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时，龙彦北向龙老太太提议在老宅聚一聚，一来是自己今年成了亲，婚事没大办，想借此请两位姐姐一起坐坐，二来是北宅今年农业产业大丰收，算是双喜临门。

因为这一年崑东气候影响，崑东的农业减产厉害，而崑西却是丰收年，所以粮、棉，以及一些海货都卖了好价钱。

老太太也觉得喜庆，立冬是冬天的开始，草木凋零，蛰虫休眠，像龙家这样的农业大户，自然更希望经过一冬的休养生息，待明年大地回春，又能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于是立冬那日，龙彦北亲自操办家宴，她特意从怡景阁请了几位大厨准备午餐，又请了翠宁楼的面点师傅给老太太准备下午的点心。

家宴上，龙老太太对菜的口味赞不绝口。

而且从寿宴到立冬，只过了几个月，北宅不但很好地解决了升溢粮造成的负面影响，在崑西百姓心中重塑诚信，又获得了棉花丰收。和寿宴那天龙老太太怒斥龙彦北相比，这次家宴，老太太对这刚成亲不久的小孙女也是夸个不停。

“奶奶，您别光夸我，这几个月阿轻帮了我好多。”龙彦北往后让了让，特意把身边身形消瘦的林轻露出来。

龙老太太点点头：“嗯，奶奶知道。”

林轻在餐桌上一直默默吃饭，龙家人说话她鲜少参与，只是适时应几句，而此时老太太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话说到这便有了机会，她挺直腰背，直言道：“奶奶，这段时间是小北学得很好，我只是在背后辅助她，她经过收棉这么大一件事，成长了很多，不过奶奶，北宅的茶园小北都还得让姐姐帮着管，这梳理不好自己宅子的产业，她就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话只到此，林轻颔首笑了笑，不再多说。

龙老太太哪能听不出林轻的意思，她放下筷子，从虹姨那接过帕子，擦了擦嘴，朝龙彦北问道：“小北，你说呢？”

龙彦北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林轻会把茶园一事在家宴餐桌上摆出来，上一次去西宅被姐姐反驳，林轻说要想法子，可再就没和她商量过。

这次立冬搞家宴，实际也是林轻先提出来的，理由充分，她和奶奶一说，奶奶便同意了，而现在，龙彦北才暗暗明白家宴这个提议和此时茶园的事，似乎是林轻早有的安排。

眼下老太太问到她的想法，她自然明白林轻想要的是什么。

龙彦北抿了抿嘴，手掌狠狠攥了下：“奶奶，我确实在好好学习经营，北宅的产业我有义务管好，我相信有阿轻帮我，我也有能力管好。茶园冬季要为明年高产做充分准备，期间费时费力费钱，这一年西姐已经帮了我太多，北宅现在好些了，自然不该再让姐姐破费。”

小孙女一向性格软弱，可如今说话时目光坚毅，语气坚定，而且从收棉，到家宴操办，龙彦北都做得无可挑剔。

老太太眼皮动了动，点点头道：“小林说的没错，小北是长大了，自己的东西得自己管好，你姐姐帮你是帮你，但是总不能什么都替你做了，你得自己做，那茶园，彦西，让小北自己打理去吧。”

宋怀轲先愣住了，她可忘不了春天得到北宅茶园管理权的时候，龙彦西开心兴奋的模样，可谁知这吃顿饭的功夫，只是一句话，那茶园就又还给了北宅。

宋怀轲搞不清龙家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她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着龙彦西，龙彦西竟毫无反应，脸上仍是常有的微笑。

“对，奶奶说得对，姐姐可不能什么都替小北做了，我回去就安排一下，小北过几日就可以派人去交接了。”龙彦西语气极其温和。

龙彦东坐在老太太身边，她手里把玩着饭前从老宅书房拿着的一个摆件，好似没听见餐桌上这番对话。

—

茶园重新回到北宅，林轻安排完手下的事，立即让墩叔安排马车，要去茶园走一趟。

马车缓缓走到茶园门口，车夫看着停在门口的马车心中疑惑，辨认了一会便向林轻禀告。

“姨太，门口这马车……是小郑那辆，好像……好像太太已经在园里了。”

