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尘最终还是没有留他。
作为把沈清川救回来的人,他很清楚沈清川的伤势究竟如何,要是能回到宗门,安稳休养几年,或许还有些恢复原状的希望,但既然有那位苍溟帝君的存在,想要安稳养伤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并非多么热心的人,之前会出手救人,或许是因为心底有那么一丝不忍,但也是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他需要知道主角身边的事。现在既然目的已经达成,那么就绝不该再和沈清川有什么牵扯,他从不会让陌生人身上的麻烦牵连到自己。
然而,说是不在意,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站在露台上看向了沈清川的背影。
苍山叠嶂,夜色四合,白衣如雪。沈清川身姿挺拔,萧索气息却萦绕不散,仿佛一柄过刚易折的剑,令谢不尘觉得如此熟悉。
究竟是……?
突然间,谢不尘的脑海中划过一道电光,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忽然想起了他刚踏入修仙一途时经历的事——
在成为闻名玄渺大世界的散仙广知真人的弟子之前,他曾拜入一个不过中型末流的门派归一门,成了丹泉峰主周素衣的大弟子。
师父所收弟子人数极少,大多性情淡泊,不好与人生事;丹泉峰的实力在整个归一门内也只算是中游水准,因此倒是远离了宗门内的许多争端。如果没有他的那位小师叔的话,丹泉峰上的生活本该就这样平静下去。
谢不尘眸光发沉,带着铁锈腥气的恨意涌上心头。
——他的那位小师叔安冉追求者众多,光是在整个归一门内就与三四位峰主纠缠不清。那几位峰主都想讨好他,他在宗门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成了一副骄纵过度的大少爷脾气。大概是因为不管做了什么错事都有人给他兜底,他行事越发肆无忌惮。
终于有一天,安冉招惹了赤焰教那帮凶名在外的魔修却没有能力解决,竟将祸水引向了谢不尘的师父,自己则趁乱逃跑。
安冉逃回归一门后非但没有找人帮忙,反倒担心周素衣获救以后自己坑害同门的行为会被揭穿,担心自己会从此遭人唾弃,干脆找上了门派内爱慕他的几位峰主,几人联手封锁消息,欺骗丹泉峰的弟子周素衣是在闭关。
谢不尘起了疑心、独自外出寻找师父,但魔修根本不是他能对付的,只能勉强周旋;师父为了救他,谎称自己无事,将他骗走之后立刻自爆,与魔修同归于尽。
遗憾的是,他当时修为太低,看不出来师父藏在伪装之下已经近乎灯枯油尽的真相,真的相信了师父的说辞。
当他赶回归一门,以为能找到同门师长救下师父的时候,却是先见到了安冉。
“你怎么伤得这般重?”安冉见他浑身是血,也毫不在意,作势搀扶。谢不尘不知道真相,没有丝毫防备,下一秒却眼睁睁看着他的胸口被师叔的五指洞穿!
然后,又被抛下山崖。
等他再度醒来,便发现自己已不在归一门内,而是在师父昔日好友广知真人桓清寒的府邸之内,并且得知了师父尸骨无存的噩耗。
……师父的身影逐渐与沈清川离开的背影重合了起来。
他闭上了眼睛,师叔安冉妖媚的面容仍在眼前浮现。他过去就觉得江蕴白和安冉的气质似乎有几分相似,现在想来,恐怕真正相似的是两人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自私凉薄的恶毒。恍惚间,他只觉得像是噩梦重演,怀疑起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舌尖传来剧痛,谢不尘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口腔中满是血液的腥甜。
他本来已经决定放手,哪怕沈清川离开这道门以后就踏上一条不归路——毕竟他们只是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罢了。
别人的命,当然比不上自己的重要。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不忍心了。
翻开命轮天书,视线扫过其中的一行文字,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谢不尘头一次没有权衡利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朝着沈清川离去的方向飞了过去。
……
“师兄真是的,就在那天来看了我一次,之后又不见了。”江蕴白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看起来好像一只充了气的河豚,让孟玄诉眼底的暗色越发浓重。
“依我看,在他的心里,清霄派可比你重要得多。”孟玄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掌下细腻如凝脂的触感令他着迷不已,只觉得怎么摸都摸不够。
江蕴白气得“哼”了一声,看着孟玄诉眼中的占有欲,面颊逐渐泛起了粉。他的下巴精致小巧,孟玄诉见他害羞,更是忍不住将他抱在怀里,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
“孟玄诉!”江蕴白更生气了,在他的怀中挣扎了起来。他的灵宠小白见状,气愤地挤进了两人中间,极力想要把两人隔开,尤其是要把孟玄诉的手从江蕴白身上顶开!
孟玄诉自然不会放开,两人一狐就这样闹腾了一阵。
【不行,给点甜头就好了,他是从现代穿来的,又把原著看了两三遍,看得见吃不着的才能吊住他们的心。江蕴白被两人充满占有欲的目光看得心脏狂跳,但他也不想这两人太过得意、觉得自己可以独占他的喜爱。】
【他不会让任何人胜出,他的道侣只会比原主多,不会比原主少。这四个后攻虽然都是天骄人物,但他是穿书主角,这些人自然也只能一起伺候他一个!】
“别闹了……”江蕴白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片断裂的身份玉牌,面带忧愁,“我担心师兄遇到了危险,孟哥哥,你有师兄的消息吗?”
