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彦西坐在鸿越饭庄的二楼,她特意选了这间靠窗的包房,不远处,北茶居的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一个个人拎着买到的葡萄酿和杏酪粉,乐呵呵地走出来,冲后面的人展示自己的收获。
看到这一幕的龙彦西表情冷冷。
北茶居重新开张有几天了,前来买杏酪和葡萄酿的人仍是排着长队,络绎不绝。
龙彦西也让下人去买来了杏酪粉和葡萄酿,她尝了尝,便推到了一边。
她不知重开北茶居的决定是谁做的,这两种饮品又是谁选的,但现在的北宅已经不是半年前的北宅,她的那个傻乎乎的小妹妹也像换了个人一样。
她辛辛苦苦管了一年的茶园就这么轻易被拿了回去,她连明年春茶一毛的利都没吃着,当初是她主动借着替北宅管理的名义要来了茶园,花了那么些钱,如今要都没法开口要。
而且这北茶居停业了快一年,牌匾上都挂了蛛网,可如今一重开竟然如此火爆,龙彦西眉头紧锁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西小姐~”
管家胡亦轻脚走到龙彦西跟前,她微弓着腰,朝龙彦西喊了声,见东家没理她,她顿了下,又唤了几声。
“小姐……小姐……”
喊了几声才见龙彦西展开了眉头,胡亦继续说道,“小姐,人带来了。”
窗外一阵冷风吹过,龙彦西合上窗户收回视线,她坐回桌边,朝跟过来的胡亦说:“嗯,带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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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家老宅后院的树上,几片发黄的老叶在枝头摇摇欲坠。
龙老太太坐在树下,虹姨时不时就过来帮她把身上的厚毯盖实。
这天虽然太阳不小,但毕竟是冬日,冷气寒人,可老太太偏要出来透透气,虹姨也没办法,只得让下人烧好暖手炉,及时添加热茶,而她自己则看着给老太太加衣盖毯。
龙老太太往远处凝视着,突然头上一片叶子打了几个转,掉落在她的腿上,给她惊了一下。
待她看清那叶子后,她从厚毯中颤巍巍地掏出手,捻起叶柄。她手颤,来回捻了三下,那叶子才被她干枯的手指捏住。
龙老太太微微眯起眼,看着手中的叶子,叶子夏日的绿色已经被枯黄取代,原本生机勃勃的脉络,如今却像是垂朽的骨架,叶片里早没了生气。
老太太哈了口气,面前立刻白雾一片。
她转了转手里的叶柄,朝身边的虹姨问道:“阿虹,你觉得小北,和那个小林……林轻,俩孩子感情怎么样?”
虹姨不知老太太问这话何意,稍稍犹豫了下,还是回答说:这……挺好的吧。只是我觉得北小姐,哦不,北太太,她打小性子就软,而那小林,我之前觉得她是个好说话的人,但成亲后她来的几次,还有前阵子家宴那天,我怎么觉得,这北姨太……恐怕没有看起来那么好说话呢。”
龙老太太听闻,放下了手里的枯叶,闭上了眼,嘴角微微翕动。
虹姨时刻观察着老太太的神情,而老太太这模样,她也看不出自己刚刚说的是不是老太太想听的,又赶紧说:“老太太,这都是阿虹瞎猜的,您也知道,我眼拙,看人不准的……”
老太太自然知道她这是找补。
“行了,这倒不必,要是连你都不和我说实话,恐怕我就听不到真话了。”
龙老太太再次睁开眼,似乎是自言自语:“人啊,野心不能太大,小北是个老实孩子,虽然上道晚,但总该跟东儿一样听话,可是乱听别的话那也不对。”
这话虹姨可不能再听不懂了,她立即点头应声:“那是,那自然是,您的孙儿,肯定都是要听您的话的。”
龙老太太点点头,用手指去捻那树叶,没了生命的叶子发出干脆的声音,捻了几下就碎成了一堆枯色的渣沫。
龙老太太凝重地看着那堆碎末,手指碰了碰,那碎末就掉落在厚毯边,随风散在了地上。
她叹了口气,朝虹姨伸了伸手,道:“回去吧,累了,想睡会。”
虹姨赶紧上前,把那毯子上的枯叶清理掉,搀扶起老人。这天实在是冷,她可怕老太太着了凉,这么大年纪就算风寒这种小病,也是个坎。
身后的几个下人听虹姨吩咐,纷纷上来,有的拿过暖手炉,有的给老太太批上斗篷。
老太太一向不喜欢人背,虽然腿脚不好,但也总要自己慢慢走回去。但今天,她突然破天荒地不动步子了,朝面前比了比,虹姨马上心领神会,让下人蹲下背起了老人。
老太太深深地叹了口气:“孙儿们也都成人了,什么都能做了,我呢倒是老了,没怎么就累了。”
虹姨跟在老太太身侧,扶着老太太的腰,边让下人走稳当点,边回应道:“您不老,您现在这是秋乏,不是累。”
北茶居的重启十分成功,崑西的人们也不纠结茶居是否只卖茶。
崑东引进的杏酪和葡萄酿让崑西百姓开了眼尝了鲜,周围立即有人效仿,也跑到崑东去进货,可北茶居背靠龙家北宅,早有名声,而且价格卖的并不贵,还是获得了更多人的认可。
龙彦北大部分时间都扑在茶园里。
茶园一年都在姐姐手里托管,如今回到北宅,龙彦北下了决心要管好。
她向有经验的工人请教,知道茶园冬季的精心管理才是保证第二年能够早萌芽、早采摘、多丰收的关键。于是土壤深翻、施肥,枝叶修剪、行间铺草、培土防冻,她样样都看着劳工们做,甚至还会动手一起做。
而白天在茶园忙活一天,晚上回到宅里,吃过饭龙彦北就会到书房看账,之前林轻看的一些崑东情况介绍的书籍和产业分析的册子龙彦北也会拿去认真的看。
所有的转变林轻都看在眼里,林轻也总会收到龙彦北外出带回来的小礼物,有时是某个有趣的小玩意,龙彦北见了便会带回来;有时是街上新鲜的小吃,龙彦北也会让下人买回来给林轻尝尝。
只不过这些龙彦北从不亲自给林轻,不是让小环带回来,就是塞给舒儿让她拿给林轻。
有意思的小东西越攒越多,香甜的美食也尝了不少,反倒让林轻心里越来越别扭。
她知道虽然没有了夜晚的捆绑,没有了挑逗的折磨,可龙彦北依然怕她。
而林轻的心中也并非没有顾虑,或许当年撵走她实在是太容易了,就算她现在是北宅姨太,休了她结束这段关系,也只是龙彦北一句话的事。
信任如同烧制一个美丽的瓷瓶,打浆、铸膜、利坯、速烧,然后再不断贴花烧制,反反复复,道道工序,才会制成精美的瓷瓶。就像她和龙彦北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两个人从小姐下人到情动抚慰的亲密,才慢慢筑起这道信任。
可只是随手把它抛到空中,它就会瞬间摔碎,即使粘合也抹不去上面曾有的丝丝裂痕。
如今林轻能感受到龙彦北的呵护和迁就,她并不想,却又不能不去怀疑。那雨夜的恐惧从未从她心中离去,每当夜晚降临,她被黑幕团团围住,白天建立起来的信任就如同窗纸般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