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ic他……”玫瑰只说了两个字就缄了口。
因为她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方协文身上散发出来的落寞和不安。
可对她而言,跟“Eric”这个名字有关的过去也就是一段感情经历而已,没有苍白到不值一提,却也没有深刻到让她念念不忘,她不想因它破坏此刻的气氛。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
今晚的天气不算太好,多云有风,天空一片黝黑,看不到一颗星星。唯有路旁挂满灯串的树璀璨生辉,点缀了夜的美丽。
玫瑰拢了拢头发,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方协文眼中光却一点点黯淡下来,逐渐被绝望代替。
然后他忽而笑了笑,声音艰涩:“没关系的,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不用说。”
他的逃避和退缩让玫瑰心脏一阵抽痛,“好,那就不说。”
方协文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反而愣住了。
玫瑰转眸看向派对方向:“那边应该快结束了,我们赶紧过去吧,晚了就赶不上切蛋糕了。”
“所以,不能说吗?”方协文咬了咬唇,表情有点委屈。
“能,但是不想说。”玫瑰心想,说了你又不高兴。
“为什么?”
玫瑰斜睨他:“你刚不是说我不想说就可以不用说吗?方协文,今天风够大了,就不用你带我兜圈子了。”
方协文一噎,苦涩从心间泛上喉咙,人突然往前一步,伸手一勾,就贴着腰把玫瑰紧紧揽入了怀中,眼底都是不甘,“可我现在改主意了,突然又想听了。”
玫瑰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脸已经贴到了他的胸前,然后来自他心脏的狂烈的跳动声就充斥了全世界。
“但我没改注意,还是不想说。”玫瑰稍稍站直了身子,倔强地看着他。
“是因为他很特别吗?”
“恰恰相反,是因为他不重要。”
方协文抓住重点:“那他曾经重要过吗?”
“曾经的事我不太记得了。”
其实不是玫瑰不想坦诚,而是她太了解方协文这个人,先不说庄国栋在她这早已经是过去式,她要是真什么都跟他说了,凭他的那颗七窍玲珑又脆弱的心,还不天天发疯吃醋辗转难眠?
到最后,他难过还是要她心疼,同时还要把她的情绪拖回五年前的泥潭里,作为一个成熟的人,她实在想不出这么做的必要性。
不过,如果他真的那么想知道,她倒也不介意和他好好聊聊,不聊外人,就聊聊她这几年的蜕变和成长,告诉他不要太执着于那些虚无的、已经化作尘埃的过往,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爱着什么。
但也绝不是这个契机,在人家的婚礼上。
方协文沉默了一瞬,又小心问了句:“那个Eric他,现在也在上海吗?”
“应该没有吧,我跟他没什么联系。”
“哦。”
夜风仍在吹,人群那边仍在大声合唱。
“就是爱你爱着你,不弃不离不在意,一路有多少风雨……”
玫瑰从没觉得一首歌的时间有那么长。
两个人的谈话也在他的欲言又止和她的不屑置辩中陷入了僵局。
“走吧,这首歌结束应该就是喝香槟切蛋糕的环节了。”玫瑰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却以失败告终。
“好吧,如果你真的不想说……”方协文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再次将玫瑰紧紧拥在怀中,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只是玫瑰……你能答应我以后都不见那个Eric吗?”
玫瑰下意识问:“哪个?”说完就被自己蠢得皱了皱眉。
“两个。”方协文稍稍松开她,双手依然拥着她的肩,“我不想有人影响到我们现在的生活,可以吗?”
“当然!”玫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本来也没那么多时间浪费给无关紧要的人好吧!
方协文眼睛有点红,却又极力压制着不受控制上扬的嘴角:“哦,所以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对吗?”
玫瑰讶异于他突如其来的愉快和柔软,心底的不安也瞬间被抚平,说道:“方协文,我现在爱的人是你,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我就是怕你突然哪天就不爱我了。”
“你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你知道的,大多数创业者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了,我很怕我稍微一个疏忽就又搞砸一切。”方协文委屈地咬了咬唇,“刚刚和你搭讪的那些男人每一个都看起来比我有钱。”
“你糊涂啊方协文,难道我当初喜欢上的是你的钱?再说,就冲你刚认识没多久就敢倾家荡产替女孩子付一半房租的魄力和果决……”玫瑰轻笑一声,表情看上去却无比真挚,“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不许你笑我。”方协文伸出两根手指封住她的唇,声音有些暧昧不清,“我要是但凡知道怎么才能让你注意到我,都不会用这么笨的办法的。”
“你这还笨?”玫瑰仍是笑,说话时呼吸不受控地喷薄在他的指腹上,“你聪明得简直都能独自护送唐僧去西天取经了吧!”