孟玄诉自然不想跟他聊情敌,更是饱含恶意地希望沈清川就这样死了算了。
“孟哥哥,我知道不该在你身边提起别人,可是师兄对我一直都很好……之前我想要养一只小兔子,就是师兄从御兽宗要来了一只最温顺的小兔子。我真的很害怕师兄会出事。”
“蕴白,你就是太善良了。放心好了,以沈清川修为不会出什么事的。”孟玄诉不在意地回答道。
他没有想到江蕴白却生气了:“你不帮我,那我去找别人。我去找萧铭业!”
【“正好还可以去刷刷萧铭业的好感度,上次遇到那样的事情,萧铭业都不怎么跟他说话了。”
【真是小气。江蕴白暗骂道。】
【但他才不会厚此薄彼呢,主动去安慰一下萧铭业,等好感度涨上来了还怕他不追妻火葬场吗?】
【至于森罗域中将要发生的事,他一个人也无法阻止,快点刷高妖王和鬼帝的好感度,到时候让他们对自己亲近的人手下留情才是正解。他一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也不可能像本地修士一样习惯打打杀杀啊!】
……
“让开。”谢不尘面色阴沉,眼前狰狞的鬼物让他本就急切的心情越发烦躁。他一手持着散发着淡淡光辉的金铃,不悦地看着面前不下百数的鬼军。
这还只是被他撞见的,不知到时候森罗域开启,其中又会埋伏多少妖鬼。
“好大的口气!”为首的鬼将身着红衣,一副年轻女子的形貌。“她”将身上的阴气藏得极好,一丝都没有泄露出来,看起来竟与生人无异。只是受鬼物的天性影响,开口时的声音凄婉至极。
“你让我们让开,我们就该让吗?”鬼将伸出了手,作势要用苍白的手抚上他的脸颊,“那我若是想要吃了你,你会愿意让我吃吗?”
能转化为鬼者无一不是含恨而终,哪怕不曾修炼,也天生就有影响人情绪的能力,更何况她还是在万鬼被封于黄泉之前就存活下来的鬼修。此刻,红衣鬼将暗含幽怨地看着他,一身的哀与恨似乎化作了滔天巨浪,将他裹挟其中、要渗透进他的心底。
红衣鬼将颇有些得意地看着这年轻修士愣愣地站在原地,完全放弃了抵抗,任由她苍白的手指接触到生人温热的皮肤。她嘴角的笑意越发明艳,启唇对身后的鬼物说道:“将离大人,你现在可是要输给我了呢!”
“闪开!”
她回头望去,却看见了一杆阴气四溢的长枪和将离鬼帅阴沉的脸!
“什……”红衣鬼将还未反应过来,阴煞之气构成的身躯就已被清正的灵力点燃,剧烈的痛苦席卷而上,瞬息间千百年的时光于眼前重现,她再度投入了那具无力的人修躯体里,再度感受到了死前的绝望怨恨!
她勉强探出一丝神识,寻找起那个该死的修士的下落,却见到了让她肝胆俱裂的一幕——
那个该死的修士用一面镜子困住了她手下想要逃走的鬼兵,三两下便将他们丢进了炼狱般的幻境之中。见卷入幻境的鬼兵被飞速地转化成了镜中傀儡,他又轻轻拨动手中的金铃,眨眼间未被困在镜中的鬼兵就在阵阵铃音中灰飞烟灭!
与人修不同,鬼修格外难缠的缘故就是只要鬼将仍在,就可以招引出大量修为较低的鬼兵,因此一旦将人困住,耗也能把人耗死。可这修士竟然截断了她招灵的通道,这样一来,无论她招来多少,那些鬼兵也只会被卷入镜中,逃不过化作傀儡的下场。
红衣鬼将怨毒的目光突然凝滞住了,她望向那名修士,双唇颤抖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她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很快就被迫投入更多人濒死时的记忆中。有孩童看着父母在自己眼前化作一副空皮囊,吓得哭喊着逃跑,转头却看见了狞笑着露出森白牙齿的鬼脸;有旅人盼着归乡,在溪边看到自己风尘仆仆的样子,忍不住想要濯洗掉身上的疲惫,却在俯身的瞬间被拉下了水中;有少女与鬼物互换了皮囊,被关押在“仙家牢笼”之中,眼睁睁看着父母带着冒牌货回家……
似乎全都是她转为鬼修后杀死的人。
谢不尘清理完鬼兵,有些不甘心地望向那名被称作“将离”的鬼帅逃遁的方向。听到身后的动静,这才想起似乎还剩下一只鬼将。
搜魂术自然也可以对鬼使用。
对红衣鬼将搜完了魂,鬼将也彻底维持不住形体了,终于溃散在天地之间,只留下森寒的阴气。
谢不尘对着周围的区域打出了一道净化符,林中阴气散尽,他凝重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缓和。
“糟了,方向完全追错了,要不是遇见了这群鬼兵,我说不定还要再往反方向走。”谢不尘眉头紧锁,“恐怕已经交上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