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协文在外面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到了家却连气都没缓上一口就挽起袖子进厨房给准丈母娘打下手去了。
玫瑰暗暗好笑,忍不住倚在门框边逗他,“小方啊,你要不要喝水,我帮你倒一杯啊?”
“没事,我不渴。”他浅浅看她一眼就把视线转到案板上去了,脸红得不行。
黄妈也说:“是啊小方,你去歇着,我来就行。你这坐了这么久的车一定累坏了吧?”
方协文赶紧说:“阿姨,我不累,平时上班差不多也是这个节奏,做饭对于我算是一种解压。”
神色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甚至连眼神都不敢跟玫瑰碰撞,生怕被她家里人看见他跟她眉来眼去似的。
玫瑰在心里嘁了一声。
拿出手机发短信给他:【假正经。】
又说:【那你今天晚上别跟我睡啊。】
方协文没空看短信,看她一直站在厨房门边,就笑着赶她:“你去陪陪叔叔吧,这边油烟大。”
黄妈点点头:“就是,不干活的别在这儿添乱。”
玫瑰心思一转,嬉笑道:“妈,这准女婿还没进门呢,您就和他站一边儿了啊?到底谁是您亲生的啊?”
黄妈但笑不语,转身把排骨下了锅,并不接她的茬。
玫瑰瞬间了然,父母这是对她结婚的事还保留着意见呢。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他们从小将她像颗明珠似的呵护在掌心,给了那么多的爱才好容易培养到今天,结果她毕业还不足一年,事业没见起色,人生也没有摸索到想去的方向,就要和一个他们不了解的人结婚组成小家过日子去了。
平时离得又远,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换成是谁,担心和不舍也是难免的。
玫瑰突然就有些感伤,赶紧低头假装喝水。
黄爸在一旁喊她:“玫瑰呀,我书房刚写了几副字,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好呀。”玫瑰知道爸爸这是有话要训,便乖顺地放下水杯,跟着他往书房走去。
转身之前恰好方协文投过视线来,她朝他笑笑,用眼神安慰他——别担心,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果不其然,她一进书房,黄爸就把门从里面关上了。
玫瑰笑:“哎呀爸,有什么话您就说呗,厨房吸油烟机声音那么大,他听不到的。”
黄爸表情却已十分严肃,问她:“你这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要结婚了?”
玫瑰走到书桌边拿起上面的对联,有些意外:“爸,您这不是已经开始给我写喜联了嘛,还问?”
“我那是练练笔!你别打岔,快告诉爸爸你怎么想的。”
玫瑰拿起一旁的毛笔,蘸了蘸墨,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写了个“和”字,慢悠悠地说:“爸,小时候您总嫌我练字坐不住凳子,敷衍了事,现在看我这字写得是不是也挺唬人的?”
黄爸凑过来看看,笑着哼了声:“你要是小时候再肯多用点心,现在估计也能成半个大家了。”
玫瑰眨眨眼:“我又对书法没兴趣,成不成大家对我没有吸引力。”
“你就是太随性了一点,凡事只看眼下,从来不肯静下心来好好规划规划。”
玫瑰说:“我这是乐知天命,随遇而安。人又不是机器,还非要提前设定个程序,然后一步不差地去执行啊。”
“你不是机器,倒是能爱上机器,这点我还挺意外。”
玫瑰一开始还没明白父亲在说什么,等反应过来简直乐不可支,差点把墨滴在桌布上,“爸,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幽默?不过别说,您还挺慧眼如炬的,他那个人啊,差不多还真个机器,我在现实生活中就没见过那么上进和自律的。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黄爸说:“我虽然不了解他,但是我的学生里面和他相似的,我见的还少吗?我必须得承认啊,要是从国家和社会的角度出发,这些孩子,个个都是栋梁之材,将来都能有一番作为。可要是从父亲的角度出发,我只担心你这么散漫天真,恐怕承载不了人家人生的重量。”
玫瑰不以为然:“什么人生重量?大家不都是人吗?好好活着就得了呗。”
“你就是把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也怪我和你妈,从小把你养在这象牙塔里,又给你生了这么个容貌,让你众星捧月一般地长大,从来没让你见过外面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玫瑰说:“爸,您是不是对小方有意见?”
