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第二天下午还是将床换了,换成一张大床。
大床确实比小床舒服,图南便没拦着,开始研究怎么调研兕国竹简与纸并行,为何同其它短生种国家不同,什么原因造成的,但图南没多久便反应过来与五郎同居以及大床意味着什么。
五郎很有探索精神,不论是鲛人的交/尾还是陆地生物的交/合都充满好奇,床笫之间一会尾鳍一会双腿,可谓随心所欲。
这也就罢了,问题是五郎还精力旺盛,每天都要闹腾。
白昼满城奔波搞调研,回来夜夜笙歌,只一个月图南便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迟早的累死,她是好色不是荒淫无度,并不想如史书上一些帝王一个死法——死在异性身上。
正好神农大会报名截止,之后两个月都是准备比赛场地,图南便在吃饭时委婉向杜若询问:诸国使团给了林精城那么多钱,难道没有参与权力,不需要忙起来吗?
杜若道:“我们只在比赛期间担任半个裁判,都不用亲自下地种植,只需要规划每个参赛者的田地位置与大小,事情很少,你怎么了?”
“没事,随口一问。”
“你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最近在调研为什么明明有了造纸术,兕国的书写载体却是纸简并行,每日往来城郭与乡里,少则十数里,多则数十里。”
杜若吸了一口冷气,这要是在海里也就罢了,百里也不过是游半到一个时辰的事,就当遛弯锻炼了。可这是陆地,不论步行还是骑马,十里都不轻松。
多年不见,老同学精力无极限,风采不减当年。
“纸简并行,你研究这个做什么?”
图南答:“好奇,想知道为什么,就研究了。”
杜若:“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图南笑答:“好奇心是美德。”
一番闲聊,确定不可能让五郎回使团,图南决定同五郎谈谈,在晚上制止了尾鳍往自己身上缠的五郎。
五郎不解:“怎么了?”
图南问:“你也陪我奔波调查了一天,不累吗?”
五郎回答:“有点,但我更想你。”
“可我不想你。”
五郎闻言气得潸然泪下。“你嫌弃我?你以前都不会这么说我的。”
“不,我想你。”图南迅速改口。“只是我很累,不想这么夜夜笙歌。”
“你累是因为你白天城郭乡野跑来跑去。”
原来你也知道往来城郭乡野很累啊。
“白天往来城郭乡野,晚上夜夜笙歌,咱俩迟早猝死。”
“那要不你白天别那么累?”
图南拒绝。“那是我的生活,虽然我很爱你,但你也不能影响我的生活,而且问题出在你身上,你太无节制了,来日方长,你没必要同今天是最后一天似的。”
五郎抱着图南道:“确实有可能啊,若是明天就被你分手了,今天不就是最后一天?”
“怎么会?不论发生什么,我都舍不得五郎的。”
“若明天遇到比我更美的人也舍不得我?”
图南坚定的回答:“舍不得。”
五郎诧异的看着图南,表情有须臾的诡异。“可我还是害怕。”
图南笑着亲了下五郎挂着泪珠的眼睛。“不要想杞人忧天的事,五郎是天上地下最美的人,独一无二,没有之一。”
“不是这个,是我们若分开很长时间,你会不会把我忘了?”
图南不解:“我们为什么会分开很长时间?你要提前回海国了?就算你回海国了,我又不是不会回海国,还是能时常见到。”
五郎摇头。“神农大会结束后我就得去服兵役,这一去就是十载,十载不相见,你若移情别恋了怎么办?”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容易见异思迁吗?服兵役?你要去服役兵役?”
五郎点头。“嗯,怎么了?”
他其实并不想去,时间太长了,鬼知道这家伙会出什么幺蛾子,但这是折丹王的意志。
虽然也可以拒绝,但折丹王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你可以拒绝她的要求,她也可以拒绝将你列为王位继承候选人。
“怎么了?问题大了,你成年了没?”图南伸手捧着五郎的脸打量。
折丹王上台后出于一些考虑不得不搞高福利政策,但只让人拿福利不干活,她又心理不平衡,遂颁布政策:每个鲛人都要服十年兵役。
反正海国同几十个虎视眈眈的帝国王朝接壤,军事力量永远都缺,再多鱼服兵役都不怕吃不下。
服兵役的门槛是成年,基本上,鲛人一成年就得去。
一名鲛人若没服过兵役,比起还没去,更大可能是年龄没到。
五郎的脸与身材皆与成年鱼无异,可外貌并不能完全代表实际年龄。
以短生种中数量最多的人族为例,同样是三十岁,常年累月锻炼的活蹦乱跳身手敏捷似二十出头,而不锻炼,身材走形的,三十岁油光满面血气羸弱似四十起步,同样的年龄,看起来如同两代人。
常年劳作的生产者与不事生产的食利者更突出,前者能三十岁白发苍苍满脸褶子,后者能六七十岁看着四十出头,至少皮肤状态如此。
长生种在这方面更突出,成年后容貌变化极其缓慢,个别甚至近乎凝固,直到垂暮将死时才会出现衰老痕迹。比如启与朔,那俩看着仿若二十几岁的人族,实际高龄三千多。
但图南过去的经验都是一个人的外表比实际年龄年轻,从未想过一个人衣食无忧,勤于习武锻炼,身体机能年轻得不像话,皮肉状态却大于实际年龄。
五郎茫然。“快成年了,怎么了?”
