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顾清霖终于明白了唐辰尘被嫌弃的理由。

唐辰尘的呼噜声哪是吵这么简单，分明是震耳欲聋，还时不时说一句梦话，蹬两下腿。床身摇晃，与墙壁碰来撞去。

顾清霖在努力入睡几次失败后，选择起床锻炼身体。

他每天和瑞临商队的人待在一起，总有很强烈的实力危机感。不管他和展天瑞最后能不能在一起，他都得在被瑞临商队踢出去之前将异能等阶提升。如果异能升不了，那至少得有加入猎尸队赚钱的能力。

他小心翼翼下床，生怕惊醒下铺的人。但他下去后，发现下床的两人根本不在。

顾清霖上了三楼。

三楼的露台在傍晚被改造完成。原本空荡荡的露台被放上了花盆，铺上了好看的鹅卵石和木板。何招娣催生了大量植物，即使秋季也能在此欣赏不同季节的鲜花。放上桌椅、挂上灯串，奢侈地放上零食、干果和肉干。晚风一吹，青草和花香扑鼻，光是待在这样的环境就能称作享受。

顾清霖以为深夜能独享露台，没想到刚踏出露台，他就听见空气里传来的声音。在露台聊天的两人正是本该在下铺睡觉的祝蜂和展天瑞。

听得不真切，但有一个词语特殊得很难让人忽视——A区。

A区。

难道瑞临商队想找净化树？顾清霖下意识有这种联想。

展天瑞察觉到有人靠近，立即抬手示意。

听到说话声停止，顾清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他只好继续往外走。

等看清是顾清霖，祝蜂松了一口气，“你这变异异能简直是天生的暗杀者。也就苏似繁能克制你了。”老大是异能等阶高。

顾清霖不好问他们不睡觉在聊什么，顺着话题往下说，“什么异能这么可怕？下次我防着点才行。”

“风系。她能通过风感知物体的变化。”祝蜂掐灭只剩一点的烟，问，“睡不着？”

“你们睡得着？”顾清霖反问。唐辰尘那鼻鼾声打雷一样，他承认自己没那个本事。

祝蜂半开玩笑半提醒地说：“我以为你会想到进空间里睡。”

顾清霖：“……”

他还真忘记了这个办法。下次他会学聪明了。

顾清霖想在露台练挥剑，但祝蜂说个不停，他只好坐下。

桌子长方形，椅子一共四张。在选择的时候，顾清霖挣扎片刻后还是选择坐在展天瑞身旁。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三个烟蒂。桌上摆了些零食，还放了一壶带着温度的茶。显然两人在这聊天不是凑巧，而是早有约定。

顾清霖觉得自己打扰到两人，可祝蜂又开始说话了，“招娣跟我说了，你因为今天的事情睡不着吧？”

顾清霖愣了一秒才明白祝蜂话里的意思。祝蜂以为他睡不着是因为顾毅行的事情。

他不是身体的原主人。虽然他接收了身体原主人的所有记忆，但于他而言，那些记忆就像是一场电影。

即使顾清霖看了一场漫长的悲剧，但他依然是他。他依旧认为自己是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顾清霖，而不是那个因为自己是小三儿子就不断自责自卑，还对Alpha充满不信任的Omega。

对顾毅行的挑衅和辱骂，顾清霖没有身体原主人那样的情绪，反倒像个看戏的路人。

他被骂也不教训顾毅行，是他肯定自己打不过顾毅行。

顾毅行背后还有一个很宠着弟弟的顾傲雪，顾傲雪有上百人的顾家佣兵团。无论哪个角度，与顾毅行正面冲突都是不合适的。

可他不能说实话。

顾清霖：“可能吧。”

祝蜂意外顾清霖的冷静。他是精神系异能者，对人总是更敏锐一些。但顾清霖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对顾清霖好的亲人都死完了，顾清霖肯定会比以前成长了不少。

现在的祝蜂回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悲惨经历，也很难有那种天塌下来的感觉了。他已经迈过去了。

祝蜂伸手进冲锋衣，从内口袋取出一张照片，递给顾清霖，“其实你父母没有那么不堪。”

顾清霖接过那张照片。借着灯串的亮光，顾清霖勉强看清。照片里有一对年轻男女，男子搂着女子的腰，女子的头靠在男子肩膀上，两人都穿着半山基地的校服，脸上挂着幸福而灿烂的笑容。

背景上有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半山学校祝毕业生一帆风顺，前程锦绣。

“他们，曾经很相爱。有顾傲雪是意外，有了你也是意外。这两个意外就像生老病死，不是他们可以抵抗的。”祝蜂说。

在决定让顾清霖入队的当天，他们就去查了和顾清霖有关的事情。其实并不难查。因为顾清霖是顾家佣兵团团长的孩子，不少人都看顾一家的八卦。而瑞临商队又和不少商队都有联系，以前也知道一些半山基地的消息，再这么一整合，就能把当年的事情了解个七七八八了。

