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最近正在筹备书展,玫瑰忙得焦头烂额,要不是方协文提醒,她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会儿静下心来仔细一算,才后知后觉可能发生了什么。
说心底无波无澜那是假的,但究竟是哪种情绪应该占主导她也说不上来,只觉得有点茫然,整个人都懵懵的。
一直到下车,两人都没从巨大的恍惚中缓过神来,方协文比她还夸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温柔地亲她的头发,玫瑰被他的情绪感染,竟然也有点泪目。
只有司机一个人清醒,从后视镜牙疼地看了他们半晌,友情提醒到:“塑料袋拿好哦,洒在车上两百。”
车子一停,方协文就率先走了下去,又绕到她这边帮她开车门,还小心翼翼护着她的头,一副紧张过度的样子。
玫瑰有点想笑,问他:“方协文,你能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吗?怎么,害怕了?”
“我不是害怕!”方协文搂着她的腰,两人走在午夜寂静的马路上,风声掩盖了很多难以名状的情绪,“我是高兴,感动!玫瑰,我们很可能有孩子了哎!”
“嗯,我知道啊。”玫瑰轻声说,“这么简单的生理常识我还是懂的。”
“你都不激动吗?我,还有你,要迎来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小生命了,那个小生命身体里流的有你的血,也有我的血,长的像你,也像我,一颦一笑都是我们俩的影子,你不觉得这是件很神奇的事吗?”
方协文语无伦次了半天,又紧紧把玫瑰搂进怀中,声音带着哭腔,“玫瑰我好幸福啊!”
玫瑰一愣,发现他的思维还挺特别的,别的男人知道女朋友怀孕不是都感觉到压力和责任吗,怎么到他这跟得到了什么天赐的礼物似的。
而且,还是一份未经证实的礼物。
“还不一定是不是呢。”玫瑰想了想说,“也可能最近压力太大内分泌失调了呢。再说咱们每次都那么小心怎么可能就那么容易中呢。”
“小心也有意外的可能嘛!这世上哪有百分百的事情啊,尤其是……”方协文顿了顿,“好多时候咱们一晚上都不止一次,说不定就是中间……”
玫瑰有些脸热,一把捂住他的嘴,“啊……方协文你给我闭嘴。”
方协文小声嘟囔了句:“这都是简单的生理常识嘛。”
玫瑰说:“还是先测了再说。”
方协文目光马路对面扫了扫,“那边好像有家二十四小时的药店,我先把你送回家再去买试纸。”
“不用,一起去好了。”
方协文担忧道:“你可以吗?要走那么远的路。”
玫瑰有些无奈:“只是过个马路而已!”
“好吧。”
等红绿灯的时候两人的掌心都有些出汗,黏腻又沉闷的。
方协文问玫瑰:“你紧张吗?”
玫瑰点点头:“嗯。”
“那如果真有了你打算怎么办?”
玫瑰反问他:“你觉得呢?”
方协文抿抿唇:“我尊重你的意见。虽然我真的很期待能有一个你的孩子,但眼下咱俩事业都刚起步,条件确实有限……”
玫瑰有点生气,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条件不好就不生了?这可是一条小生命!我看你刚刚的喜极而泣也是假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刚好这会儿绿灯亮起,玫瑰抬腿就走。
方协文只好亦步亦趋跟在一旁急急解释:“黄亦玫,我的心和我的人早在三年前就交到你手里任你处置了,你不能这么冤枉我!我只是不想你和孩子跟着我吃苦!”
玫瑰不吭声,直到了马路对面才停下来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真有了,我们就结婚。”
“啊?可是玫瑰,我现在跟身无分文也没什么区别,你真不怕自己是在往火坑里跳吗?”方协文红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你忘记了?我们之前就说好的,家务一起做,赚钱一起花,我的工资养一个孩子没问题。”
方协文说:“那样你哥一定会拿着刀到上海来追杀我的,眼下这种情况还让你怀孕。”
玫瑰摸了摸他的脸,帮他把眼泪擦掉:“我们的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再说,怀孕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凌晨的药店很是冷清,灯光惨白,半个人影都没有。
“欢迎光临!”
