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米沙
阿廖沙爸爸拥有工科副博士学位,早年在俄罗斯能源企业工作。后来转行金融投资,先去了高盛做咨询,又到某投资集团担任合伙人。
几经浮沉加上机缘巧合后,现在已经身价不菲,成为了妥妥的精英人士。
他还有很多挂名头衔,比如在某企业家协会担任理事,是某某智库成员,在联合国某理事会担任顾问。
这一次高峰论坛,阿廖沙爸爸也在来访名单之中。
同时,因为他挂名的某协会和燕外有合作关系,因此行程里还安排了该协会成员一起参观燕外校园。
参观校园的那天,俄语系学生被安排去校门口迎宾。
阿廖沙则一大早就躲去了体育馆天台,还让孙琬祎随时给她通风报信,若有风头不对,他随时转移阵地。
其实,若只是他爸来,还不至于让他反应过激,但这次跟着来的,还另有其人。
孙琬祎半路从陪同队伍里偷溜出来,远远地看到一个长相精致的外国男人正在体育馆门口抬头张望。
这人大概在一米九左右,稻草金色头发,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藏蓝西装,配着浅蓝色衬衫,身姿挺拔,仪容精致,像是刚刚从秀场走完秀的男模。
这人长得实在太有杀伤力,连过路的猫猫狗狗都要多打量几眼。
孙琬祎要去体育馆天台,只能从他身边经过。
男人打量了一眼她胸前戴的迎宾工牌,视线随着她移动。
孙琬祎以为这人也是来参观的,找不到队伍了,于是小声提醒:“参观的人往校史馆方向去了。”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俯首。他有一双灰蓝色眼睛,如同高空俯瞰下,西伯利亚荒原上凝结的冰河,又如天空之境雾蒙蒙的水云。
是一双看电线杆都能显出深情的眼睛。
孙琬祎忍不住迷糊了一下。
孙琬祎上了天台,男人也三两步跟了上来。
他腿长,一步迈两个台阶也如履平地,体育馆楼梯间空旷,皮鞋踩在上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直到阿廖沙看到男人,脱口一句“米沙”,孙琬祎才知道这人是阿廖沙他大哥米哈伊尔。
米哈伊尔在露台边站定,手抄着兜,气定神闲地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老弟。”
米哈伊尔比阿廖沙大十岁,毕业于美国康奈尔大学,后来去了麦肯锡工作,现在到一家创业公司担任cfo。
从个人履历上来看,米哈伊尔无意延续了布拉津斯布拉金斯基家的精英传统,是父母眼中的优秀孩子。
然而不是这样。
阿廖沙很小的时候,米哈伊尔就去英国读书了。
因为他父母想让长子获得英国绿卡,而英国有的移民政策是,在其境内待满十年,期间离境时间不超过某个限制,才有资格申请永居。
他妈妈本来打算去陪读,但要考虑到阿廖沙年纪太小,还需要人照顾,所以最后没去。
他的父母希望儿子安安分分在英国上完大学,拿到绿卡,从此在英国落地扎根。
而他们,也可以顺势进入伦敦中上流阶层的社交圈,和本土贵族们一起喝下午茶谈笑风生。
这样的情形太有吸引力,所以即使米哈伊尔中途打电话回来,说自己受不了异国他乡的孤独,想休学回家散散心。
他爸妈轮番上阵劝说,告诉他留在英国的前景多么多么具有吸引力,现在回来可就前功尽弃了。
“逃避是懦夫行为!”他们在电话里吼道。
他们以为给长子安排好了一条人生捷径,并毫不怀疑米哈伊尔会贯彻执行。
但在最后一年申请季即将结束的时候,米哈伊尔直接给父母打来电话,说自己去美国读大学了。
这意味着他们筹划多年的移民计划直接泡汤。
父亲愤怒地来质问米哈伊尔,但米哈伊尔直接失联。
他退掉了租的房子,不回复任何消息。等到再有米哈伊尔动态时,是他发了一条ins,配图是康奈尔大学的校园。
父母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去美国的想法,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考了托福。
他们理解不了米哈伊尔为何会执着地和他们对着干。
但父母也约束不了他,米哈伊尔很早就开始琢磨赚钱的门道。
在别的小孩还流着鼻涕玩沙子的时候,他已经靠卖盗版游戏光碟赚来了第一桶金。
九十年代末千禧年初,俄罗斯盗版游戏横行。他们的一个姑父在游戏公司akella工作,米哈伊尔从他那里搞到了很多盗版游戏资源。
等到俄罗斯版权意识逐渐兴起后,他便迅速给自己报名了unity公司的实习,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新锐的游戏创作者,开始大谈版权、原创保护。
其实他未必有多么热爱游戏。
他玩过很多游戏,却并不投入真情实感。只是用理性的眼光,去分析开发者的优点和缺点,以及自己是否也能运用这些技巧。
他并不追求游戏质量。对技术人员们孜孜不倦的图形学、交互系统、建模设计也不感兴趣。
他只在乎如何能吸引客户往里充钱,或是观看广告。
他投入精力,只因为这是他最快实现经济独立的途径。
老布拉津斯基先生则正好相反,他身上有很重的苏联时代烙印,将一切娱乐活动视为洪水猛兽。
他觉得游戏引人堕落,曾恶狠狠骂大儿子不务正业,玩物丧志。
有这时间精力,不如多和他去接见一些大人物,争取也在能源行业谋个职位,有个正经工作。
但当房间里的大象显示出威力后,父母发现,自己再也奈何不了儿子了。
阿廖沙带米哈伊尔去了体育馆下面的咖啡店。
咖啡店是原木风格,平时来的人少,氛围很安静。
“喝完早点走人。”阿廖沙冷着脸把冰美式放他面前。
米哈伊尔脱下了西装外套,只穿着浅蓝色衬衣,松弛地倚在沙发上。
咖啡店里的员工是来兼职的学生,在吧台悄悄看他,被他发现,回报一个笑容。
阿廖沙脸色更难看了。
“不要像花孔雀一样到处开屏!”
