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山由前后三个山组成,其中有将近两个山的山腰下都是北宅的茶园,比西宅的茶园大了太多太多。
龙彦西站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茶园里,嫩绿的茶树围绕着她,茶园脚下,还有一道天然的山溪流过。
水声潺潺,清淡的茶树香气扑鼻,穿着一身红裙的龙彦西就像是这万绿茶丛中的一点红,站在顶峰上睥睨众生。
真是太美了~
龙彦西转了几圈停下来,再次环视四周。
比起自己费了好多年心血才慢慢栽种了小半个山的茶园来说,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向往。
虽然这漫山的茶园都只是由她来代为管理,但看到旁边经过的下人毕恭毕敬地向她欠身行礼,龙彦西宛如茶园之主,那沉稳凌厉的气质更是散发的淋漓尽致。
这里还不是她的,但她有把握这里终会是她的。
回到西宅,龙彦西的心情好极了,她亲自去酒窖取了一坛酒,管家胡亦看到她拎着酒赶紧吩咐食堂做点下酒的小菜。
“去,去把宋小姐请来,我今天很高兴,让宋小姐来陪我喝酒。”龙彦西对胡亦说。
龙彦西嘴里嚷着的宋小姐是她的女友,全名宋怀轲,乾元,是崑西一个学堂的教书先生。
宋怀轲为人性格温和,温文尔雅,和风风火火的龙彦西相比简直就是一冷一热。但就这样极端性格的两个人却相处了四年,感情始终稳定。
每次龙彦西无论是有好事还是坏事,都要找这宋怀轲来喝两杯,宋小姐总能让她好事更开心,坏事也能让她尽快消解。
所以管家胡亦一听小姐嚷着让宋小姐来,她可不敢怠慢,赶紧派人快马加鞭去学堂请人。
她可是太熟悉自家小姐这性子了,今天龙彦西高兴,劲头上来了怎么都得折腾个半晚,现在也只有这位宋小姐能让西大小姐温顺下来了。
等宋怀轲来到西宅时,龙彦西脸红红的,大概已醉了。
“怀轲,你来了~”
龙彦西晃着头,朝来人招招手,手有些抬不稳,话虽然能说,但是舌头有些短。
“你怎么这么慢啊,快来,来陪我喝两杯。”
宋怀轲赶紧坐下,她接过龙彦西手里递过来的酒杯,扫了一眼,看桌上的菜也没怎么动,担心地说道:“彦西,这酒烈,你好歹也吃点东西垫垫胃。”
“不碍事,不~碍~事~”
龙彦西推开宋怀轲夹过来的菜,酒劲下傻笑着,连说话都拖长了音。
“怀轲,你知道吗,老太太把北宅的茶园给我了……是给我先管着,我那傻妹妹啊,根本顾不过来,也管不好……”
龙彦西说话的时候身子歪扭着,宋怀轲扶住她,一边安抚一边让龙彦西慢点喝。
“那可得恭喜我的西小姐!可是、可是现在奉山的茶根本也卖不出去,你要那茶园又有什么用呢?不还得往里搭钱吗?”
龙彦西俏脸一笑,用手指在宋怀轲的鼻尖上点了点:“你啊,就真只是个教书的,什么也不懂,不过没关系,给我管着就行了,以后……以后你就慢慢懂了。”
说话间,龙彦西的半个身子倾倒在宋怀轲的身上,宋怀轲顶着女人的肩,她力气大,把女人揽在自己怀里。
“好了好了,别喝了彦西,咱不喝了,我给你弄点解酒的好不好?”
“解……解酒……对……解酒……”听到这话龙彦西瞬间来了精神,“来人~来人——我、我要上等的好茶,就要……那北茶居最好~最好~最好的~”
“唉,彦西,奉山的茶不能喝了!土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宋怀轲话没说完,就被怀里的女人用食指指肚按住了嘴,手指轻轻地在唇上按压着,欺负着那粉色薄肉的柔软。
龙彦西眨着眼睛,眼中带笑,朝她摇摇头:“少听那些胡说的,我们龙家自家的茶,我还能不知道?”