茶园刚刚收回，林轻这些天总惦记着这事，以为自己来得算早，谁知下车才知道龙彦北已经到了。

看门的伙计把林轻请到门口屋里坐，恭敬地把茶泡好端了上来。

“姨太，太太一早就来了，让人清点了东西，还看了账，现在太太还在山上，我这就上去通报。”

“先不必了，把账簿拿来吧。”

林轻闻着茶香，心想龙彦北确实有所长进，恰好账簿已经拿了过来，既然龙彦北看过，林轻只是看了几个关键的数字，又简单问了一些情况，便回去了。

晚上回到宅里，龙彦北很认真地把白天了解的情况讲给林轻，账务情况、物资清点以及茶园冬日养护她都讲得很有条例，账务方面和林轻看得账簿没什么差别。

林轻挺欣慰，虽然这些日子对龙彦北来说很不好过，她的要求也过于苛刻，可看到现在的效果，她还是很满意。

想必四太太在的话，也会比较宽慰吧，她想。

说到茶园，从龙彦北说的情况，再到账簿上看的，都看得出龙彦西接管茶园这近一年来，把茶园管理得井井有条，说是托管，可从投入的心血来说，似乎比管理西宅自己的产业还用心。

之前去西宅，龙彦西一顿说辞不愿归还，但老宅家宴上，当着老太太和众人的面，龙彦西的态度和那日天壤之别，这其中的转变自然不是因为龙彦西觉得茶园应该还，而是来自林轻在全家人面前提及此事，龙彦北又加以表态，龙老太太也没了让茶园继续留在西宅的道理。

但林轻知道，此事之后，还不知龙彦西心底会怎么记恨她呢。

民众容易随波逐流人云亦云，但也容易遗忘。

春季北宅茶园风水问题经过不到一年时间的稀释，早被大家淡忘，但林轻知道，这种传言必是有人造谣，她知道既得利者是谁，但能看到的得利者有时并非事情的始作俑者，这谣言究竟从何而起，恐怕已经不好追查。

不过当务之急林轻考虑的是把北茶居重新开张起来，她实在不想北茶居再冷落一个冬天。

但现在不是下新茶的季节，卖陈茶如果再被某些人抓到话柄揪出来说事，恐怕也会影响明年春茶的销售。

所以究竟该怎么让北茶居热起来，林轻暂时还想不到好办法。

北茶居的事始终困扰着林轻，半夜越想越睡不着，她干脆披上厚外衣，走出房间。

夜晚的北宅一片空寂，初冬寒冷，下人们做完手里的事也都早早回去休息了，大宅只留了几盏夜灯，显得空空荡荡。

林轻拢住身上的衣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画室外。

画室没亮灯，可林轻却发现门没锁，锁挂在门上，里面有人。

回到北宅以来，林轻白天始终拖着龙彦北看账学习，龙彦北几次想去画室都被她制止。

但她也知道，每晚被解开绳索的龙彦北都会到画室待会，尤其是她刚进宅子两人关系十分紧张的时候，每晚都能听见画室里传出的低哑呜咽。

现在，她和龙彦北的关系缓和了不少，龙彦北也全身心扑在了北宅的产业上，白天更没有时间进画室。此时，画室暗着，只能听到里面细微的沙沙声，林轻倒是更好奇龙彦北在里面究竟做什么。

手已经搭在扶手上，可思来想去，林轻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画室是属于龙彦北自己的世界，即使龙彦北现在再忍她让她，她也该给龙彦北留下那片独立的空间。

想到这，林轻再次把身上的衣服拢紧，晚上的冷气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转过身，轻手轻脚离开了画室。

之前林轻跟着龙四去过崑东，后来她在东宅做事，更得了机会把崑东一些地方走了走，崑东地区发展快，相较于以农业为主的崑西，崑东更先进也更繁荣。

为了北茶居的事林轻思来想去 ，恰逢那日有人带来一些崑东特有的秋果，想到崑东物资比崑西丰富，林轻特别想去崑东再看看，找点能让北茶居活起来的路子。

听说林轻要去崑东后，龙彦北主动领下了去崑东一事。

“崑东还是我去吧，小时候我也跟母亲去过几次崑东，有几个母亲的朋友我也认识，虽然母亲不在了，但我想那些人应该还能给母亲几分薄面，会说得上话帮得上忙。”