方协文被她的呼吸弄得心头一阵痒意,立刻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克制地垂在了身侧。
“你现在夸人这么别致吗?”
派对那边换了音乐,这次是一首听上去很甜很治愈的英文歌,人群里传来欢呼,玫瑰知道派对已经接近尾声了,赶紧趁机说道:“我们快过去吧,有什么账回家再清算。”
说完也不待他反应就抓着他的手就跑,等跑到现场,大家已经在喝香槟了。
萧文然换了件面料很特别的浅色晚礼服,行走间流光溢彩,轻盈飘逸,衬得她更加优雅温柔,只一眼,玫瑰就倾了心。
忍不住凑上前去,歪头和她说了句:“文然姐,你好美啊。”
正在应酬的萧文然一见玫瑰就弯起了眼睛,和她碰了碰杯子,然后又贴到她耳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才像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呢,幸亏你今天是带着男伴来的,不然回去我还不得为你扯条黄亦玫爱慕者专线?”
玫瑰怔了怔,也不知她是不是在暗示她抢风头,一时心思百转千回,赶紧解释道:“不好意思文然姐我不是故意……”
“嗐!你想到哪去了!”萧文然飒然一笑,“我是在夸你天生丽质难自弃呢,再说,你文然姐在你心里就那么没格局?”
她这么说,玫瑰倒红了脸,看着更鲜艳欲滴了。
萧文然接着说道:“说实话,之前没跟你深入接触的时候,我对你偏见还挺深的,你也知道嘛,美人一旦美到一定程度,就很容易让人忽略其他方面的优点了,很不凑巧,我还是个智性恋,无论男女都喜欢那些顶级聪明的。”
玫瑰眯了眯眸子,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一开始你把我当成花瓶了?”
“果然聪明。”萧文然摸了摸玫瑰的头发,眸光里盛着的笑意璀璨如星河,“所以,你能原谅我吗?”
偏这会儿一阵风吹来,吹得两人头发都飘飞了起来,氛围感一下子拉满。
看在氛围感的份儿上,玫瑰也只能认命地垂了垂嘴角:“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又碰杯大大喝了一口酒。
一旁不明所以的方协文凑近了两步,问道:“你们俩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萧文然和他碰了碰杯子,感情真挚而坦诚:“我在说啊,你和亦玫真绝配,都那么聪明,善良,可爱。”
方协文赶紧将自己的杯沿压低半寸,又苦涩地看了玫瑰一眼,自然而然接了句:“是吗?”
“当然!”萧文然将杯子里的香槟一饮而尽,斜眸看了他一眼:“我这旁观者都清了,怎么你当局者还迷着吗?”
玫瑰被萧文然逗笑,没好气地跟萧文然嘟了嘟嘴:“你都不知道,他觉得今天在场跟我搭讪那些男的都比他有钱,正别扭呢。”
“那我收回我刚才对他关于聪明的那句评语吧。”
玫瑰点点头,“确实该收。”
方协文苦闷地喝了口酒,没接茬。
萧文然想了想又说道:“协文,你以后会赚很多很多钱的,但你要真想成功,现在就必须得先放下对金钱的欲望,不然你一旦被金钱掌控,就会迷失,很多东西就会错乱,尤其你和亦玫的关系。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俩也好了有两三年了吧,如果她是什么人你还不能明白,那我索性劝你现在就放手算了。你要不看看现场哪个优质男比你更配她,我马上就可以帮忙介绍。”
方协文这才倏地抬眸看向萧文然,满脸不可思议:“文然姐,你这……对吗?”
玫瑰被一口酒呛到,半晌都没缓过来。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正在说话的几个人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过头去才发现,原来是新郎余韬韬正和几个男孩追逐打闹,其中有个人不小心,竟然跌进泳池里去了。
余韬韬见了立刻欢脱地朝萧文然跑来,大笑着说道:“老婆,我们切蛋糕吧,不给那家伙吃!”
玫瑰定睛一看,在水里还不忘耍帅逗岸边女孩子们笑的,不是那个自觉自己是万人迷的韩蕤又是谁?
