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在明治时代末那会,东京有家名叫友乐亭的餐厅。
这家餐厅有个叫阿澄的学徒工,他最喜欢的活动就是被老板娘支使去附近的舞厅跑腿。因为在给客人们送餐,等待他们吃完并取走餐具的这段时间里,他可以坐在舞厅的后厨出餐窗口旁尽情地观看舞池里晃动的人群,还有在外活动的一位女服务生忙碌的身影。
这个女服务生名叫长户实,原本是青森人,后来因为父母在一次山难中去世而被姑姑收养,就此来到了东京。
小实的姑姑家并不富裕,为了补贴家用,她在舞厅里找了份服务生的工作。于是在某一天,这两个人就相遇了。
可能是因为都出身于东北地方的关系,一向被同事们评价为“不好相处”的小实在面对阿澄时意外的很有耐心,时常会在他来跑腿时跟他聊两句。
阿澄也很承这位老乡的情,每次家里一寄来了什么特产都会记着给她留一点。
日久经年,人情就在这餐具的一次次借还中累积了起来,阿澄作为学徒工的学习生涯也即将结束了。
东京作为一座大城市无疑是很繁华的,但这种繁华与穷人无关。阿澄看着客人们跳舞这么久了,自己当然也很感兴趣,可是舞厅要收入场费,这费用虽然不算高,但已经是能顶他三顿饭的水平,他可不舍得出这个血。——况且他也不会跳。
“那我教你吧?”
“你会跳吗?”
“看也该看会了。”
“真的假的,我看了这么久一点也没学会。”
在离开东京前,他被小实拉着在舞厅的后巷里学会了交谊舞的几个基本步。
后巷跟宽敞的舞池当然不能比,他们没跳两步就会撞到墙上,然后拉着手哈哈笑。
阿澄学会这项“时髦的运动”时也正好从友乐亭出师了,在即将离开东京前,他来向这位照顾自己许久的老友道别。
“虽然不敢说我将来会发财,但小有家资是一定的,要是你将来遇到什么困难了,就尽管来投靠我吧,养一个闲人的钱我还是有的。”
“连舞厅入场费都付不起的人说这种话吗?”
“都到这个时候说话稍微好听点吧!”
在阿澄回到故乡的几年后,东京爆发了霍乱。在这次惨烈的时疫中,小实的姑姑不幸丧生,她却实在命大,在得病后又康复了过来。
时疫还在流行,碍于舆论,舞厅不敢让她回去工作,只能辞退了她,使得这位举目无亲的孤女在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后又丧失了能赖以为生的手段。
此时死了一了百了或许是个很轻松的做法,但在这个时刻,小实想到了朋友在临行前许下的承诺。
虽然她对这个穷朋友会不会真的收留自己这个更穷的赤贫之人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但人有时候可能只是需要一个活着的理由。它在此时出现得很合时宜,于是小实就踏上了一趟谈不上轻松的旅途。
经过半年的火车、牛车、在沿线火车站上叫卖香烟、在饭馆后厨里当洗碗临时工等等不算愉快的活动之后,小实终于一路摸爬滚打到了宫城县,通过不断地跟人问路找到了阿澄家荞麦面店的所在地。
据阿澄后来的回忆说,她当时看起来真是狼狈极了,以至于自己都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这是那个他常跟常客们提起的“在城里穿着可爱的衣服干活”的朋友。
当然了,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并且在收留她做雇工的一年后向这个了不起的人求了婚,不然今天也没有我了。
我当年穷酸的祖先们大概不会想到“交谊舞”这种东西还有能成为学生体育必修课的一天吧。虽然就重视程度来说,我校应该是属于对这个课程“满不在乎”的类型,不然也不会将它安排在第三学期这种微妙的位置上了。
那些很重视这个课程的学校——比如说香织就读的枭谷,就会将这个课程安排在每个学年的第一学期。这样既能帮助还不熟的同学们快速混熟,也能让各大体育社团的指导老师们来看看还有什么漏网之鱼。
至于安排到第三学期……这可就纯属是来糊弄教育局的了。毕竟都到这个时间段了,该被抓的漏网之鱼早已被抓完,剩下的都是顽固分子。该交到朋友的人早就交到了朋友,会被剩下的人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
井闼山的交谊舞课考试要求很低。无需独舞,只要你学会慢三步的基础步法,再在最后的群舞考试中不出什么大错就能过关。
