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轲教书的学堂在城中区的南部,再往南穿过一大片农田就到了荒池区。
这天她受一位夫人嘱托,教完课后送夫人的女儿去荒池的一个拳馆学拳。
宋怀轲看着那边的女孩跟着拳师认认真真地练习出拳技巧,一向从文的她对拳击这种运动一窍不通,所以来到这她还比较好奇,边等边环看起拳馆的环境来。
拳馆里人很多,看起来生意很不错,有两个拳师在教一些年纪小,或者看起来体弱一些的人学拳,另外有一位□□师在拳台上教一个精瘦的小伙子打拳,虽然宋怀轲没看过拳赛,更不懂拳,但那□□师目光锋利,拳风如刀,看起来就很有架势。
另一边也有几个等人的人,宋怀轲准备往那边去,合计找个椅子坐会,可她刚一转身就和旁边一个人风风火火走过来的人装个满怀,对方抱着的东西也撒了一地。
“哎呦……哎……”
宋怀轲个子高一些,但这一下也是撞得太狠,她揉着被撞疼的肩和胳膊,挤着眼睛看向对方,惊讶地问:“你……你是北宅的人吧?”
林轻刚刚着急去另一边送拳套,走得急了些,这一撞拳套噼里啪啦都掉在了地上,她本就柔弱,现在半个身子都撞得生疼。
老尹过来帮她捡起拳套,林轻听到被撞的人念到她的名字,她抬头便对上了宋怀轲的目光。
“宋小姐?”
以前龙四太太在世的时候,林轻经常跟在她的身边,虽然不用她出面做什么,但是林轻很记人,龙四带她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她都记得。
那次是在街上遇到了西宅的马车,龙彦西专门带着这位当时刚处了一年的女友宋小姐来向龙四太太请安,虽然龙四不待见龙彦西,但在一旁的林轻倒是听到了的。
她没想过那时的她只是不声不响地站在龙四太太马车旁边,却被这位宋小姐记了去。
老尹已经拿着拳套走了,林轻和宋怀一起站到一旁。
林轻微微笑道:“宋小姐好记性,我叫林轻,是在北宅做过事。宋小姐来这……也是练拳?”
宋怀轲放下了揉着肩膀的手 ,朝远处的一个小姑娘指了指:“那个女孩在我的学堂学习,她母亲怕她一个人从城中到荒池这边不安全,让我陪着来送一下。”
林轻点了头认同着她的话。
相比于城中区,荒池这边算得上是那些世家贵族眼中的蛮荒之地了,这边浪人多,治安确实差不少,城中区的小孩如果没人陪同确实不敢到这边来。
简单寒暄了几句,两个人也就没什么话可聊了,虽然拳馆依旧热闹,但是两人间的气氛实在有些尴尬。
宋怀轲并不善攀谈,但她看了眼对面的女孩,想想这个林轻也真是个安静的人,便也找了个话题问道:“哦对了,那个北宅的茶园现在是西宅暂时管理,今年茶卖得也不好,北小姐没因为这事太恼火吧?”
林轻先是愣了一下,她慢慢摇了摇头:“宋小姐,我已经离开北宅了,所以北宅最近发生的事我都不清楚。”
宋怀轲刚进拳馆时,在拳台上教拳的姜城就注意到了她。
来拳馆的人大多是荒池区区内的人,这些人穿的都是破布旧衣,没几个念过书,大多都是粗人,而宋怀轲则完全不同,她一看就是文人气质,白白净净,穿着讲究,举止也十分得体。
等后来宋怀轲和林轻撞到了一起,随后又聊了起来时,姜城也恰好教完那个小伙子,她摘了拳套借机慢慢走到一边,两个人的对话虽没听完整,但也耳闻几句。
到了晚上,忙碌了一天的拳馆总算恢复了平静。
林轻帮着姜禾收拾好厨房,又洗了几件衣服,这才拿起自己的拳套去找姜城练拳。
现在拳馆的口碑打出去了,练拳的人络绎不绝,白天林轻忙都忙不过来,学员也多,她根本排不上课,只有晚上才有点时间。而今天她走到拳室时,看到姜城连打拳的衣服都没换。
“你是龙家北宅的人?”姜城看到林轻走过来,单刀直入,直切主题,像她的拳风一样直接。
林轻动作一滞,看到姜城也没有练拳的意思,她把拳套放在一边,默然地点了点头:“我曾经在北宅做过事。”
姜城嘿了声,然后一笑:“我看你就不是外面的普通人,龙家北宅,那可是崑西数一数二的龙家北宅。不过林轻,虽然你现在在这里,但我想你不会甘心一直呆在我这个小破拳馆吧?凭你的本事,不想到更大的地方展展拳脚吗?”
林轻不懂姜城话中之意,她迷惑地眨了眨眼,看了看面前的人。
姜城面带微笑,走过来拍拍女孩的肩膀,悠悠地说道:“别紧张,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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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躺在床上,林轻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先想到了刚刚和姜城的那段对话。
明天带她见一个人?能是谁呢?