两人推开门,感应器就响了起来,玫瑰吓了一跳,柜台里打瞌睡的店员也被惊醒,睡眼惺忪的看了他们一眼。
“晚上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呃……”方协文说:“我们自己看就行。”
店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副老娘什么没见过的表情,先是上下看了方协文一眼,又看了看玫瑰,声音带着点上夜班的死气沉沉,“成人用品在前面直走左拐第二个货架。”
“不是……”方协文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是买那个……”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那个试纸叫什么名字来。
“哦。”店员一副了然模样,从柜台里拿出一盒药放在玻璃台面上,“78块,现金还是医保?”
玫瑰和方协文愕然低头看了眼药盒,对着上面“枸橼酸西地那非片”几个字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这是什么?”
“这个就是……”店员有些无语,“治疗功能障碍以及延长时间的,你们不是找这个?”
“……”
时间是长达十几秒的一个尴尬的空白,玫瑰忽地转过头去,发现方协文额头上都是青筋了,眼见着事情要糟糕,她赶紧快声说道:“不是,我们要买的是早早孕试纸。”
“哦,就在前面架子上。”
玫瑰于是立刻机灵地拉着方协文离开了柜台,直至买完单,都没有再给他单独和店员说话的机会。
方协文则全程黑着脸,玫瑰无比相信,他的目光如果是刀,那今晚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出了药店的门,玫瑰终于按捺不住,扶着方协文的胳膊大笑了起来。
“不是,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看起来是需要那种东西的人吗?”
玫瑰仍是笑,安慰道:“大概是这个时间来买这个东西的人太多了,你只是被大数据误杀了而已。”
方协文这才缓和了一些,但仍旧冷着脸:“反正下回再也不会来他家了!”又嘱咐玫瑰,“你也不许来。”
“好。”玫瑰忍着笑,“我巴不得以后我们俩都不踏入药店的门呢!”
回到家,玫瑰就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
方协文则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不停地问着:“怎么样?”
因为是第一次测这个,玫瑰本来就紧张,被他一问就更紧张,看到试纸上清晰的一条线都没敢确认结果,又对着说明书看了半天才,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你研究下。”玫瑰把门推开一条缝将试纸和包装盒一齐递给他,笑着眨了眨眼,“我洗澡了啊。”
“什么你就洗澡了啊?这到底有没有啊!”方协文快急哭了的样子。
玫瑰也不管他,直接脱了衣服打开了花洒。她就说凭着他每次无论怎么情难自禁都不进行边缘行为的谨慎,根本就不可能中的嘛。还是最近熬夜太多了,看来还是要早点睡觉才行。
不想澡还没洗到一半,洗手间的门就被他从外面推开了,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人就已经从背后贴了上来,修长的手指覆在她在热气氤氲下的淡粉色皮肤上,看上去张力十足。
“喂,你干嘛?”玫瑰惊慌地关掉水。
方协文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尤为脆弱,“玫瑰,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难过。”
玫瑰说:“我懂。不过你也说了吗,现在不是要孩子的最好时机。”
“嗯。那你以后还会给我一个孩子吗?”
“当然啊,除非你哪天发达了又不想和我结婚了。”
“怎么可能!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了好吧。玫瑰,只要你不离开我,你怎么对我都行。”
方协文越抱越紧,玫瑰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身上强烈的荷尔蒙气息包裹了。洗手间内的水汽依旧很浓,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你的衣服都是水了。”她提醒他。
“嗯。”方协文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让她看着他的眼睛,耐心地抓着她的手,放到衬衫的第三颗纽扣上,“帮我。”
明明是很简单的两个字,却不知怎么就染了暧昧的味道。
玫瑰帮他解开扣子,忍不住嗔道:“还说什么任我处置,到最后还不是我服侍你。”
“哦,脱个衣服就叫服侍了啊?”
