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龙彦北的短暂相见让林轻的心情明显低落下来,回去后她便自己拎着拳套去打拳了。
今天她的拳很重,砰砰砰一下下朝沙袋上砸去。
打了一会,教完课程的姜城走了过来,她在旁边坐了会,本想着最近林轻白天总要去东宅那边做事,说话的机会都少了,可坐了半天林轻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只是继续拼命地挥拳。
拳头在沙袋上打出一个又一个小凹痕,汗水顺着女孩的侧脸、脖颈往下淌。
姜城拉来一把木椅,懒散地反坐在上面,双臂撑在椅背上,在旁边看着林轻累得直喘,才悠悠问道:“阿轻,你有心事?”
林轻脸色沉沉的,依然不说话,只是用目光撇了她一眼,又继续对着沙袋撒气。
见状,姜城不但不恼,反而笑了笑,她到旁边捞起拳套,一把抱住了林轻击打的沙袋,朝女孩笑笑说:“打沙袋多没劲,来,咱俩来一局。”
汗珠滴落在拳台的地面上,迅速就被脚步碾成了细碎的水珠。
林轻今天的拳非常猛,如果以往她会被姜城说是出拳不够用力,那今天她就用了百分之二百的力量。可是这些拳虽狠,但缺乏技术性,她大开大合地出拳,躲闪也不及时,脑子里想到的都是进攻再进攻。
在利用灵活的脚步躲过了林轻的几个重拳后,姜城抓住林轻回收的空档,直接挥出一记迅猛的勾拳。
那拳又狠又刁,林轻左肋此时正敞开着,她只闷哼了一声,就结结实实地吃了这拳,瞬间失去重心,侧倒在拳台上。
挨了拳的林轻似乎心里更气了,她坐起来,直接摘下拳套丢在脚边。而刚刚被击中的肋骨因为这丢拳套的动作,又受到拉扯,疼得女孩嘶地吸了口气。
看林轻不想打了,姜城默默笑了下,在女孩身边蹲下来,语气不紧不慢道:“有激情,或者说有仇恨,是好的,但是拳手不能被仇恨蒙蔽双眼,更不能因此忘了技术。你看看你刚才的步子,想想你刚才的出拳,还不如一个初学者。”
听到姜城的评价,林轻默不作声,学拳有几个月了,她当然知道刚刚自己是完全失了控。
姜城摘下拳套,慢慢理起拳套上的绳带,问:“看起来你似乎已经回到‘拳台’上了,而且……好像也见到了你想要击倒的人,是吗?”
想要击倒的人?林轻抬眼看着姜城,眼神有些仿徨。
龙彦北是她想要击倒的人吗?林轻思索着。
龙彦北当然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敌人,但是林轻恨她。
每天晚上林轻都会握着被角,心中踌躇着。她总是不明白,龙彦北当初对她的那些温柔,那些信任,那些夜夜望着月的长谈,那些传递体温的拥抱,难道都不足以让她获得一个留下的机会吗?
林轻不相信龙彦北从来没有动过情,不相信她一丝真心都没有过。可是那般温柔的人,是怎么狠心连最后一面都不见,就能让自己离开的?
如果那么多的情和谊都能在一刹那化为泡影,那她宁可从小没有跟着妈妈去过北宅,宁可在妈妈死后被撵出北宅惨死在街上。
人心怎能一下子变得那么硬?
林轻微微抬起头,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自禁地掉下眼泪。
刚刚怅然的眼神又渐渐明澈起来,她虽然带着泪,但还是看着姜城笑了起来。
她感谢姜城的话,感谢姜城教她打拳,更感谢姜城一拳打醒了她。
她明白,如今,她或许在等一个机会,虽然她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机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到。但是到那个时候,她总要朝龙彦北挥出自己最有力的一拳,让她明白自己有多恨她!
而在这之前,她要更加聪明,更加沉稳,而不该被愤恨左右。
现在,正是她该积累力量的时候。
—
从东宅的饲料厂回到北宅,龙彦北整个人都是木然的,她坐在书房里,眼睛呆呆地望向窗外。
贴身丫鬟小环轻轻走进书房,看到小姐面前的茶和她刚送来时一样,一动也没有没动,又凉了。
这是她给龙彦北换的第四杯茶了,小姐回到宅子里就是这样呆坐着,一口茶也不喝,每换一杯都放到凉。
小环不知道小姐在想什么,但是这个春天对于北宅来说确实是个多事之春,所以小姐这样她大概也能理解,可今天也确实太反常了。
她把厨房做的甜汤端上来,希望龙彦北能稍微动一动,于是上前小声说道:“小姐,厨房做了润肺汤,您喝点吧。”
龙彦北的表情看起来冷冷的,她的目光有些浑浊,丝毫没有年轻人的神气。小环的话也没有让她有半点反应,她连眼珠都没有动,若不是眼皮还时不时眨动一下,此时的女孩就完全是座没有气息的雕像。
小环暗暗叹了口气,她把那凉茶撤了下来,把甜汤摆好,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
雕像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发散的目光渐渐回拢,最终聚焦在书桌上。
龙彦北感觉眼睛又干又涩,她抬起手使劲揉了揉,却越揉越湿,越揉越模糊,眼泪开始肆意地流淌,压藏在心里的思绪也翻涌上来。
当今天她在姐姐的饲料厂远远望见林轻,当她朝那个身影一点点走近,曾在夜里无数次被忆起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原本平静的心瞬间悸动。
她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要对林轻说,想问问她去哪了,想问她过的好不好,可是当她听到林轻说出的那句冰冷忧伤,没有一点温度的话时,她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怔怔地说不出一句。
“我在北宅也只是个下人,下人都认识北小姐,只是北小姐并不认得我,毕竟小姐尊贵。”
龙彦北用双手抱住头,眼泪滴滴落在桌面上。
这段时间,她总会想起林轻还在她身边时的样子,也会慢慢去回忆林轻这个人。
林轻虽然对很多事情淡泊,但并不是没有感情。
在她离开北宅后,龙彦北才渐渐体会到,林轻那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温情,那不是短暂的激情,而是陪伴与理解,是默默地支持和包容。
也许这些对龙彦北来说都太习以为常了,她以为陪在她身边的人就是这样,就该这样。可是当林轻离开了,她才慢慢明白,她的身边,在给予她这些的,只有林轻。
这种感觉又是什么,是爱吗?