晚上姜城说话时的语气实在让林轻好奇,姜城是个直言直语的人,她既然卖起了关子,那看来也确实不想当即把那人告诉林轻,也或者是她也并没有把握。
再想来到拳馆后,来找姜城的大多都是荒池这边的人,脑袋里过了一圈也猜不到哪个人可能是姜城要介绍给她的。
林轻使劲蹬了下被子,反正明天就知道了,现在想也白想。
不再纠结于姜城要带她见的那个人之后,林轻这时又想起白天宋小姐见到她时问的那句话。
关于北宅的茶叶,林轻也知道今年崑西人口中都谈论的风水论,甚至连军中传出来泡水茶的事她也略知一二。
她知道春茶是北宅春季收入的最大头,如果在崑西难以销售,那北宅是不是会考虑其他的销路呢?
却没想到连北宅的茶园都会让西宅暂时代为管理,这看来是对龙彦北的管理能力有相当是质疑,能如此安排的恐怕也就是龙家老太太了。
可这刚刚接手北宅,第一个春天就遭受这样的打击,龙彦北能受得住吗?
林轻在床上翻了个身转向窗户,一轮半月挂在空中,透过窗户洒下如雪月光。
看着那带了些冰冷的白,林轻自嘲地笑了笑,想起曾经有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无数次仰望星空,而那时她的身边还有那个人。
她曾经爱惜那个人,恋着那个人,可结果呢,还不是现在这样被那人逐之千里?所以她现在又何必为那个人忧虑,何必怕她痛苦怕她难过呢?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自古难全的事,她林轻一个弱小女子,又有什么力量和资格去要求?
林轻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再次看向空中的那弯明月。
“月亮,你能看到世间每个人,也能看穿每个人的心思吗?”
女孩用手比划着月亮的形状,看着雪色月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对着月亮发问。
“或者你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傻傻地看着我们?”
林轻把手收了回来,两只手交叉地垫在脑后,像是跟月亮说话,可却又是自言自语。
月光依然皓白,不带情感也不表言语,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但又好像它什么都懂,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孩的问题。
林轻摇摇头,苦笑又无奈地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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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姜城便带着林轻来到城中区的一个茶楼,林轻心里很是忐忑,一路上她想问姜城,但是看姜城似乎并没有和她过多交流的意思。
两人到了茶楼,姜城和老板聊了几句,老板态度很恭敬,口中那意思是那个人早已经到了。
“你在这稍等一会,我先上去看看。”姜城对林轻说。
说完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梯,只留下林轻一个人继续在茶楼大厅里捉急。
姜城随着伙计来到包房,她推门便看到一个女人端坐在桌旁,伙计已经上了极好的碧螺春,房内满是馥郁的茶香。
“茶是好茶,但我不是和你说过吗,碧螺春性凉,更适合夏天喝。”姜城走到女人面前,想着女人总是不听自己的劝,非要在春季喝这种寒凉的茶品。
见到姜城进来,女人立刻笑了,她并不提茶的事。“你最近不是特别忙吗,怎么突然有空找我了?”
“找你我永远都用空。”
姜城也回以微笑,虽然女人给她也倒了茶,但她却拿起女人的那杯仰头喝掉。
女人莞尔一笑,黑眸明亮温软:“你说介绍一个人给我?谁能让你这么拉得下面子?”
姜城继续给女人续上杯:“这人之前是北宅的人,我觉得不错,我拳馆的改造就是出自她的想法,是个脑子很活络的小姑娘。”
“北宅?北宅哪还有人?我那个妹妹……唉,是个好孩子,但也是难为她了,这才几天功夫母亲妈妈都离世了,最近这几个月日子过得可是有些糟心。”
“是啊,听说连北宅的茶园都归西宅管了。”
女人抬眼勾唇看着姜城:“从来不在乎这些事的姜小姐连这事都知道了?难不成你对我们家的产业也感兴趣?”
姜城赶紧摆摆手,嘴里让热茶烫得直呼气:“没,我可没兴趣,我还是把人给你带上来吧,不然那孩子在下面等得心都发毛了。”
说着姜城放下茶杯就站起身出了包房。
林轻心里确实非常不安,但到底见谁她又不能妄加揣测,还好姜城上去的时间不太长。
她跟着姜城上了楼,从楼梯到包房的路不过短短几米,却是林轻走得最忐忑的一段路。
那个人就在包房里,她甚至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幼。这种感觉似乎如同她刚刚离开北宅时,对将要面对什么一无所知,也无法准备,无力把握。
林轻想起姜城说的“到更大的地方展展拳脚”,她从北宅出来,哪里又是更大的地方呢?
姜城的脚步停了下来,看着面前那扇门,林轻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来,进去吧,她等着呢。”姜城看着神情有些拘谨的林轻,帮她推开包房的门。
看女孩还站在原地不动,便又把人往里推了推,才关上门离开了。
而当林轻往前迈了一步看清桌旁坐着的女人时,她完全屏住了呼吸。
这个女人她见的次数不多,但崑西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她,那人气质端庄,蛾眉凤目,优雅从容地端着茶盏,朝她投来目光。
“东小姐好……”一向沉着的林轻怯声怯气地向女人问好。
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龙彦北的大姐,龙家东宅的龙彦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