黄爸叹口气:“我不是对他有意见,我是太明白这种以出人头地为人生主要目标的孩子身上肩负着什么东西。”
玫瑰想了想,觉得父亲说的也不无道理,抿抿唇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而且,他还是在情感缺失的单亲家庭中长大的。你觉得,一块沙漠得需要多少水,耗费多久时间才能变成绿洲?这样的孩子,做朋友还行,做伴侣,生活就缺了点情趣和温度,以后你会很辛苦的。”
玫瑰说:“爸,我们两个已经在一块三年了,他要是真那样,我会感受不到吗?”
“你们现在才到哪。”黄爸语重心长地,“谈恋爱自然只要两个人情投意合就行,可婚姻涉及到的是两个家庭,以及两个人对待生活的态度和价值观。等有了孩子,至少好几年,你们俩都得像战友似的一起面对很多的琐事和困难,那个时候,光靠爱情可是撑不下去的。”
玫瑰忍不住替他说话:“爸,小方很会生活的,在一块这几年,我们俩都是他做饭,家务什么的他做的也比我多,我相信真有了孩子,他也不会把所有事都丢给我一个人的。”
“他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忙,就算他愿意,恐怕也分身乏术吧?”黄爸顿了顿,“而且,一旦创业失败,那些压垮他的压力就会转移到你们家庭的内部,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
玫瑰嘟了嘟嘴:“您就不能盼人点好?”
“好,那我们就假设他能成功。你又知道物质一直没有被满足过的人突然拥有他不知道怎么掌控的财富时,会陷入怎样的迷失吗?这种例子,现实生活中可是太多太多了……”
玫瑰蹙了蹙眉,突然觉得这话不知哪里有点耳熟。
好像萧文然也说过类似的话?
想要掌控金钱,就要先放下对金钱的欲望什么的?
“那要按您这么说,我这婚就别结了呗?”
黄爸说:“不是不能结,我的意思是可以晚几年再结,等两个人都成熟沉淀下来,要是真有缘分,也不会错过的,不是吗?”
玫瑰低头默了半晌,突然抬起头来,眼神灼热而明亮:“爸。”
只一个字,她就掉下眼泪来。
“我知道您和妈不放心我。可我和他这事已经箭在弦上,恐怕是不得不发了。”
黄爸一下子惊慌起来,“怎么了,你们……”
他的目光不经意看了眼玫瑰的肚子,“你们该不会是……”
玫瑰抹了抹眼泪,“没有!您想到哪去了!只是已经决定好的事,我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变了卦,他肯定会崩溃的,我不能那么对他。爸,我不想我的人生只是一张安全牌,不论好坏,我觉得体验感才最重要。而且,我和他真的很爱对方,就算接下来真遇到您说的那些困难,我相信我们也能一起面对的。”
黄爸没好气地抽了张纸巾递给玫瑰:“你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到底要头破血流几次才能磨平?”
玫瑰摇摇父亲的手臂:“求您了,对他保持点乐观的期冀嘛,人都是越鼓励越好的,不是吗?”
“我没有不对他保持乐观,只是作为父亲,我做不到那么无私。我肯定要站在自己女儿的角度考虑问题嘛。”
黄爸叹口气,“算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和你妈也就不拦着了。你只要记住,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永远是你的后盾就行了。”
玫瑰好容易忍住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谢谢爸,也谢谢妈。”然后又伸出手心来,哭着笑,“户口本呢,交出来吧。”
黄爸听了立刻伸手不轻不重地打了女儿的掌心一下,最后还是笑了。
客厅那边黄妈大声喊着:“吃饭了!”
