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新学年新气象。高二第一学期的时候,学校按照惯例给我们搞了把随机分配,使我抽到了新的老师和同学。
新的班主任姓月野,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他分座位的规矩是男左女右且按照身高从低到高排序,由于新班级里有好几个女性体育生的关系,这次我就没那么好运被分到最后一排了,只能凑合坐到了传说中的经典主角位上。
饭纲今年没跟我分到一起,我在一班,他在二班,这下连合堂课我们俩都不会一起上了。
看到公告栏上的结果出来的时候,我略感遗憾的跟他道了个别。
“我会永远怀念你的。”
“我只是去隔壁班了,你干嘛说得像来参加我的遗体告别仪式。”
“差不多。”
“那我要是从隔壁班过来找你怎么说?”
“其实你是个吸血鬼,之前办葬礼只是为了给自己永恒不变的面貌打掩护,因为感应到朋友有难就特地以自己儿子的身份前来帮忙。”
“暮光还没下映啊,有趣吗?”
“不,蠢透了,演员赚点钱也挺难的。”
“那你还看了两遍?”
“看看帅哥美女的脸也不算亏。”
我在新班级的境况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只是一如既往的在被迫保持独行。
后座那几位体育社团出身的女同学们似乎很聊得来,在开学后很快就打成了一片,时常会在下课后聚在一起聊天,真是健康到令人羡慕的生活态度。
她们聊天时的音量当然不会太小,有时还会伴随着什么很夸张的肢体动作,说起话来像意大利人似的。不过,她们在如此符合我对体育生的刻板印象的同时,竟意外的还有一点情商。
每次我一拿书出来看,她们就会自觉的降低音量,也算是在努力给周围同学一些尊重了。
上一届的三年级学姐们已经毕业,按照新晋高三生远山学姐的说法,我们料理研究会在招新周期间中午是不开伙的,因此我的“午休忏悔室”重新开张,我又暂时变成了便利店党。
饭纲虽然在上学期说过“在考虑要不要负起责任维护忏悔室的纯洁性”这种话,可他毕竟是个交游广泛的人,不可能真的一周七天都在陪我吃午饭。因此我还是在这七天里听到了四次别人的“忏悔”,其中有一回是这样的:
我们班上有个姓柏木的女同学,她在还是初中生的时候看过原宿区举办的祭典,对我校夜来舞部当时的表演念念不忘。
那时队伍中最令她着迷的人是排在队列最前方的领头执灯手之一,在考上井闼山之后,她发现此人正是夜来舞部的副部长——今年已经升任部长了——于是就跑去了他们部活动的体育馆进行社团参观,想要试着跟对方搭上话,然后再加入夜来舞部增加相处的时间什么的。
可是在实际听完社团活动情况介绍后,柏木同学退却了。
“你不知道,那个听起来超可怕的,简直是又苦又累。我是冲着跟他打好关系然后看准机会表白才去参观的,又不是真的想自己参加表演。”
“嘛……可以理解,不过他们后勤组我记得是不参加训练的。”
“不要,我最讨厌照顾别人了。”
柏木同学在心中进行了谨慎的衡量,认为为一桩不一定会成功的恋情付出如此程度的辛劳实在是不值当,于是就放弃了加入夜来舞部跟他混熟的打算。
可是今年再次分班,她居然被分配到了那个人的父亲负责的班级里,这让她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
“我想这就是缘分,是天意啊高濑同学。一定是我去年入学前在神社里求的姻缘签发挥了作用,神明大人在提醒我现在就该抓住良机!”
“所以……?”
“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加入夜来舞部。”
“后勤组吗?”
“不,既然都下定决心了,那当然是要去舞蹈组!”
一位少女擅自走过来跟我说了她的心事,然后又擅自做好决定离开了。
一天之后,我早起站在阳台上刷牙时就已经在夜来舞部的晨练队伍里看到了她,真是可怕的行动力。
同样具有此种等级行动力的人还有我们料理研究会的某位新人。
这孩子叫穗定英,是今年新加入我们的四人之一,据说家里是开餐厅的,所以我一听完她的自我介绍就觉得这孩子很亲切。
在待人接物方面,这孩子算是很大方的。可是怎么说呢,她在大家都在场发言的时候总会保持沉默,并且不是“倾听”式的沉默,而是“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那种感觉,大概本质上并不是性格开朗的类型。
招新周结束之后,我们料理研究会就要开始正式活动了。
就像去年远山学姐说过的那样,我们部的活动内容主要由两部分组成。
一是“主厨轮值”,二是“料理研究”。
“主厨轮值”是专为老手准备的,活动时段在中午,使用经费由参加者提供。申请加入这个活动的人能在午饭时段吃到今天当值的部员做的菜,与此同时也要准备下一次轮到自己。
这个活动是不允许一道菜也不会做的纯新手加入的,必须至少会做一道菜才行。
“料理研究”就是对所有部员都开放的了,使用经费由校方提供,即使是新手也能愉快的加入,在前辈们的亲切指导下观摩和实践做一道菜使用的材料、调味料、火候出现一点点变化会对口味造成的影响。
纯技巧方面的问题姑且不论,很多莫名其妙的“代替”“灵机一动”带来的失败,其实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造成的。
如果能明确知道这个步骤、调料分量会给成品带来什么影响,那下次再做这道菜的时候就能做到心中大致有数。即使因为手头上的材料一时不够,想找平替,也能知道该找有什么效果的东西。大大降低失败率。
午饭时的“主厨轮值”名单是由每届的副会长来安排的,去年负责此事的是现已毕业的三年级学姐,今年就轮到了我。
每个明天值班的主厨应当在值班前日想好菜单和购物清单,让走读的部员负责采购。
穗定同学作为经验者自然也参加了午饭时的活动,被我安排在了星期三。不过,在第一次拿到她给出的采购清单和活动费时,我几乎是马上就发现了一件可疑的事。
那就是分量多出来了,而且是至少多了两个人的份。
虽说多的食材是她自己出钱买的,做的时候也是跟大家的份一起做,不算占用公共资源。但既然都来到我们料理研究会的地盘了,她想做什么不跟两位部长报备一声可不行。
“穗定同学,你是——打算再多做一份给谁吗?或者单纯只是给失误留的食材余量?”
