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宅产业慢慢走上正轨,可东宅那边却出了大事——刚进腊月,使用东宅饲料的鱼塘纷纷出现大面积死鱼。
受影响的包括东宅自己的几个鱼塘、海家的鱼塘,还有一些散户。其中损失最大的是海家,几乎所有鱼塘都没能幸免。
崑西的鱼塘大都是在过年前进行一次性捕捞,然后清塘养塘。
为了让收鱼时有个好收成,大部分塘主都是刚进腊月进行冬季最大规模的喂食,本想着这近一个月能让鱼儿养养膘,可谁也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
海家的鱼塘都由老三海明琪管理,她直接领了一伙人,找上了东宅,指着龙彦东的鼻子说是东宅故意投毒。
“东大小姐,我知道我们海家不如你们龙家,可是我们也是好好经营鱼塘,你财大气粗,犯不上用这种手段吧!”
海明琪翘着腿,侧着身子,一脸怒恶地瞪着龙彦东,没好气地说。
以前她带着海明珍到东宅哭诉,还总是一副客客气气地模样。就算那时海明珍吃了亏,海明琪也没勇气和龙彦东翻脸。
可现在,海家用的饲料都是东宅饲料厂的,死鱼一事东宅没法推卸责任,海明琪自然是得理不饶人。
龙彦东一挥手,管家阿熹立即让人把茶端上来。
东宅的人都知道这伙人是来找东家讨说法,虽然龙家气粗,可连东家都因此礼让三分,下人也恭敬地给海明琪上了好茶,连同跟着她一起来的海家随从也都给端上了茶杯。
龙彦东眉头紧皱,她的饲料厂一向管理严格,经营了十多年都没出过类似事件,这次不但出了事,还让海家赶了个正着。
她示意海明琪先用茶,说道:“明琪,饲料的问题我一定好好查,绝不会含糊,指定给大家个交代。可这事你说‘手段’,就不合适了吧,不光你海家,我东宅的几个鱼塘也损失了,我没必要为了故意投你海家的毒搭上我自己的塘子吧?”
“呵,那谁好说。”
海明琪瞅了一眼端上来的茶,没接,把递茶的东宅下人晾在一边。
“东小姐,当初你因为悔婚给了海家三块鱼塘,我知道那是你东宅最肥的塘子,你能愿意给?八成那时候你就怀恨在心了吧。这次如果只让海家鱼塘出问题,傻子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所以自己家赔点,让海家所有鱼塘都完蛋,这种事,你们龙家人……又不是干不出来。”
“你!”龙彦东一掌拍在旁边的茶几上,她强压心中怒火,看着海明琪,愤忿地说道:“海明琪,如果是东宅的饲料出了问题,不管你们损失多少,我都赔,但是无凭无据的事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我龙家还用不着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搞你们海家!”
海明琪转了转眼珠,见龙彦东发了火,瞬间变了脸,面上泛起笑:“东小姐何必这么生气啊,我知道东小姐是言出必行之人,不过这事你莫怪我多心,这要到年节了,正是收鱼的时候,都是盼着丰收过个好年,来年也是个好兆头,可突然出了这么个事,我大哥不得拿我试问?你也理解下,我这是被这事逼急了的。”
见龙彦东没再骂,海明琪觉得话说到这也够了,继续笑道:“东小姐,我们海家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和龙家坏了关系,明琪就不打扰了,既然东小姐也说了,那明天我就让我家掌事把鱼塘的损失报到你家账房去。”
说完,海明琪也不再多留,起身带着下人便告辞了。
出了东宅,东宅的高门在马车的颠簸中渐渐远去。
海明琪坐在车上,想到刚刚龙彦东一脸怒气,都拍了桌子,嗤地笑了。
龙彦东为人一向温和,要不是自己话说的过分了些,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她这般生气。
海明琪心里清楚,如果说龙家四个宅子合在一起,海家必然是敌不过,但是四宅分开的龙家在海家看来几乎是一盘散沙。
龙家西宅本就实力不强,这些年是龙彦西吸收了很多的产业,又并了南宅的房产,才逐渐做大,虽然龙彦西脑子好使,但就西宅的产业规模来看还完全不成气候。
而北宅当初平权时赔付最多,伤了元气,又因为龙四太太妻妻二人的离世,这一年里一直在走下坡路,虽然这几个月好了点,但离当初龙四太太在的时候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而这东宅……海明琪掀开车帘,东宅的宅院早已经看不见了。她往车厢后靠了靠,琢磨明天该派谁去和东宅算这笔账。
既然龙彦东答应赔,那自然要让她好好出点血,所有鱼塘按照全塘收鱼价算起来赔付,可比当初从东宅要来三块肥鱼塘要过瘾得多。