没过一分钟,方协文的敲门声也传进了耳朵:“叔叔,玫瑰,吃饭了。”
“好,来了!”玫瑰打开门。
然后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就落入了他的视线。
“你……你怎么了?”方协文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面色瞬间苍白。
甚至都不敢去看她身后的黄爸爸。
“没事,就看到爸爸给我们写的喜联被感动到了。”
玫瑰拉过他的手,走到书桌前,“看。”
方协文低下头,喜庆的红色对联纸上是行云流水般的两行字。
黄爸说:“这句【但愿和合百千万岁,为歌窈窕一二三章】据传是清代文学家吴恭亨贺友人的婚联,我在这把它送给你们俩,希望你们将来也能夫妻和顺,永结同心。”
方协文感动得几乎一秒就红了眼睛,说了句:“谢谢叔叔。”顿了顿又说:“这个一二三章指的是什么?”
一句话就把玫瑰和爸爸都逗笑了。
“傻瓜,是诗经啦!”玫瑰瞪了他一眼。
黄爸也拍了拍方协文的肩膀,“走,先吃饭,边吃边说。”
一餐饭吃得其乐融融,玫瑰悄悄瞧着,爸爸妈妈对方协文的态度——至少在表面上看着,还是非常热情和和煦的,一副对他们的婚事乐见其成的模样。
在明白父母苦心的同时,她也实在没忍住默默吐槽,原来这世界就是部巨大的电影,每个人都可以做天生的演员。
吃了饭,又喝了会儿茶,黄爸就拿了户口本出来,并郑重交到了他们两人的手中。
方协文接过户口本,还未开口,就已经红了眼尾。然后又忍不住转头看向玫瑰,那一刻,他眼中深情,似乎真的应了那句“一眼万年”。
仿佛穿过岁月的长河,她和他均已白发苍苍,却仍然紧紧牵着彼此的手。
“叔叔,阿姨。”
方协文突然直直跪下,并以额头触地给两位老人行了个大礼。
玫瑰爸妈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来扶他,“你这孩子,这是干嘛?”
玫瑰也有点懵:“小方同学,我们家不兴这个。”但还是下意识陪着跪了下去。
方协文却不肯起来,郑重说道:“这是我们朝鲜族传统的跪拜礼,是用来表达对长辈的敬意的,请叔叔阿姨一定要接受。谢谢你们肯把玫瑰嫁给我,我向你们保证婚后一定会好好疼爱她,并一定会努力给她最好的生活的。”
黄妈有些泪目,别过了头去。
黄爸也有些动容,长舒了口气说道:“婚姻是门大学问,我和你们的妈妈结婚几十年也不敢说已经参透了其中的奥秘。我们只希望你们以后,能够相爱相惜,相扶相依,就算真遇到了什么难事,也永远不要忘了今天,你们不顾一切奔向彼此的这份初心。”
方协文和玫瑰同时点头,应道:“我们记住了。”
到了晚上,方协文被黄妈安排在了黄振华的房间休息。
半夜睡不着觉,两人便发短信聊天。
方协文说:【你哥要知道我睡了他的床,回头还不得跑上海去追杀我?】
玫瑰发过去一个大笑的表情,问他:【那你要不要过来睡?】
方协文立刻拒绝三联:【不要,万一被发现,叔叔阿姨明天变卦怎么办?】
【放心,他们现在不知道有多喜欢你!】
方协文不搭茬,只问:【明天去干嘛?】
玫瑰说:【不是说了吗,介绍两个之前特喜欢我的人给你认识嘛。】
【啊?你来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方协文于是思考了半宿明天要穿什么才能不给她丢份。
只是他没想到,她说的喜欢她的人会是一对情侣,而且是合作开摄影工作室的两个很有个性的摄影师。
她最后……
还是满足了他想看的那个她穿婚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