林轻一想，也觉得此事龙彦北确实比她更合适。

四太太能认识的人，那势必是些商户或者世家贵族，那些人路子广，渠道多，比她自己去崑东找点子要好得多。

于是便嘱咐了几句，又安排了一些人陪龙彦北同去。

龙彦北崑东一行还算顺利，她回来时从崑东带回来了杏酪和葡萄酿。

杏酪是一种杏仁茶，最初是由宫廷传入民间的一种特色传统茶饮，以杏仁粉为主料，用沸水冲制，配以杏仁，花生，芝麻，玫瑰，桂花，葡萄干，枸杞子，樱桃，白糖等十余种佐料，口感丝滑不腻，算是一种饮料。

而崑东的葡萄酿是用葡萄酿制的酒品，味道微涩，入口回甘，没有崑西白烧酒那么高的度数，喝起来也没那么刺激。

这两种饮品既适合妇人孩子喝，也适合成年人每天饮用。

做了充足准备后，北宅的北茶居就准备在冬日重新开业了。

开业前，林轻采用了当初她在荒池帮着姜城改善拳馆的方法，找了些人在崑西街头小巷做宣传。

等开业那天，许多崑西百姓听闻开业消息，打算来凑个热闹，看看北茶居关停了近一年了，新开门要搞些什么名堂。

谁知这大门一开，里面竟搬出几张长桌，一边摆上了热水壶，写着“杏酪”，一面搬上来几个木头大桶，木桶上墨漆着“葡萄酿”，没一会，热水壶那边飘出来浓浓的杏仁香，而木桶这边则是醉人的果酒香味。

下人们搬出一块木牌立在众人跟前，上面写着“先尝后买，不满意不要钱”。

木牌一摆出来，立刻引来围观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各位乡亲来尝尝，不好喝不要钱，都来尝尝吧，大姐，你尝尝吧，特别好喝，小妹妹，你也来试试，别怕啊。”

几个小伙计纷纷端出木杯，发给围观的百姓，可那些人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互相观望，谁也不敢上前尝试。

林轻和龙彦北从店内走出来，见围的人很多，却没人敢品尝，林轻自己先拿了两个碗，分别冲泡了一碗杏酪，又从木桶里倒了一碗葡萄酿，杏仁味和酒香立刻飘到人群中。

林轻一手一碗，一边展示一边说道：“我左手这碗白色的叫杏酪，是古代宫廷的茶饮，是杏仁花生和诸多干果花草配制的，味道香浓，这入冬了，温温的，十分适合女人孩子们喝；而我右手这碗暗红色的，叫葡萄酿，是崑东那边贵人们常喝的一种酒，这酒是不如白酒烈，不是五谷酿造，而是用葡萄制成，可以日日小饮。今日北茶居再次开业，为了答谢各位乡亲前来捧场，今天一天，所有都可以免费品尝，明日起，大家喝好了便可以买，喝不好不要钱。”

说完，林轻自己先饮了那碗杏酪，而龙彦北则从她手中接过葡萄酿，也浅浅抿了一口。

见北宅两位宅主都喝了，几个好奇又胆大的百姓上了前，他们拿起木杯，也纷纷尝起两种饮品。

随着尝过的人不断点头称赞，越来越多的人上前想要品尝，一时间，下人已经跟不上洗杯子了。

百姓之间好事坏事都是传得快，中午不到，北茶居门前已经排满了人。

虽然冬日天气并不好，但仍不断有人从远处赶来，很多人怕尝不到，急匆匆地来了就往前挤，龙彦北不得不安排更多宅子里的下人都来帮着维持秩序。

“不用挤不用挤，今天大家都有份。”林轻已经脱了厚外衣，帮着冲杏酪的伙计一起忙活，另一边还得不断安排茶居里的人烧上热水。

一些尝过了的百姓看来的人越来越多，怕明日再买买不到，纷纷掏出银两，争先恐后买起来。

龙彦北把自己的斗篷给林轻披上，招呼舒儿扶林轻到一边歇着，她自己摸了下鬓角的汗，跟着伙计一起收银算账了。

林轻搂紧了身上还带着龙彦北体温的斗篷，她站在一边，看着这番热火朝天的景象，这关了半年多的北茶居，在这寒冷冬日中，就这样又红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