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王英莲的福,宫里人给蔡元祯在藏书阁隔壁安排了一间直房,方便她可以安静地修补古籍。
祛除过古籍上的霉斑之后,蔡元祯便要开始根据不同书籍的损坏情况进行修补。
首先就是准备工具,她自己用竹筒自制了喷壶、镊子之类的称手道具,又找来了平滑的花岗岩、小压铁、铁锤、竹起子、棕刷、毛笔等用来当作修补时的工具。
修补的纸张选了毛边纸、苦竹纸……还拖了江煜动用人脉寻了时间较为久远的毛边纸,这样修补过的痕迹会减轻些。
由于这些古籍存放的时间已经十分久远了,与空气接触时间较为长久,所以纸张颜色也略显陈旧。
蔡元祯便开始制作纸张的染料,她找了板栗壳、红茶通过泡水和水煮的方式提取汁水,做出来发现颜色浓度不够还加了点墨汁。
染料制作完毕后,均匀地刷在用来修补的纸张上,根据修复古籍纸张的颜色浓度进行调配,一直试验到修补纸与古籍基本呈现出一个颜色后,再进行细致的修补。
修补过程中还需要用到浆水,浆水还是她在自己家里用小麦淀粉调配的。
哭笑不得的是,由于浆水需要放置两日左右降火气,蔡元祯便将它放在了厨房窗台上,差点被半夜饿了来找吃的木槿给喝了。
有些古籍酸化已经非常严重了,拿到手上便已经有了焦脆之感,被蔡元祯用手托起的时候,书籍的边缘便会有滴滴答答的碎纸落下。
有些古籍虫蛀眼中,里面甚至还有虫屎,导致书叶全部黏连在一起。
蔡元祯只能把竹起子打薄,小心翼翼地伸进书叶中间将其分开,还要防止纸张再次被破坏。
蔡元祯率先修补了一部分破损不太严重的,这样也不至于一段时间待下来还什么都没有完成。
纸造司的大监季昇也来看过蔡元祯的古籍修补情况,看着这些原本破烂,可如今却找不出一丝修补痕迹的书叶,大监对蔡元祯的技术那简直就是万分肯定。
季昇说:“蔡大人放心,你在此处修补古籍也是十分劳苦,我等一定会禀明陛下,不会让你的辛苦付诸东流。”
蔡元祯笑笑,禀明陛下最多也就是多得些赏赐,她家里的稀奇玩意儿江煜拿来的太多了,她也有些审美疲劳了。
不过,人情世故还是要做的,她笑着说:“也多亏了季大人给我寻来了那么多的修补纸,否则元祯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功劳纸造司也是有一份的。”
宫里的人就喜欢蔡元祯这样不独揽功劳的,季昇看着蔡元祯也是十分满意。
时间缓缓流淌,不知不觉便又入了冬。
上京的冬日比东洲府更冷些,蔡元祯修补书叶,双手很快便长了冻疮。
江煜看了心疼不已,给她送了好几个暖手炉,蔡元祯注意到这些暖手炉都是无比华贵,尤其是那个铜鎏镂空花叶纹手炉,她瞧着这不是宫里娘娘用的同款吗?
她不敢将如此华贵之物拿到宫里去用,生怕被人瞧见了,每日只捡了最朴素的那个用。
王英莲对蔡元祯这个干女儿的关怀也十分到位,知道天冷了她修补古籍不便,便在她的直房内安排了十足十的炭火,让整间屋子都暖洋洋的。
蔡元祯自然也知道回礼,只不过对王英莲这样的人物来说,你若是回黄白之物这交情便浅了,她便送了一盒千金难买的龙虎膏,毕竟像他这样长时间在御前行走的,身上或者腿脚总有不便。
得了龙虎膏,王英莲还十分高兴,说:“这干女儿没白收,知道疼干爹。”
蔡元祯跟着笑笑。
虽然她每次入宫也都只是待在直房内修补古籍,可前朝的事她多少还是听说了。
如今朝堂之上闹得风风雨雨的也就两件事。
一是立储,二是宦官掌权。
对于这两件事,陛下始终讳莫如深,还打了多次提此事的两个言官。
不过眼下朝中大臣都将宝压在大皇子和二皇子身上,对于那个从小就养在他国的四皇子根本没有抱什么期望。
如今形势尚不明朗,大家都在私下结党,江煜手中握有兵权,自然也有人暗示过想要拉拢他。
不过,蔡元祯倒瞧不出他想要站队的意思,或者说他其实早就站好队了,就跟那个不受大家待见的四皇子一队。
至于官宦掌权一事,元安帝依旧放任,旁人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快到年底的时候,王英莲将蔡元祯叫了过去,给了她一对莲花托底的玛瑙茶盏,说是以他的名义送到二皇子的生辰宴上。
蔡元祯听了一惊,还重复询问了一遍:“干爹真的是要让我去吗?”