北宅的顶级明前茶茶香四溢,一冲一泡就完全盖住了刚刚那坛酒的猛烈,茶味虽淡,却穿透一切直入身体,实在沁人心脾。
宋怀轲疑惑地看着龙彦西喝完杯里的茶,虽然她心思迟钝,但和龙彦西在一起这么多年,即使没有直说,她也知道龙彦西是个有着明确追求的人。
龙家东宅的龙彦东是在龙老太太身边长大,深受老太太传教,东宅也发展的有声有色;龙家的南宅的龙二太太虽然早就离家,但打下的基础也还不错;龙家北宅更是多年在龙四太太的带领下成为崑西数一数二。
整个龙家,只有西宅当初资产最少,而且人也被瞧不起,这其中的原委宋怀轲并不十分清楚。
不过自从她和龙彦西相识,龙彦西就在默默努力,大折腾小折腾的,渐渐将西宅发展到如今的程度,而龙彦西本人在各贵族世家眼中也不再是可以视而不见的人,提到龙家西宅,如今谁都得忌惮三分。
而现在,北宅的茶园将被西宅托管,宋怀轲再愚笨也大概猜到了龙彦西在打算什么。
她默默地看着怀中的人,嗅着周身围绕的茶香,低语道:“彦西,你醉了,我抱你去洗洗,该休息了。”
龙彦西慢慢扭过头,她的动作很慢,似醉非醉的,手中喝空掉的小茶杯被她往后随意一丢,立即咕噜噜地滚落在地板上。
她双手勾住宋怀轲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女人的身上,眼中水光微微,脸上既有酒的红热,更是情|欲掩盖下的红潮。
“怀轲……”龙彦西的声音妩媚地几乎能滴下水来,“今晚你不准走,我要你陪我,我高兴……”
看似木讷的教书女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望着怀中醉眼朦胧的人,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语气万分轻柔:“我不走,我当然不走,我一直陪着你。”
—
茶园由姐姐龙彦西代管,龙彦北听说奶奶的决定后闷闷不乐地坐在家中。
将此事禀过来的是掌事侯翰乾,他看到龙彦北阴沉的脸色,倒是信心满满地安慰东家:“小姐,只是管理权而已,而且管理茶园,西宅是要承担不小的费用的,今年的茶卖不出去,茶园在咱们手里是只赔钱不赚钱,现在让西宅先管着,等明年过了这风头,老百姓早就忘了这回事,茶园收回来就还是咱们的茶园。”
龙彦北听完默不作声,侯瀚乾说的道理她是懂的,北宅本就入不敷出,少管理一年确实能甩下不小的包袱。可是白拿了一年的钱,她的姐姐会那么痛快地把茶园还给她吗?
虽然是姐妹,虽然也相信姐妹情深,但龙彦北也清楚,她西宅的那位姐姐可不是会吃亏的主儿。
前脚侯瀚乾刚走,后脚何媚就端着饭菜盘来到正厅。
龙彦北连续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这天的早上中午都没吃,到了晚上仍说是没有胃口,连餐桌都没去,只是愁容满面地坐在正厅。
“小姐,不吃饭也不能解决问题啊,饭还是得吃点的~”
何媚在一旁坐下,她端起碗,用勺羮在粥碗里搅了搅,贴边舀起一勺菜粥,送到龙彦北的面前。
龙彦北苦闷地摇了摇头,春季茶园一丁点收入都没有,茶园又让西宅托管,只是想到这件事她就毫无食欲。
何媚嘴角笑了笑,她的手依然端着,眼带魅意地看着犯愁的女孩,像是根本不在乎对方的拒绝。
“小姐,就吃一点好不好?阿媚喂你,就少吃一点。”
勺羮在面前端了两三分钟,无论龙彦北如何拒绝,何媚都只是笑着坚持着让她喝口粥。
龙彦北了解何媚,这个女孩在某些方面近乎偏执,如果她的想法没有达到,她总会不断缠着龙彦北,直到得到满足。
所以实在没有办法,也是好意难却,龙彦北张开小嘴,就着勺羮喝下粥。
眼看小姐已经开口,何媚便继续一勺勺喂着,龙彦北觉得过意不去,这么大个人了,哪还有被喂饭的道理。她几次想要接过何媚手中的勺羮,却又几次被她拒绝,直到那粥下了半碗,龙彦北才挡臂推开,不想再吃了。