“嗯。”顾清霖看了大概五秒时间，就把照片往空间一丢。

“你知道？你好像不是很意外？”祝蜂问。虽然消息不难查，但顾清霖的性格不像会主动碰触真相。

“我隐隐有这样的感觉吧。”顾清霖含糊地说。他从空间拿出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到杯子时只剩下微微余温，在这个有晚风的夜里倒是凉了。

顾清霖来到这个世界后，接收身体原主人的记忆，虽然他是第一视角经历一切，但心态始终是第三角度。

“我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们。”说到这里，顾清霖停顿片刻，补充道，“我想顾毅行也同样感觉到吧。不然他不会总是主动找我的麻烦。顾傲雪从小被当成顾家继承人培养，眼虽然瞎，把她那个坏弟弟当成好孩子。但她的心不在内宅上，只想担起顾家佣兵团的责任，倒是比她弟弟好一点。”

身体的原主人只看到顾父喜欢自己的母亲，觉得Alpha标记了Omega仍旧能出轨，却没看到Alpha挣扎在本能和感情之间的痛苦。

“但苏似锦说得没错。他是个懦夫。明明喜欢的人不是Omega，还是在闻到信息素的时候屈服了。”顾清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入口微苦，入喉回甘。

“你不是Alpha，你不懂Alpha易感期遇上Omega的发热期有多难。”祝蜂是Alpha，他非常理解顾父的难处。

他闻过Omega发热期的甜香，也曾试过没有抑制剂熬易感期，对Omega信息素的过度敏感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因此祝蜂能够想象到顾父面临两者加在一起时的煎熬。

“第一次是易感期碰上发热期，那第二次呢？”顾清霖笑容带着些许嘲讽。

“你母亲的事情是意外，他们都被下药了。那药很猛，门又被从外面关紧，你父亲控制不住也是难免。”祝蜂补充道，“基地没有哪条规定说你父亲不能拥有多个异性繁衍后代。”

末世没有有效的法律，规矩由基地首领决定。有些Omega掌权的基地会要求一夫一妻制，但半山基地的Alpha少，又是Alpha掌握权力，Alpha拥有多个配偶也是被半山基地允许的。

“那第三次，顾毅行呢？”顾清霖再问。

这次祝蜂沉默了。

第一次能说是Alpha本能，第二次能说被其他Alpha反将一军，但第三次还是屈服在本能之下，有了顾毅行这个孩子。

人因为同一件事栽跟头两次，那就不是意外，而是蠢，而是遵从内心的渴望。

身体的原主人不是从一开始就对顾父仇恨。在顾毅行出生之前，身体原主人与顾父也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是顾父辜负了“顾小少爷”这个承诺，才让之前的美好回忆都变成腐臭的玫瑰。

身体的原主人不再相信Alpha，拒绝所有Alpha的接近。

“你母亲被下药才有后面的事情。”祝蜂问，“你想替母亲报仇吗？”

“不想。”顾清霖说得很干脆，“她在世的时候就没想过报仇。我尊重她的想法。”

母亲最初有过逃离半山基地的想法，但一个没有异能，只会点拳脚功夫的Beta，怎么带着孩子前往其他基地。孩子要吃饭，要上学，需要人照顾，母亲除了接受父亲的晶核补助，就没有别的办法。

在拿晶核的那一刻，母亲的尊严已经没了。她的心里有了负担，不能硬气说自己没有破坏别人的家庭。

顾清霖后来还觉醒成了一个Omega，需要顾家佣兵团当后盾才不至于被Alpha欺负。母亲在那一刻完全死心了，下定决心要让顾家佣兵团当顾清霖的靠山，没再想过捡起那支离破碎的尊严离开。

两个家庭，三个成年人，三个孩子。无论断了哪一头，哪头都有人活不了。

“他们一起死在丧尸潮里，我想这能膈应顾毅行他们一辈子吧。”顾清霖嘴角带笑，却又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再拧巴的关系也在死亡时落下帷幕。

“你倒是通透了。”祝蜂可惜顾清霖通透得太晚，“如果你以前想明白，也不至于被那对姐弟欺负得这么惨。”

顾清霖摩挲着空了的杯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现在成旁观者了？”祝蜂觉得这个说法挺好笑的。现在的顾清霖和以前的顾清霖不还是同一个顾清霖吗？哪有人能够因为一件事就把过往的情绪摘得干干净净的。

顾清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顾毅行欺负我，想用这种方式证明父亲喜欢他而已。”每一次欺负都会涉及顾父，就像一场演给顾父看的戏码。

现在没了顾父，大概会找顾傲雪证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