躺平了。”
玫瑰有点奇怪,“谢令妤!这会儿你倒不说我是大女主了?你不是该劝我发扬大女主风范把他拐回北京吗?之前还骂我世俗,现在一提起钱,瞧你那德行!”
谢令妤大笑:“大女主也得生活啊!你和方协文跟我和李湛还不一样,我们俩真走投无路了能一块蹲路边要饭,你们能吗?”
“我为什么不能?”
“不,你不能!”谢令妤斩钉截铁,“黄亦玫,美神维纳斯就算流落人间也是要引起纷争的,你要真跟着方师兄去要饭了,那条街还不都是排着队想给你送钱的男人?排在第一的就是战神玛尔斯,然后就是火神伏尔甘,你觉得和诸神相比,你的方师兄能坚持几天不疯?”
玫瑰沉思了一下,没说话。
“所以,他想和你在一起,就必须得有钱。”
玫瑰说,“可你不觉得我真为了他留在上海就太以男人为中心了吗?”
谢令妤愕然:“你什么时候开始把自己放在从属位置上考虑问题了?黄亦玫,你是女神,是感情里的主宰者,你跟谁在一起你都是中心,你留在哪里你都是中心好吗!那些形式上的东西,何必演给别人看?”
玫瑰被她逗笑,“你少哄我。”
谢令妤抿了口咖啡,眨眨眼,“想做大女主,至少得先学会正视自己的欲望吧,无论事业金钱还是……男人。既然老天创造了男人这种能取悦女人的工具,而你又刚好是个异性恋,那么,why not?等他哪天不能让你开心了,你把他扔了不就完了。”
玫瑰讶然于谢令妤超前的精神状态,嗔了她一眼:“说别人你能开一篇论文,你自己怎么千方百计也要把李湛拐到美国?”
“谁说我拐他,他自己也想去好吗?而且我还为了和他能在一个城市,放弃了我最想去的那个学校呢!”
谢令妤笑,“我说了,形式上的东西不重要,自己的感受才重要。所以,你和方协文在一块开心吗?你会觉得为了他留在上海是亏了自己吗?”
“开心呀,因为我喜欢他。”玫瑰的眼神清澈又坚定,又说,“而且,我也喜欢上海。”
“那不就得了!”
一颗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妈妈说的没错,人还是要有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