图南几欲翻白眼。“快成年,那就还没成年?我睡了未成年鱼?!”
五郎不解图南的激烈反应:“我听杜若说,你在学宫时有过不少情人,他们有哪个满了九十岁?”
“这不一样,学宫时我自己也没九十岁,交往的情人都是同龄鱼,可我如今早已成年,而你未满九十岁。”
五郎大声回答:“我很快就成年,我八十九岁了,离九十岁只差一岁。”
图南冷笑:“八十九岁?真的吗?”
五郎小声补充:“八十八岁九个月。”
图南深呼一口气。
“你别气啊,八十八岁九个月也没什么的,你才一百二十岁,不算什么的,我母还大我父一百五十岁呢。”五郎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美丽的脸贴近图南。
是啊,不算什么的....图南艰难的推开五郎的脸,保住宕机想跟着五官跑的脑子。“重点不是差多少岁,长生种谈差多少岁没意义,重点是你没满九十。”
五郎不以为然。“只是没满九十,又不是没满八十。”
“你要没满八十我就是犯罪了。”
“所以我只是没满九十,你没犯罪。”
图南:“....有点道理,但总觉得哪怪怪的。”
五郎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脸凑近图南。“是你大惊小怪。”
图南蹙眉抵抗着美貌的冲击。
“差点被你带进沟里,你根本没跟我说过你未满九十。”
“你也没问我多少岁。”五郎一边说一边解图南的腰带。
图南噎住,旋即抓住五郎的爪子。“我跟你说了半天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会节制的,保证不影响你白天的调查,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等你不忙了,就得由着我。”
图南看着近在迟尺的美貌,脑子愈发浆糊,感觉在不影响日常调查的情况下放纵点也没什么,犹豫须臾终是应允。
五郎笑,图南好色着实是个优点,真好对付。
*
经过三个月的辛苦努力,图南终于完成自己的调研。
一众友人虽然都觉得图南的调研没什么用,但在图南指出问题后,多少有些好奇为何造纸术更方便,简牍却一直没推出历史舞台,遂于调研结果出来后赶来看现成的。
“识字率?”
庭院中,杜若一边啃着果子一边阅览简牍,因为熟悉图南写文章爱写数据的习惯,别人还在跟数字死磕,她已直奔最后看结论。
“嗯。”图南点头。“长生种繁衍缓慢却长寿,哪怕一年学几个字,也能在有生之年学会所有字,识字自然会催生阅读需求,不然漫长的生命要靠什么打发时间?就算只靠吃喝玩乐?但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总得有渠道吗?而通过渠道获取消息,难道不需要阅读?何况并非所有人都只喜欢吃喝玩乐,总会有人喜欢阅读。不论因何而阅读,阅读得多了,自然会有书写的需求,分歧也于此产生。”
杜若问:“怎么说?”
五郎将一张纸递给图南,图南举起纸。
“这样一张纸大概能写六百字,若写得再小些,还能写更多字,但一张要十八钱。此纸是竹纸,以毛竹为原料制造,选择成竹,砍伐后开塘一口注水浸泡,恐塘水干涸,还要需要不断往塘中注水,浸至百日,将竹从塘中取出加工槌洗,去掉外面的粗壳青皮,剩下的竹纤维形状如同苎麻。用上好的石灰化为灰浆,涂于竹料,再放入锅内用火连续蒸煮八天八夜。”
“歇火一天后,将桶里的竹纤维取出,在塘中用清水洗干净。池塘的底部和四周以木板合缝砌紧,防止泥污渗入,当然,造粗纸就不必如此麻烦。洗净之后,用柴灰浆浸透,再放到锅中,上面压平后,再铺上约一寸厚的稻草灰。水沸腾后,再将竹料取出放入另一桶中灰水喷淋,若水冷却,烧滚后再淋。如此十余日,竹料自然蒸烂。取出放入臼内捣碎,直到捣碎成泥面形状,倾倒在纸槽中。”
“纸浆漂浮沉淀到水面以下3寸时,加入处理纸的水溶液,待纸干燥变洁白。再以细而光滑的竹丝编成竹帘,竹帘打开,下面用长方形框架来支撑,两手持帘入纸浆水中,将竹纤维荡起并抄入帘内。再翻过帘,让纸层下落到木板上,叠积千上万张,达到足够数量后,纸上面压一块木板,并用绳索拴上插入撬棍,如榨酒方法一样使纸内水分压净流干,最后用细铜镊逐张揭起、焙干。烘焙时,要用土砖砌成地龙屋舍,地面也要用砖盖,隔几块砖就要留出一块砖的空隙。最后于灶口点火烧柴,热气通过孔隙传到墙上,待砖发热,将湿纸逐张贴在夹巷上烘干,揭下后便是这样一张纸。”
朔点评:“我没制过纸,但工序听起来真复杂。”
图南点头。“整个工序流程多处耗费人力,燃料更无算,长生种的国度地广人稀,燃料易得,但人力昂贵,短生种则反之,人力便宜,燃料不易得,因此一张纸售价十八钱。”
献道:“原料不值钱,但加工过程中的人力物力限制了纸的成本。”
图南颌首,旋即问:“献你多久消耗一张纸?”