王英莲笑笑,手中的茶杯盖轻轻地撇着浮沫,轻叹了一声:“二皇子生辰邀咱家去,无非就是想要拉拢感情,可我不去不好,去了也不好。你可以自由出入宫中,又有不少人知道你是我的干女儿,所以由你代替我去是最好的。”
蔡元祯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王英莲果然聪明,如此一来他又不得罪人,其态度又十分模糊,让人难以猜测。
自入宫之后王英莲给了蔡元祯许多恩惠,就算没有这些,她也没有拒绝干爹的理由。
蔡元祯接过装着那对玛瑙茶盏的锦匣,恭敬地说:“干爹交代的事,元祯一定办妥。”
王英莲笑着用手点了一下她,说道:“你在宫中行走也有些日子了,想必你也知道不少事,但你就是有一点好,懂得装聋作哑。”
“这个道理许多初入宫中的人都不明白,可你却做得很好,证明我没看错人。”
蔡元祯笑着奉承:“那也得瞧瞧我是谁的干女儿,若不是您一手帮衬调.教,元祯怎么会在宫中如此顺利。”
王英莲笑出了声,意味深长地看了蔡元祯一眼:“你啊,只要好好栽培,将来一定前途不可限量。”
蔡元祯跟着笑了起来,心里却觉得十分不安。
她终究是被这群人拉到了这个泥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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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萧之炜的生辰宴举办的较为低调,蔡元祯原本还以为他的府邸门口会来往宾客络绎不绝,但等到了之后却并未见到如此繁盛的景象,但皇子的气派还是有的。
蔡元祯观察了一下,所到之人虽然不多,但在朝堂之上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像是个被王英莲派来混吃混喝的。
当蔡元祯将带来的礼品献给萧之炜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他在上下打量自己,眼神中充斥着一丝不悦。
那眼神分明是在说:王英莲这个老东西是不是看不起我,竟然派了这么个人来搪塞我。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萧之炜还是不好撕破脸皮,蔡元祯也想办法给王英莲找台阶下:“干爹说了,他十分想来给王爷贺寿,只不过如今入冬了他腿脚有旧疾不便行动,御前又要人伺候着,所以才派了我来,还望王爷见谅。”
萧之炜笑了两声,真的就只有两声,随口说了句:“无妨,既然是王掌印的干女儿,那便和他本人来是一样的,快入座吧。”
蔡元祯浅笑着行礼,刚要入席,便听见萧之炜对着她身后热情地招呼:“江侯来了,真是难得。”
蔡元祯顿时觉得腿脚都僵了,一时间不敢回头。
她是代表王英莲来的,按从前的种种迹象看,他们两个人似乎有利益冲突。
蔡元祯一直不知道怎么将此事告诉江煜,如今两个人就这么碰上了,这不是大型的修罗场吗?
