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离开?”
谢不尘皱眉。
看着眼前的人,他绷紧了嘴角。谢不尘很清楚,从沈清川嘴里套出情报,再要点赔偿,之后就放他走人,这明明是最合适的选择。
可现在由沈清川主动提出来,他居然有些不悦。
也许是因为他能看破自己的化身。
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说清楚他是怎么受伤的。
谢不尘说服了自己,他当然不能放走这种不可控因素,于是他没有理会沈清川,掏出两个杯子倒满了灵液,又往里面各扔了一枚碧玉果:
“我救下你的时候就已经沾染了因果,你说的麻烦也有可能找上我。你要走我不会拦你,但至少先告诉我是什么程度的麻烦吧?”
碧玉果成熟之后遇水即溶,不光有回复灵力的作用,还有助于清除心中杂念,是破障丹的炼制原料之一,但凡出现在拍卖会上,必定是竞价的焦点。
沈清川有些惊愕地看着他,清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犹疑,反倒让他显得有了点人味儿:“谢道友,你不拿它炼丹的吗?”
他捧着被谢不尘塞过来的杯子,杯身分明是温热的,他却觉得有些烫手。
“这个?”谢不尘晃了晃杯中碧绿色的灵液,笑得有些得意,“你喝一口就知道了。”
沈清川莫名觉得他此刻的样子像是个期待食客做出评价的厨子,他实在抵挡不住谢不尘这样的眼神,喝了极小的一口。
“这是……?”只尝了一口,他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碧玉果的甜腻被灵泉水的清香冲淡,果味却没有被完全遮过去,唇齿之间还隐约有种花香的馥郁,但最让他震惊的还是完全不输于地级丹药的效力,可以说,这完全就是一枚液态的地级破障丹!
自他醒来之后反复升降、眼看就要掉到元婴之下的修为此刻也稳固住了,沈清川的眼眶有些发热,却不想在救了他的命的人面前表现得太过失态,掩在广袖之下的手死死攥紧了膝上的衣料。
他素来性情冷清,情绪鲜少波动,为了不堕清霄派大弟子之名,一言一行俱是规范得当,在众人眼中自然可靠有余亲切不足,沈清川也并不在意。而在谢不尘面前极力维持形象,他的心境却好像与在师长或师弟师妹们面前时不太一样。他既不想让谢不尘觉得他不堪大用,也不愿留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印象。
谢不尘猜到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还是比不上真正的破障丹。虽然确实能让人提升一个小境界,但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过不了多久修为就会再度回落。”
对于这几枚碧玉果,他是一点也不心疼。
“反正丹材都不用我出钱,”谢不尘笑了笑,“就连金焰赤虎的血都是有人掏钱从我这买走的。”
看见沈清川又露出那种不明显的、有点呆又有点可爱的困惑神色,他忍不住在心里吹了个口哨,解释道:“前几天我和你们清霄派的人闹了点矛盾……这不重要,总之是有个叫冯玉书的和我做了交易,从我这买了一大瓶金焰赤虎的妖血。”
“他钱没带够,便提议说要把炼成的破障丹分我一半,倒是大方得很。”
“确实,冯师弟一直都很大方。”沈清川也微笑了起来,听谢不尘提到冯玉书没有钱,神色却变得有些凝重,“丹峰弟子向来富裕,冯师弟更是如此,应当不至于连买丹材的钱都没有。他们是在途中遇上什么事了吗?”
“也许。”
沈清川这副为同门操心的好师兄模样让谢不尘想起了什么,针扎般的痛楚在心底一闪而逝,他笑意稍淡,岔开了话题:
“我想,要是按照这个分法的话,他成丹多点对我更有好处,便指导了他一下。没想到他第一炉就炼出了天级丹药。”
“他想把那枚天级破障丹给我当谢礼,被我拒绝了,他就把品级低些的丹药分了我一半,又把剩下的丹材都送给我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沈清川也听出来了他的炫耀意味,竟没有丝毫反感,反而觉得理当如此。他看着谢不尘,心底生出了更多想要探究的渴望,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间就拉得很近,肩膀似乎都能挨在一起。要是让沈清川的师弟师妹们看到这一幕,肯定会觉得自家大师兄被人冒充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沈清川问道。即使不是丹修,他也清楚天级丹药究竟有多么难得,多么需要天分,而指点他人让其成功炼制天级丹药——连丹圣都没有这样的事迹!