“两天左右,纸贵,平时写字我都尽量用简牍。”
“长生种人均识字,若皆与你一般消耗速度,以羽国为例,羽国人口....”
朔:“人口户籍是机密。”
图南点头。“我知道,姑且当羽国人口在两万万,也就是两百兆,每个月消耗纸三千兆,一岁三万六千兆。还有平时看书的消耗,哪怕一岁一卷书,一岁也是保守两千兆。以造纸术的产出,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投入才能满足如此庞大的需求?”
朔:“....”为什么你随便一猜那么接近真实数据?
“我相信羽国不缺这些人力物力,但将如此庞大的人力物力投入其中,必定影响正常的生产。纸不是粮食,粮食生产出问题会死人,纸不会,为了保障其它生产,必定限制纸业,不令其蚕食其它行业的人力。”
五郎将一枚竹简递给图南。
图南放下纸拿起竹简。“再说竹简,这样一枚竹简最多写三十个字,要写到一张纸的字数需要至少二十枚竹简,比起纸张极其不方便。但它的加工远比纸简单,砍伐去皮削简杀青,耗费的人力物力比纸少,更难得的是,写过的竹简可以削去字迹重复使用。元洲多竹,其它洲最近千载也陆续引进竹,实在不适合竹,也有树木,竹木易得,纵不如纸方便,但一枚铜锱可以购十枚竹简,甚至自己制作,廉价与量大管饱足以弥补竹简所有缺点。”
杜若提出异议。“但在很多短生种国家,造纸术传入后,简牍就退出历史舞台了。”
“兕国的简牍并未退出历史舞台。”启道。“虽然兕国的智慧物种丰富到能凑出一部智慧物种图鉴,十洲七洋有的物种,兕国都有,但兕国的主体人口从古至今都是短生种的人族。”
图南颔首。“兕国的教育政策源自上古人族王朝时赤帝创造的官序淘汰制,所有适龄幼崽都要入学,不收束脩,免费给予文具,但实行淘汰制,每岁考试一次,从第二岁开始,每岁岁末终考不及格者皆淘汰。但即便被淘汰,两岁的学习也足以幼崽掌握两三百常用字与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因此兕国的识字率也很高。兕国文字的单字拢共一万三千字,两三百字在它面前很少,但这么多字里常用字只五百余,根据我的调查,只要掌握常用字超过三百个便足以满足日常读写。”
赤帝创造的官序淘汰制教育政策相当别出心裁,也惊人的烧钱。
上古人族王朝双帝盛世结束后,人族王朝的教育政策便开始一路走下坡路,到上古人族王朝崩溃后官序淘汰制分别被安澜王朝与海国继承,海国那边还算稳当,顺利演化到如今,陆地这边就很跌宕起伏。
安澜王朝后来也崩溃了,数百年纷争乱世里,人连活着都困难,教育这种不当吃不当喝的东西自然被抛弃。
直至煌王朝时人族才从故纸堆里翻出这套教育制度,觉得有点用,遂用之,然后发现,这教育制度产出人才的效率有多强大就有多烧钱。
教育烧钱,人族私有制下的食利贵族同样烧钱,两大吞金兽一起上,煌王朝烧了没多久便崩溃了,就让人很佩服,哪怕是搞出这套政策的赤帝也没勇到同时开动两头吞金兽。
煌王朝灭亡后又是南北分裂,教育倒没被抛弃,但被执行得只有官宦子弟才能读书,与赤帝的政策不能说一模一样,也能说南辕北辙。
直到如今是兕国建立,这套教育政策才真正被捡起来,能坚持多久就不知道了,毕竟好用是真好用,烧钱也是真烧钱。
“兕国人口在五万万到六万万之间,对纸的需求比羽国更惊人,纸的产量无法满足人们需求,人们自然而然保留了从古至今都在使用的竹简,珍贵的纸可以用来书写重要的典籍,日常用竹简,平民不讲究。”图南道。“但那些造纸术淘汰了简牍的国家,它们的识字率又是如何呢?平民可识字?”
献道:“识字的最不济也是小地主。”
图南颔首。“那这些人占总人口多少?有一成吗?”
没人能回答。
“最多一成。”图南道。“识字人口少,对纸的需求自然小,不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影响到生存物质的生产建设,自然全面淘汰落后的简牍。”
朔思考须臾,问:“两种国家有什么差异吗?我是说识字率以外的差异。”
图南答:“目前还没想到,但我感觉肯定两者一定存在深层的差异,只是目前还没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