考试时用的礼服由校方统一提供,不允许学生自带装备。男生这边是清一色的黑色燕尾服,女生这边也是清一色的黑色礼服裙,并且它们都只有一个款式,突出了一个给你点面子但不多。
根据本校的惯例,考试用的组合一般是通过抽签的方式来结成的。不过你要是对舞伴很不满意,也可以在老师登记之前去跟其他同学换——这就要看你的人缘和口才了。
我抽到了十六号,同样抽到了十六号的男同学是一个我叫不上名字,但体育神经几乎快跟我一样差的人。
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会有什么灾难性后果是可想而知的,我在看到他手上的便签纸时没忍住当场啧了一声。
对方见此……可能是以为我对他本人很有意见吧。总之这位男同学被吓了一跳,居然忙不迭地跑到了教室的另一头去找人,然后把手里的便签纸郑重其事地塞给了还没去抽签的饭纲。
饭纲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然后好像是跟那个人说了什么,笑得颇具无奈感地拿着便签走过来。
“你干嘛吓他啊?”
“有吗?”
“算了,我就勉为其难担此大任吧。”
我抬脚踹了他一下,但是被这人敏捷地躲过去了,可恶的体育生。
总的来说,跟饭纲一起跳舞的体验还不错。在开始练习前,他特地来问了一下我最大能适应多大的跨步距离,并且用脚大致先比出了一个距离很小的跨步,然后说我可以以两厘米为一个标准刻度进行加减。
我不太信他在动起来的时候还能保持如此精确的计量,但他看起来对自己还挺有信心的。
“你就当被骗了先试试。”
照他的说法,我大致比划了一个自己会觉得舒适的距离,但是在开始练习后,我觉得自己果然是被骗了,或者说这家伙绝对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一直照我的标准来做。
他刚开始确实好好配合了我划出的“舒适距离”,但在我逐渐适应他的带领之后,他的迈步距离就开始慢慢变宽了,直到我出现第一次脚下打滑的失误被他拉回来之后才止住这种势头,保持在了一个“需要努努力才能跟上,但不至于频繁失误”的水平。
其实从体感上来说,这个程度还不至于让我不适,但是这种试探让我在精神上很不爽,因此在第一次双人练习结束后我就马上抬腿给了他一脚。
饭纲这次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但看起来居然心情还不错。
“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跟比较高的女孩子跳是这种感觉啊’之类的,很爽快。”
倒也确实,能跟他身高相近跳起来相对舒适的舞伴应该不多。
“那你也不能得意忘形吧,我告诉你,没有下次。”
“行,我之后会直接保持你的极限值。”
“听不懂人话是吧?”
“不,只是觉得你很需要锻炼一下。”
我的散步搭子荣升一级,成了舞蹈搭子。虽然我对他偶尔喜欢摆一下长辈架子的嘴脸很不爽,但这种程度的不快尚且还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
我们的舞蹈课结业考试通过得很顺利。在考试前大家各自换衣服做造型的时候,饭纲突然摸出了一个新的弹簧夹发夹递给我,说是迟来的生日礼物,让我别太计较。
“我又没跟你说过,计较什么啦。”
“你没说我也该问的。”
“所以你现在是从哪知道的?”
“去学生会交表的时候看到的,你的学生档案刚好放在其中一叠的最顶上。”
“行吧。”
难得朋友都送我了,我当然是第一时间用上,把原来的旧发夹换下去,用这个新发夹梳了半披发。
不过饭纲这家伙识相的程度很有限,我在春假前请他陪我去看歌剧他就不去,说他去了也只是换个场合睡觉,对演员很不礼貌啥的。
经过一番挣扎,我在歌剧开演那天还是自己去看了。
虽然这次在新国立剧场上演的《图兰朵》女主演唱功没有我最喜欢的那个版本好,但大家的总体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
而且当时坐我旁边的还是一个面相很文雅的小帅哥,这已经让我感觉此行值回票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