米哈伊尔在欧美待的时间太久,性格和行为都染上了欧美人的热情奔放。
在阿廖沙还恪守传统的传统的莫斯科习俗,觉得“无缘无故对人微笑很傻”时,米哈伊尔已经能凭着一张好脸游刃于富婆之间,哄得一大批人把财产交给他来打理。
米哈伊尔单手搭在沙发靠背上,不理会阿廖沙的敌意。
“可怜的老弟,不能因为你到现在还没有女生喜欢,就嫉妒你哥比你受欢迎。”
“关你什么事!”阿廖沙急了,“我可不像你那么没道德。”
他和米哈伊尔并不亲近。
以前,米哈伊尔只有暑假会回来待一段时间。
在仅有的相处时间里,米哈伊尔给他留下的也全是负面印象。
俗话说小时缺爱,长大变态。也许是少时妈妈为了照顾阿廖沙放弃了去陪米哈伊尔,导致他在成长过程中,一直针对阿廖沙。
他们家每逢假期,会去郊区的别墅度假,妈妈要他去森林里摘蘑菇,他转头把活外包给了阿廖沙。说只要他帮自己干活,就可以用自己的电脑打游戏。
于是阿廖沙吭哧吭哧劳作的时候,米哈伊尔则窝在房间里打新出的游戏《称霸四海3》。
等阿廖沙把蘑菇交给他,米哈伊尔装作是自己采的,跑去跟妈妈邀功请赏后,转头就告诉阿廖沙电脑坏了,只能等修好后再玩,把阿廖沙气得要命。
阿廖沙去找妈妈告状,结果米哈伊尔三两句,就把话题引到了阿廖沙想偷玩游戏上,让阿廖沙又挨了一顿教育。
他去质问米哈伊尔为什么,米哈伊尔却只是耸了耸肩,说“好玩”。
他头脑聪明,道德底线又灵活,知道限度在哪里,既不真正激怒阿廖沙,又能最大限度不让他好过。
那时他知道,他这哥哥谁也不喜欢,谁也不爱。
米哈伊尔耸肩,从小时候起,阿廖沙从来没从他手里讨到半分便宜。他当然不会把他的怒火当回事。
“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米哈伊尔笑道。
阿廖沙觉得他话里有话,警惕地问:“你想说什么?”
“哦,难道妈妈什么都没告诉你?”米哈伊尔挑眉,“不对啊,你不一向都是他的乖宝宝吗?”
“我才不是乖宝宝!不对,我是不是都和你没关系!”阿廖沙指着咖啡杯子,“现在,喝完了赶紧走!我下午有课,没时间理你!”
他起身去吧台结账,服务的学生低着头不敢看他。他知道她刚刚旁听了他们所有对话。
所幸他们讲的俄语,这小姐姐未必能听得懂。但是激烈的语气明明白白反映出他们在吵架。
米哈伊尔慢慢地喝完咖啡,把空杯子放到桌上。
“阿列克谢·安德烈耶维奇。”他突然叫道。
阿列克谢·安德烈耶维奇是阿廖沙的大名和父称。
俄罗斯人只有在对上级、长辈或是尊敬的人才会这么称呼。
阿廖沙皱起眉头,以为哥哥又要捉弄他。
米哈伊尔灰蓝色的眼睛移向他,他嘴角噙着一点很淡很淡的假笑,如他一贯的虚伪疏离,却显得晦涩不明。
“爸妈要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