蔡元祯大脑里飞速旋转着,思考要不要当场逃掉,就听见江煜如清泉般的声音传来:“既是雍王殿下相邀,那我自然是要来的。”
听得出来,萧之炜对江煜的到场十分欣喜,直接引着他入席。
两个人向前走去的时候,刚好与蔡元祯擦肩而过。
蔡元祯和江煜的视线对上,不过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江煜也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眼神只在她身上不慌不忙地掠过。
蔡元祯顿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事到如此,也只能先吃席了。
因为蔡元祯坐的是安排给王英莲的位置,因此十分靠近主位,恰好与江煜的位置遥遥相对。
蔡元祯一直都不敢抬头,生怕和他的视线对上。
说来也奇怪,在这件事上,蔡元祯有了一种“背叛”了江煜的感觉。
上次从上京郊外回来,刺杀江煜的那帮黑衣人是司正监的人,他们险些要了他的命,可她却拜了要杀死他的凶手当干爹。
不要说是心爱之人如此,若换成是蔡元祯自己,哪怕是朋友站错了立场都会十分生气。
一时心愁难绪,蔡元祯便痛饮了几杯酒。
宴席上的歌舞表演十分精彩,即使天寒地冻,献艺的舞姬仍旧穿着薄纱婷婷袅袅地为众宾客献舞。
江煜一袭玄色长袍,腰间系了玉带,简单却又贵气无比。
与他人相比,他的背脊挺拔如松,在寒冷天气之下脸色稍显苍白,但难掩容颜俊美。相较平日,他的脸上多了三分拒他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蔡元祯带了三分醉意看他,江煜的目光也扫视过来,两个人遥遥相对,她闪躲避开了目光,随后直接干脆直接装醉,趴在桌子上睡觉。
反正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直面江煜的目光更让人难受的事了。
舞姬献舞过后,便入席走到男宾身边献酒,姿态妖媚无比。
江煜看着舞姬献上来的酒,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转头问萧之炜:“不知雍王殿下这是何意?”
萧之炜身边早已有美人献酒,他将酒水一饮而尽,随后笑得意味深长:“江侯甚少参加宴席难怪必有所不知,这酒里有五石散,有助兴之功效,等你喝了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不过你大可放心,反正我这府上多的是貌美的姬妾,到时候定然会好好服侍你。”
说完之后,萧之炜还哈哈大笑了起来。
蔡元祯虽然趴在桌子上,可这两人的对话却听得清清楚楚。
五石散那可是魏晋时期常用来当春.药的玩意儿,她没有想到堂堂皇子竟然也会用这些东西,还企图用它笼络下臣!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蔡元祯顿时心急如焚,江煜这单纯的孩子,若是真的被带坏吃上瘾了怎么办?
蔡元祯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抬起头看着江煜,疯狂地开始摇头。
萧之炜已经喝了搀五石散的酒,和身边的舞姬缠绵在一起,画面有些不堪入目。
江煜身边的貌美舞姬贴身上前,将酒杯递到他的唇旁。
毕竟眼前的这位主模样生得好看,她倒是巴不得他喝了。
江煜面带微笑地接过酒杯,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对面几乎开始惊慌的蔡元祯身上。
蔡元祯看着他接过酒杯,直接用口型说:“你要是敢喝就死定了。”
江煜接过酒杯后没有饮下,反而喂给了那个舞姬,用蛊惑人心的声音说道:“这杯酒,便赏你了。”
那舞姬简直就是欣喜若狂了,饮下酒后没多久,白皙的脖颈便开始冒汗,虽然是冬日却觉得身体燥热。
正当她以为眼前的这位主会宠幸自己,却见他直接起身说:“雍王殿下,微臣不胜酒力,先告辞了。”
雍王喝多了酒,自然也没工夫管他。
江煜给了蔡元祯一个眼神,意思是:现在不走,还想待到什么时候?
蔡元祯心领神会,立马起身告辞。
出了雍王府之后,江煜立马拉着蔡元祯上了马车。
蔡元祯还有些紧张兮兮的,抬头就见江煜俯身过来,吻住了她。
蔡元祯的下颌被他抬起,被强迫着仰起头接受他的吻,而双手则被他用一只手高举压在车壁上抓着,动弹不得。
比起以往的温柔,今日的吻带着一丝掠夺,吮得嘴唇发痛。
蔡元祯心里一阵惊慌,江煜方才在席间该不会喝了那酒吧?若真是如此,恐怕要兽.性大发了,今晚怕是没人能救她了。
一阵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