只要龙彦北能听她的话吃点东西,何媚就十分满意了,她勾勾唇,绕到龙彦北身后,细嫩的手指搭在女孩的太阳穴,轻揉按摩着,柔声柔气地在龙彦北的耳边轻语:“小姐,我虽然不是很懂那些事,但只是知道这样北宅能省一大笔钱,对现在的情况也是个缓解,所以眼下看,小姐还是别发愁了,你这样总皱眉,饭也不好好吃,我可心疼死了~这几天阿媚陪你睡好不好?阿媚一定会满足你所有的要求,你提什么都行~”
何媚贴在龙彦北身后,她轻吻着女孩的颈部,声音略带一些嘶哑。
然而龙彦北却听得心不在焉,如今家里这么多问题当前,所有的私情欲望都没空提及和考虑。
“好了,你早点回房歇息吧,我要去画室待会。”龙彦北抬起手,手掌覆盖着何媚的手,将她慢慢松开。
面对龙彦北的婉拒,何媚本想再说几句,但转念一想,她又何必计较这一夜半夜,反正当下也没人和她抢,小姐只能是她的。
何媚得意地笑笑,继而扶住女孩的肩,在她的侧脸上轻轻吻了下:“那小姐也早点休息,阿媚先退下了。”
烛光悠悠,映在那一盏浓茶中。
龙彦北并没有去画室,她离开正厅,在前院慢慢踱着步,望着挂上夜空的明月,心中些许惆怅。
见小姐一直站在院里,管家墩叔在旁边看了会儿才走过来,把一件披肩给龙彦北披上。
“小姐,夜里还是有些凉,你别在外面呆太久了,要注意身子啊。”
龙彦北拉紧披肩,向老管家道谢。
墩叔自她没出生就在北宅做事了,一直忠于母亲龙四,也忠于龙家。
如今北宅有难,墩叔甚至提出平权后他还想像原先奴籍一样不拿一份工钱,只想留下为北宅多做些事。即使龙彦北不同意,他也表示那些工钱也存在东家这,等日后再领。
整个北宅里,或许只有墩叔一人是龙彦北可以完全相信和依靠的了。
“墩叔,你还记得阿轻走的时候,她说了什么吗?”龙彦北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老人愣了下,他呆呆地望着女孩,慢慢才低下了头,像是在回忆什么。“小姐,当时本该是我去送走林轻,但是后来何媚小姐说她实在是念及姐妹情深,必须要亲自去送。”
听闻此言,龙彦北轻轻咬起下唇,有些担忧地说道:“墩叔,你知道我让阿轻离开,有很大原因正是因为我不是我母亲也不是我妈妈,我处理不清阿轻和阿媚之间的关系,也解决不了她们的矛盾。”
“唉小姐,这个我是知道的,可我也确实拗不过何媚小姐,你也知道她……不过小姐,我当时也看到了,林轻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大概是何媚小姐跟她说明了情况,林轻就提着箱子直接离开了,头都没回。”
墩叔的话让龙彦北的脑中大概有了个画面,而那个一言不发直接离开也确实是林轻的性格,她素来都是这样干脆,让人看不出她到底想什么,也摸不清她的情感。
夜凉如水,龙彦北再次拢了拢身上的披肩,依然有些凉。
她看着墩叔把院里的灯笼点上,刚刚还漆黑的院落里有了微光,虽不算明亮,但也让孤寂的黑色分出了更多的层次。
墩叔的背有些弓,已经不如龙彦北记忆中小时候那样挺拔,曾经墩叔也把她扛在肩上,带着她跟在母亲身后,到田间地头玩耍,而如今母亲已经不在,墩叔也再也扛不起她了。
再想到时下北宅的境地,龙彦北不免更伤感了些。
阵阵微风吹过,灯笼随着风慢慢摆动,院子里的烛影也不断摇曳着。
“叔,当时我记得阿媚到了北宅之后,阿轻就不像之前那样总陪在我身边了,母亲出去的时候她好像也会跟着去,阿轻对北宅这些产业了解的多吗?如果她在,是不是北宅不会像现在这样?”龙彦北蹲下身,仰起头看着老人问。
墩叔赶紧灭了手里点灯的烛火,朝龙彦北鞠了一躬。
“小姐您可别这么说,林轻她一个下人,只是四太太带着她跑跑而已,她哪懂得这些个复杂的事情啊。小姐您现在已经做的很好了,千万不要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