就在三年之前,丹圣对门下弟子失望至极,宣布将所有资质不足的弟子逐出门外。自此以后,丹圣门下就只剩下了两名弟子。而这两人,也并不能次次都炼成天级丹药。
“也没什么,我先让他炼了一炉回灵丹试试,看出他的丹火不够强力,炼丹过程中的灵力掌控得又不是特别精细。”谢不尘突然觉得面颊上有些发痒,伸手拂去,才发现被他捻在指间的是一缕绸缎般顺滑的乌黑发丝。
他用食指绕着这缕发丝,含笑看向沈清川:“更细节的东西吗,你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只要你愿意拜我为师就好了。”
被他满含笑意的双眼盯着,沈清川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行为不太妥当,颇有觊觎他人功法之嫌。
“那冯师弟?”他皱眉道。
谢不尘无辜地说道:“我教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其实我也不介意他学了,不过他很介意的样子,缠着我非要让我做他的先生。他说他的师父不会在意,那我也没什么办法了。”
“那么,你是用剩余的丹材制成了这杯——”沈清川顿了顿,有些不知道该说这是什么。
冯玉书能够炼成天级丹药,他真心为其感到欣喜。冯师弟的修为已经卡在瓶颈很久了,借助丹药或许是个办法。另一方面,凡是炼丹师,无不渴望炼制出天级丹药。破障丹炼制过程繁琐至极,以冯师弟的修为来说,破障丹也是他目前能够着手炼制的品阶最高的丹药了,冯师弟此次成功炼制出天级破障丹,必定能够扬名、能够让人认可他的天赋。而在扬名之后,他的心境是否能更上一层楼,是否能够……成功突破?
沈清川心想。
“没错,剩下的那些也不够再炼一炉了,我尝试了几次,最后勉强用余料弄了这么两杯。”谢不尘也不想解释太多,灵液的制法在玄渺界自然是早就出现了的,不过也跟他有那么些关联,说是他自己首创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他的思绪越飘越远,沈清川却是想起来了两人闲聊的初衷。
在他遇见过的人中,谢不尘绝对是极其特殊的。他不喜寒暄,与旁人议事时从不会主动攀谈什么,即使是面对最亲近的师父也往往寡言少语,现在和谢不尘待在一起,他却不知不觉地聊了许多旁的事。
他看着谢不尘琥珀色的双眼,竟觉得自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
也许这便是友人的意味?
他想起谢不尘只说姓“谢”,并未告知他自己的名字。或许是有什么顾虑吧。沈清川心想。只是难免有些遗憾。
“你在想什么?”谢不尘忽然说道。他并不觉得沈清川会告诉他什么,也许只是为了找个话头,他突然想起来沈清川似乎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微笑着说道:“我叫谢不尘。”
哪三个字?
沈清川无须问出口,话音刚落,他便看见谢不尘的指尖在两人视线相交之处划过,凌空书写,灵力在虚无之中留下发光的痕迹,又被谢不尘拂去。
这是一个让他感到陌生的名字。
他想说些什么,但忽然间好像忘记了如何言语,心头只剩下了浓重的疑惑——谢不尘究竟是什么人?仅以他所展现出的一面来看,只要他曾出现在外界,就绝不会毫无姓名。除非他是哪个隐世宗门的成员,亦或者这也只是个假名。
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
无论是哪种,趁着现在两人的因果乃至命运还未彻底纠缠在一起,当断则断。
“谢道友,重伤我的那人实力深不可测,并非常人能够抗衡。我打算趁早离开,回到宗门向掌门师尊求援,以免导致你也受到牵连。”沈清川急切地说道,“至于你所好奇的事情,我也并不清楚,只知道那人自称‘苍溟帝君’。”
“苍溟帝君?”谢不尘的神色稍稍严肃了一些,但很快,他轻声笑了起来。
“他还说什么、做什么了?”
“他说我是为江蕴白存在的、被他送入轮回的化、身。”沈清川的神色忽然间冷了下去,玉琢般无瑕的面容覆满寒霜,这一瞬间,似乎连空气都随之寸寸冻结。说出这句话,对他来说已是极大的侮辱。
谢不尘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生气的样子,沈清川周身剑气四溢,一双明镜般的眼睛里亮起了幽幽的冷火,苍白的双唇微微颤抖,显然是已经气到了极点。兴许是被气得狠了,他的脸上浮起一抹薄红,让谢不尘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江蕴白?”谢不尘的声音喜怒不辨,似乎带着些玩味,沈清川的心跳突然间快了起来。
再度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底再没有喜悦,只剩下不明显的、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抗拒。他意识到自从醒来之后,他还没有主动想起过小师弟,就连谢不尘提起冯玉书的时候,他也下意识忽略了小师弟的存在。
“他好像是你的婚约对象?”谢不尘问道,他紧盯着沈清川,声音中带着浓重的兴味,“你喜欢他吗?你介意和别人共享他吗?”
沈清川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看向谢不尘,像是看见了疯子。
“你……喜欢他?”
“介意的话,他不适合你。”
沈清川刚迟疑地问出口,就听见了谢不尘漫不经心的语气。
震惊的视线对上闪烁着惑人光芒的琥珀色双眼,他突然觉得谢不尘什么都知道,一时间喉咙发紧。
沉默在两人之间持续了很久,终于,他说道:“那位苍溟帝君说,我让江蕴白受了委屈,就不该再存在。现在,他已经下界,就可以替代我去江蕴白身边了。”
谢不尘发出了一声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