方协文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柔软,并轻轻俯身吻住她的侧颈,“宝贝,扶着我的肩膀。”
“啊?”玫瑰根本没听懂他说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将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小阁楼的卫生间天花板有点矮,他的身材又太过于高大,以至于在这个视角下,他几乎快把半个卫生间遮住了,背着光的他的脸棱角更加分明,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欲到她有些失神。
“别那么看着我。”玫瑰有着羞涩,根本不敢直视他眼底的东西。
“好。”
方协文听话地点点头,下一秒,头顶的电灯就太阳一般在视线里慢慢升起,玫瑰被晃得睁不开眼,本能地闭上了眸子,并轻轻叹息了一声。
后半夜,玫瑰起来上厕所,随着小腹处传来的一阵柔和的疼痛,她人生中除了孕期以外最长的一次生理周期才终于结束。
2006年倏忽而过。
这一年,玫瑰又一次告别学生身份踏入社会,姿态比上一次更加从容,每一天都因为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而累并快乐着,闪闪发光着。
这一年,方协文也迎来了自己事业上的转折点,尽管蜕变的过程很疼痛,但好在平稳落地,有惊无险。
在近三年的相处中,在那些细碎而珍贵、孤寂也荒芜的青春时光里,两人始终彼此陪伴,同经风雨,慢慢灵魂契合,是朋友,也是爱人,并无可替代。
2007年春天,玫瑰在出版社的工作已经轻车熟路,亦方的业务也步入了正轨。方协文,林昊和小周三个人又要搞开发,又要跑业务,逐渐开始力不从心,不得不考虑再从市场招聘些新人进来。
方协文一有空就来接玫瑰下班,玫瑰也经常拎咖啡过去给他们三个喝,以至于林昊总拿他们开玩笑,问方协文到底什么时候准备把人家娶进门,再不抓紧,这么好的嫂子可就要被别人抢跑了。
方协文每次都说:“放心,你嫂子非我不可,才舍不得跑呢,就算跑了,我也会把她追回来的。”
林昊撇嘴:“你就吹吧。”
偶尔喝多了吐露真言,方协文才说:“我不想委屈她,总要把房子车子都备齐了,并有能力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时候才有资格跟她求婚吧?”
林昊叹息:“你个傻子,黄亦玫是看那些的人吗?人都说谈恋爱超过三年还不结的就很难结婚了,你们相处多久了?”
方协文笑得甜蜜:“过一段我生日就三年整了。”
林昊说:“那你抓紧吧。”
“不着急。”
方协文嘴上说着不着急,心里却一门心思都在琢磨怎么才能让公司的业务版图拓展得更快点,自从上次怀孕的乌龙事件之后,他已经不想再等了,只想快点把她娶进门,再生一个长得像她,智商像爱因斯坦的孩子,和她幸福相守一辈子。
这话可不是他说的,是那年飞机上受了伤的那哥们儿抱着他小腿说的。
仔细想想他和玫瑰也算一起经历过风浪,见证过生死的人,他不信这世上还有谁能离间他们的感情,三年的时间,她一直用温柔坚定治愈着他的自卑不安,他要是再左右摇摆,他还是人吗?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那一天玫瑰回来得很迟,并且回来后就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暗地。这让他不由自主想起那次怀孕事件后她曾告诉过他,她有个毛病,叫神经性呕吐综合征,情绪波动太大就会触发。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见了谁才会难过成那样,在他面前,她扮演的从来都是太阳的角色,一直温暖着他,鼓励着他,给他生的力量。
他竟不知道有一天她也会因为一个人变成黑洞,把所有的快乐和希望都吞噬掉。
那一刻,他已经说不清自己是心疼还是嫉妒,直觉让他近乎疯狂,若非如此,他不会按照她风衣口袋里的小票地址,去查那个和她吃饭的人是谁。
由此酿成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