“是……其实我一直想跟学姐说,可是总找不到机会。”
“干嘛那么紧张啦,是要送给心上人吗?”
“是的。”
此言一出,原本正在好好吃饭的部员们都停下了筷子。
今天轮值的主厨远山学姐大手一挥,支使一个部员去把门关上,大家都把凳子搬过来围着她坐成了一圈。
“咳咳——”
拿着一个用A4纸卷成的“话筒”,远山学姐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将话筒郑重地递到了穗定同学面前。
“请问是哪位同学如此三生有幸?”
“会长,你是不是最近大河剧看太多了。”
“闭嘴啦副会长,现在不是关心电视剧的时候。怎么样?方便告诉我们吗?高一高二还是高三?什么部的?”
“是同年级的学生,如果他上了高中没有放弃的话……应该是排球部的。”
“排球部的啊……这届高一有什么帅哥吗?要是你说高二我还知道,你们高濑学姐跟人家很熟哦,可以帮你介绍一下。”
“这个就不用了。”
“这个我知道!”
同为一年级的另一个部员举起了手。
“请说!”
“高一而且还是排球部成员的话,那应该是在说佐久早同学。”
“是这位吗?”
沉默良久后,穗定同学点了点头,然后场上马上出现了三种反应。
包括远山学姐在内的高三高二部员因为对情况不了解,所以纷纷以一种慈爱的态度鼓起了掌;高一部员不知道为什么以一种肃然起敬的态度鼓起了掌;还有一种就是我跟当事人的反应,我们俩都在一动不动。
不过她一动不动可能是在不好意思,我一动不动只是因为完全在状况外。
“这位……佐久早同学是什么样的人?”
“嗯,怎么说呢——”
“总觉得有点一言难尽。”
“总觉得有人喜欢他很正常但也有点不太正常,是个很令人遗憾的帅哥。”
当事人可能因为过于不好意思,所以并没有对自己的心上人进行评价。但另外三位高一部员的描述也实在是有点抽象了,以至于我们这顿饭吃完了都没谈出个所以然来。
下午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发了条消息去问今年已经当上正选的饭纲知不知道他们队里有这号人,他的回答很简单,就四个字:「大名鼎鼎。」
「这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
「那我说不好,不过我觉得小臣人还不错。」
「怎么这就叫上昵称了,你跟人家很熟吗?」
「完全不,我刚刚这样叫他还被瞪了,但是他没直接反对应该就是可以吧。」
「怎么听起来这个人好像很不好相处的样子……算了,我明天要陪后辈去教室那边给他送便当,你让那小子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
「你是要在走廊拐角默默守护年轻人的示爱而不是谋杀对吧?」
「对,但看情况我也可以是。」
这个“看情况”的情况确实出现了。穗定同学可能是为了不被他拒绝,刚打个照面就把便当盒塞他手里跑了,我在走廊拐角后站着都没来得及拦住她。
人在紧急情况下爆发的潜力确实是无穷的,十几秒后,穗定同学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上。
考虑到自己非常一般的体能,我放弃了追上去的打算,然后一回头,我看到后辈那位传说中的心上人在发了三秒的懵后转身,把手里的便当盒塞进了另一个刚从教室里出来的人手里。从那个人对他的称呼来看,他们的关系应该还算亲密。
好吧,我承认在这个瞬间我对这孩子的第一印象糟透了。
虽然这种“收到自己不想接受的礼物”时分给朋友的处理方式不能算有什么大错,至少比直接丢掉好,但我还是在感情上不能接受他的行为。
因为我肯定是要站在穗定同学这边的,从她的长辈这种视角来看,我只会觉得这小子纯纯不识好歹。——这种认知在我实际吃过她当值做的土豆炖牛肉后进一步加深了。
很遗憾,因为跟人家完全不认识,而且老实说他的做法在常理上并无大错,所以我不能当面把他大骂一顿。
可是对着他的长辈背后说人我还是做得到的,当晚我就在跟饭纲一起散步时狠狠地批判了此人一番。
“真不知道那孩子喜欢他什么。这家伙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对别人都冷脸,只对喜欢的人特别好的类型。我不太喜欢这种人,即使是看少女漫画也不喜欢。因为这说明对方一旦变心就会对你极其冷酷,或者在对你还没什么好感的时候态度会很差。像这种‘需要别人费很大劲才能获得他认可’的人我是最烦了,还是那种一出场就对大家都很亲切的人好,即使分手了也会很体面。”
“哎——”
“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还以为你在骂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