她悄悄转过眸去,发现方协文正微斜着嘴角玩味地看着水里的人笑呢,看到高兴处,还不忘侧过身来和玫瑰碰了碰杯子,一脸被爽到的模样。
玫瑰立刻抽了抽嘴角。
不过她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因为余韬韬大笑起来模样实在太有感染力,她感觉自己的注意力已经不知道分给谁比较好了。
在被自己老公抱到怀里之前,萧文然还没忘回过头来跟玫瑰解释:“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是个智性恋啊!”
酒意微醺的玫瑰顿觉时光柔软,整个世界都变得朦胧而美好。
下一秒,她就被一个人扯到了怀里,从背后捂住了耳朵。
“怎么了?”玫瑰吓了一跳,可因为被酒精麻痹了大脑,她竟忘了尖叫。
“他们要放烟花了。”方协文伏在她耳边,声音风吹落叶般窸窣而动人。
他的尾音刚落,今夜没有本没有星星的天空就已经被成片的烟花彻底点燃,然后又倒转的银河般倾斜下来,送给人间一片流星雨。
“好漂亮啊。”玫瑰忍不住说。
“嗯,是好漂亮。”方协文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又重复了一遍。
玫瑰又说:“我爱你。”
方协文点点头:“我也爱你。”
玫瑰有些无语:“你就没点自己的语言吗?”
“妇唱夫随嘛。”
“你就说吧你。”
烟花放完,又闹哄哄切了蛋糕,一群人直闹到快半夜才散。
萧文然和余韬韬携手和所有人一一送别。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多数人这辈子只结一次婚了,感觉这一天过去,我半条命都没了,那些敢于再结一次婚的大概都是勇士。”萧文然拥了拥玫瑰的肩膀,长呼一口气,“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
玫瑰拍了拍她的背,真诚说道:“不过作为宾客,我们还是玩得很开心的。”
萧文然笑:“你们开心就好。”
玫瑰有点感伤,努力勾了勾唇:“文然姐,记得要幸福哦。”
萧文然说:“会的,你放心。”又看了眼方协文,“你们也是哦。”
方协文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揽住玫瑰的肩膀穿过水晶吊灯摇晃的白色帐篷,又穿过璀璨生辉的一排排坠满星光的树,沿着来时路回到了酒店大堂。
直走了很远,玫瑰还在不停地回头张望。灯火阑珊处的萧文然依然穿着那条美丽的仙裙,温柔的像一个幻梦。狂欢后的落寞让玫瑰有点难过,然后也不知怎么,她突然就开口对方协文说了句:“你说你何德何能呢。”
“什么?”方协文疑惑地眯了眯眼睛。
“没事。”
又过了一会儿。
就在两人拦住出租车之前,方协文像刚想起了什么似的,似乎为了显示他并没有那么刻意,他把声音放得很轻,甚至眼睛都没有看她,“对了,今天我和王垚还一块聊了会儿天呢,你看到了吗?”
“王垚?”玫瑰努力回想了一下,“王垚来了吗?”
“来了啊!”方协文这才转眸了玫瑰一眼,以确定她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就那个戴眼镜的,穿墨绿色POLO衫的啊!”
“啊?”玫瑰瞪大眼,“这才不到三年,王垚就秃成那样了?你们这个行业未免也太高危了吧!方协文,你不要告诉我你将来也会秃啊!”
“……”
方协文看上去很受伤,静静看了她半晌没说话。
出租车师傅等得不耐烦,摇下车窗大声喊道:“喂,你们到底走还是不走?”