海明琪惬意地倚在车厢上,觉得这趟真是没白来,趁这龙家谁也顾不上谁的时候,能从任何人身上啃一块肉都是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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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城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东宅外头点了大大小小的灯,唯独龙彦东坐着的偏房黑漆漆一片,只能听到里面的倒酒声和女人放下酒杯的闷响。
姜城站在门边,管家阿熹已经把海明琪来东宅的经过讲了一遍,她从阿熹手中接过酒,拿着一盏小油灯,推开昏黑的屋门走进去,在桌边坐下。
灯光照亮了龙彦东的眼,火光映在发亮的眸子里,那双眼睛充满了质疑和阴郁。
姜城从龙彦东手中拿过酒杯,杯子早就见了底,她先给龙彦东满上,自己也倒了一杯,想和龙彦东碰下杯子,可龙彦东只是低着头,盯着杯里的酒发呆,手上根本不动。
过了好一会,龙彦东突然抬起眼,直愣愣地看着姜城,说:“这事,我觉得和北宅有关。”
姜城愣了,拿在手里的杯子也放了下来,她瞅着龙彦东,火光在龙彦东的眼中不断跳跃。
“阿城,这确实是投毒,外人我想不出投毒的理由。这件事损失最大的是我东宅和海家,海家想占龙家的便宜,这事全崑西都是知道,就算我赔了海家的鱼钱,养塘也需要时间,这塘下一年是完了,所以海家没必要自损八百牺牲自家鱼塘来算计我。如果这投毒的人在我龙家内部,那我更觉得这事是北宅做的。”
姜城听得懂龙彦东的意思,但怀疑自家人绝非小事,龙家姐妹虽不算多和睦,可如果真发生投毒这种事,事情无论是真是假,从起疑心的那一刻起,那层浅薄的姐妹关系就已经有了裂痕。
姜城看着龙彦东执着的眼睛,轻轻问道:“那怎么就不是西宅?西小姐那精明劲,这些年到处划拉资产,西宅才渐渐强大,连北宅的茶园她都想要归为己有,难不成你就因为林轻曾经给东宅做过事,更了解饲料厂的人和流程,就认定是北宅搞的鬼?彦东,这不公平。”
龙彦东这时拿起杯子,喝了半杯,把剩下的半杯慢慢放到桌上,眼神渐渐放空。
“对,林轻更了解饲料厂,也熟悉那些人。饲料厂的伙计大都做了五年以上,我相信我东宅的人没理由损害自家利益。而且饲料厂管理封闭,不相干的人根本涉及不到具体环节。阿城,我想了一下午,就像你说的,西宅那边确实更有理由做这种事,所有人都觉得西宅想扩张,想打压海家甚至龙家自己,可事情如果这么明显,她龙彦西还敢做吗?而林轻进入北宅后这半年,她做的那些事,崑西人也都看得到,撵走那么多人,可不比这几年的西宅多多少人情。大家都觉得林轻是在东宅做起来的,和我感情好,感情这东西,蒙蔽了多少人的眼睛。”
“你……你竟然这么想?!”
姜城噌得站起身,带起的气流险些熄灭了油灯的光亮。
姜城走到窗前,眼望着茫茫黑夜,胸口不断起伏着,她转过来,无奈地摇着头。
“好歹龙彦北是你的妹妹,林轻也给你做过事,你就这么怀疑她们?龙彦东,你们龙家人是不是谁也不相信?你们龙家还有真情实感吗!”
她站起来走向姜城,用两只手去搂姜城的腰,却几下都被姜城拒绝推开。
龙彦东明白姜城是个重感情的人,但姜城和林轻的感情又怎能胜于她和姜城的爱呢。就算姜城一次次推开,龙彦东还是坚强去搂她,甚至直接钻到了姜城的怀里,直到姜城不再推搡,无奈地抱住她。
龙彦东把下巴搁在姜城的肩上,她抬起头,望着半空中皎洁的月,贴着女人的耳边缓缓呼吸着。
“阿城,别生气,这事对东宅影响很大,我确实昏了头,这些不过是我瞎猜,不过你要相信,就算我不相信任何人,我也相信你。”
乌云渐渐掩住了月,远处谯楼传来三更的击柝声。
看着身旁睡熟的姜城,龙彦东慢慢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出屋。
此时东宅一片寂静,管家阿熹住在倒座房,微微听见宅子里有响声他就起了身,看见东家房前有光亮,赶紧跑进来,随手找来厚斗篷,给龙彦东披上。
“小姐,您起了?有什么吩咐?”阿熹问。
龙彦东接过斗篷,朝阿熹摇摇头:“没事,我睡不着,翻来覆去还扰她睡不好,出来透透气,你去休息吧。”
见东家没事,阿熹便要离去,可他刚要走,龙彦东又从后面喊住了他。
“对了,饲料厂那边好好查查,明天开始,找人盯着北宅那边,找机灵点的,脸生的。”
阿熹愣了下,问:“小姐,您是怀疑……林……”
阿熹话还没出口,就被龙彦东狠狠瞪了一眼,他立即闭上嘴,赶紧弓身行礼,道:“明白,阿熹明白,天一亮我就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