龙彦北自问道。
她一度分不清自己对林轻、对何媚的情感究竟有什么差别,那时她被所有的感情包围着,她什么都有,她不觉得哪一块有多么不同,有多么重要。
而当她失去了林轻,失去林轻对她的感情,她才发现她的心里缺了好大一块,而这一块任凭怎样的甜言蜜语也补不上,纵使是那些情欲畅欢也给不了。
那些看似简简单单的对话,看似不带私欲的拥抱,看似平凡无奇的陪伴,甚至只是林轻坐在她的身边,一言不发,不说不笑,只要能轻轻感觉到旁边人的浅浅呼吸,也会让她的心安稳平静。
脸上的泪干了,面前的那碗甜汤早已经凉透。
龙彦北再次抬起头,往窗外望去。
枝头的花朵开得正艳,但它此时占尽芬芳,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却总有一天要凋谢。而那些绿叶,却仍伴着绿植,从春到冬,再从冬到春,叶子用无声的执着默默守护着植物,无论它自己是绿是黄,是荣是枯。
龙彦北站起身,坐久了身子有些僵硬,她抿了抿嘴,转身往书房外走去。
“北小姐。”
龙彦北刚走出书房,便在门前看到了走过来的何媚。
“小姐这一从外面回来就进了书房,我看小环给你换了好几盏茶了,小姐肯定也累了吧,阿媚帮你按按好不好?”
何媚一脸悦色,边说边靠上前,一只手已经抬起,将要落在龙彦北的肩上,可却被龙彦北往旁边微微一闪,那纤手顺着女孩的胳膊滑了下来。
“不用了,我不累,我去画室待一会。”
何媚的眼神凝了凝。
她向来利用各种机会和龙彦北亲近,虽然有时龙彦北会委婉地推一推,但是只要不抗拒,她就会继续逼近,而龙彦北也总是会接受。
她知道龙彦北心软,她总能用自己娇嗲的语气获得小姐的呵护,她认为自己能拿捏小姐的心思。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龙彦北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躲开她伸出的手,对她的身体接触表现出些许抵触。即使她再次上迎,得到的却是龙彦北更进一步的拒绝。
虽然表面上何媚还如往常一样云淡风轻,可是别过脸,她的唇尾已经拉平,脑中也闪过了其他的念头。
龙彦北直接侧过身,不等何媚再挽留就迈步离开。
傍晚时分,侯瀚乾颠颠地进了宅门,他刚想让人去禀一下小姐,管家墩叔就走了过来。
“小姐在画室,她画画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侯掌事如果有急事就稍等会儿,如果不急那就明天再来吧。”
侯瀚乾瞅了眼墩叔,撇了撇嘴。
他素来和这老头子没什么话说,墩叔是管家,管内宅的事,他是掌事,管外宅产业,倒也没什么交集,不过墩叔总是看不上他,而他也懒得打理,只要得小姐重用就好,犯不上和这老头掰扯。
所以听墩叔说完,侯瀚乾点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既然见不到小姐,那他就准备回去了。
侯瀚乾刚要走,二楼楼梯上下来一个人,他一抬头,正和那打扮香艳的何媚撞了视线。
侯瀚乾嘴角一勾,像给东家行礼一样对何媚作了个揖:“何小姐,上次侯某听你说的话十分在理,觉得何小姐对北宅的事真是看得透彻啊。”
何媚朝楼梯下的人看了一眼,又回头往画室方向看了看,这才转过头朝侯瀚乾笑了笑:“侯掌事说笑了,阿媚就是一个下人,不给小姐添乱就好了,哪算的上透彻。”
“何小姐这话就说得可就太谦虚了。”
侯瀚乾立刻迎了上去,他伸出单臂,让从楼梯上下来的何媚能搭着他的胳膊。
而何媚只是默默看着男人的动作,细嫩的手慢慢扶了上去。
她当然明白,这是宅子主人才会受到的礼遇。
“如果侯掌事不嫌我笨,我倒是愿意多学点,以后多为小姐解忧。”何媚挑眉笑着说。
“何小姐可伶俐着呢。”侯瀚乾赶紧陪笑道,“对了,我本来是想和小姐说几处房产的事,这事我也有点举棋不定,我想,先请何小姐听听,帮小姐把把关,你看如何?”
何媚勾唇抿着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