“啊,走的走的,不好意思啊师傅。”
还是玫瑰先回过神来,打开车子后门先将方协文塞了进去自己才上车。
然后上了车他还是不说话,只沉着脸直直盯着座位前面,明明已经气到快心梗的程度,却也不肯把脸转向窗外,就那么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偏要把一个刀刻般的侧颜肆无忌惮地展开给她看。
窗外的街灯明明灭灭,将人物在场景中的情绪渲染了个十足,一下将电影感拉满。
玫瑰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司机座椅靠背上的“专业男科”四个字瞬间让她的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但马上用轻咳声掩饰住了。
“哎,方协文,我酒好像喝得有点多,现在好晕。”
方协文仍然不说话。
司机倒是立刻提醒道:“小姑娘,那你可不能吐我车上的哦,不然洗车钱要你来付的,你看下你前座的靠背上有没有塑料袋找一下,一会儿要吐的时候接一下。”
“啊?”玫瑰本是一句玩笑话,不想司机却当了真,一时有点尴尬,只能应了句:“哦,好的,您放心。”
然后转过来继续逗方协文:“方老板,这么在意啊?”然后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哦,不过秃头都是从哪秃来着,是从发际线还是头顶啊?王垚好像是从头顶对吧,这样好像还好办一点,到时候你就把前面的头发留长一点,梳个背头。”
玫瑰越想越好笑,直笑得肩膀轻颤。
方协文终于被她气狠了,忽地一下转过头来,唇线抿得紧紧的,眼神深邃得像是要把她吞入腹中似的,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家没有这个基因。”
“哦。”玫瑰嘴角的弧度仍旧压不下去,“有这个基因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就换个男朋友呗,让文然姐给我介绍。”
方协文也学她勾起唇:“那恐怕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她认识的大多也是程序员。”
“……”玫瑰痛苦地扶了扶额,“我怎么没想到?”
方协文挑了挑眉,“这就是你的命运了,挣扎没用的。”
玫瑰又问:“刚才问我看没看见王垚是想说什么?”
方协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突然不想说了。”
“不说算了。”玫瑰也不强求,拿出手机开始查看信息。
“你还真不想听啊?”方协文有些气馁。
好像每次博弈最后都是她赢。
“那你说啊。”
未读短信十几条,大多都是来自家里的。
爸爸妈妈主要是关心她最近身体怎么样,上班适不适应,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他们可以从北京寄过来。
她赶紧回过去:【不要啦,上海什么都有。】
又说:【你们不要担心我,小方把我照顾的很好。】
“就上回那些唱片和书真的是王垚送的。”方协文委屈强调到。
玫瑰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啊?都这么久了,你还纠结这事儿呢?”又说:“就算不是他送的也没关系了。说实话,我倒希望是另一个人送的呢。”
方协文没懂,问她:“什么意思?”
玫瑰不答,脑子里闪过萧文然的脸,一种极致BE的感觉涌了上来。
黄振华的信息也大差不差,除了吃的喝的还问她缺不缺钱什么的,说自从上回她带着借条从北京离开后他心里就一直不安着,末了还不忘抱怨:【你说你找的什么男人啊,婚还没结呢就要你回娘家借钱了。】
玫瑰回过去:【都说了是我用钱,不是他。】
黄振华很快就回了过来:【总有你醒悟的那一天!】
隔了半分钟,又发来第二条:【听说庄国栋要申请回国工作了。】
不知道怎么,玫瑰平时一般坐车都是不晕车的,可就在刚刚,在看到庄国栋三个字的时候,她突然就很反胃,一阵恶心感袭来,幸好下一秒方协文手中的塑料袋就递了过来,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塑料袋拿在手里的。
然后就是一阵天昏地暗的呕吐,直吐得司机都皱起了眉,“小姑娘,你得谢谢我在车上准备了塑料袋,不然你今天两百块打不打得住不好说哦!”
方协文心疼得不行,一直帮玫瑰拍着背,等她好容易停下来又拿出纸巾帮她擦了擦嘴角:“怎么了这是?突然晕车了?”
“不知道……”玫瑰吐得眼泪都下来了,看着极其可怜,“就是突然有点恶心。”
方协文却突然瞪大了眼睛,用力抓了下她的手腕,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玫瑰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他。
“玫瑰。”方协文只叫了声她的名字就红了眼尾。
车载电台开始播放一首上一年很火的粤语歌,听了半晌,玫瑰才想起它的名字,好像是邓丽欣和方力申的《好好恋爱》。
共你相识三千天我没名无姓
庆幸也与你逛过那一段旅程
曾是日夜期待你施舍一点同情
我对你算固执做梦或太热情
……
完了吧如无意外
从今开始 该好好恋爱
放下从前一段感情
才能追求将来你就似没存在
……
悔恨从前隐瞒感情
常常猜疑将来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首歌很适合三年前的我们?”玫瑰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只凝神听着歌词。
方协文怔了怔:“什么?我听不太懂粤语……”
玫瑰说:“回去查歌词给你。”
方协文却根本没在乎歌词的事,因为下一秒,他就贴在玫瑰耳边问了句:“你那个是不是超了好几天没来了?”
“你说什么?”玫瑰瞬间瞪大了眼睛。
方协文点了点头,已经哭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