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请了长假，都没人上级批复，人已揣着鱼卵去了最近的海底孵化苑。

鲛人卵构造特殊，不容易被破坏，但不代表对孵化条件没要求。

水质要干净，但也不能干净成白开水，水里要含有多种元素——鱼卵虽然富含营养，但从拳头大小的鱼卵到一尺长的大头鱼，只靠鱼卵本身的营养不一定够，又不是所有鲛人都顿顿饱食还不挑食吃嘛嘛香。

没有任何物种会对自己的后代不重视，哪怕是短生种，看似不重视后代，也只是不重视个体，走得是多生路线，死得起崽，但长生种没短生种那繁衍能力，死不起崽。

鲛人也不例外，在比神话传说更古老的年代便已摸索出补充鱼卵营养不足的办法：水质干净且富含多种元素的环境，海底火山或寒暖洋流交汇的地方，都是海里渔业资源丰富的地方。

孵化苑由海国官方修建，免费提供一切孵化过程中需要的一切资源，包括看顾者的一日三餐——鱼卵不需要母鸡抱窝一样孵化，扔在满足水质条件的水域海草里，自己就能孵化，但为鱼父母不亲眼看着心里不踏实。

据说修建孵化场时，考虑过要不要收费，但一名公卿坚决反对：想想鲛人啥生育能力，想想海洋啥死亡率，官方对鱼卵孵化收费，哪怕没有计/划生育的想法，也会起到计/划生育的倡导作用。

最终结果便是孵化成成为公共服务，全部免费，成为国库的一道血槽。

孵化苑建立的地点渔业资源丰富，凶猛的海怪海兽自然少不了，鲛人鱼卵又那么有营养，为了保证孵化场的安全，每个孵化苑都驻扎着精锐军队——这也是孵化苑愿意免费提供鱼卵父母一日三餐的原因，必要时，这些人可以编入军队，而且不需要这些人贪生怕死。

五郎做为现役军人，来到孵化场，还没两天便被官吏孵化苑的苑丞拜访。

鱼卵不需要母鸡抱窝一样守着，老兄你是现役军人，担心鱼卵发育得不好，每天看一眼就够了，成天守着鱼卵太不像话了，虽然不知道你上级是谁，但我做主征用你，你这段时间就在孵化苑的军队工作，下值后也可以陪鱼卵搞卵教。

图南咀嚼着鱼肉问：“所以你的休假就变成加班了？”

五郎点头。“不过我也是愿意的，这里的孵化苑条件是南无尽洋最好的，渔业资源丰富，但凶猛的海怪海兽也多，多我一份力量，也多一分保障。”

“那倒是。”图南赞同，她啃的鱼肉就是孵化苑提供的餐食，来自海兽海怪的肉，冲着这伙食都能看出孵化苑的选址多么得天独厚。

图南咽下最后鱼肉。“对了，我想好鱼崽的名字了。”

五郎道：“可我也想好了一个。”

“那就都说出来，看哪个好听就选哪个，我给她起的名字是琰，天上的琰星象征着睿智、自信、刚强、安康、博学多才、魅力无穷，地上琰也是美玉的名字，好听又寓意好，怎样？”图南笑问。

五郎犹豫了下。“挺好听的，但我觉得不够好。”

“哦，那你想的名字是什么？”

“若是男鱼，便叫海若，若是女鱼，便叫棠。”

海若与棠都是海国文化中的好名字，但两个凑在一起给崽做名字候选....

图南脸上的笑容淡了三分：“虽然折丹王以私生子之身成为海皇，我也很崇敬她，但是这不代表我支持后来者。”

五郎无语。“你想什么呢，皇、后、陆君、嗣君哪个是善茬？皇的继位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她都当不上海皇。我想起这两个名字是为了向初代致敬，希望鱼崽未来做初代一般优秀有用的鱼。”

图南笑道。“我相信你不会做蠢事，但我还是喜欢琰这个字。”

“小事，以后咱俩生到第三个鱼崽时用这个字。”

正常野心家也不会将海若与棠都做为子女名字，用一个是寄希望，两个都用，是希望子女未来手足相残还是骨科？

图南放下了心：“好，”

聊完鱼崽的名字，五郎又聊起自己对鱼崽出生后的教育安排，安排非常充实，充实得图南听得忘记咀嚼嘴里的鱼肉。

鲛人二十岁进官序读书，在此之前都是放养，但图南的父母虽然不求儿女未来功成名就，但也希望儿女多一些本事多一些选择，因此在她十五岁到二十岁间亲自教她读书识字，每天读书学习一个时辰，习武锻炼一个时辰。

图南以为自己父母已经很离谱了，未曾想一山还有一山高。

五郎对鱼崽的安排很简单，从七岁起开始读书识字，每天学习两个时辰，习武锻炼一个时辰，十二岁前完成基础扫盲，十二岁后进入正式教育，每天读书习武六个时辰，需要学习的科目之丰富，反正图南□□沉默了。

“倒也不必如此苛刻吧？”图南震撼道。“如此幼小的年纪正是玩乐的年纪，这么个搞法，若它深爱读书习武也就罢了，若是深爱，读书习武便是享受，若不是，那来日它回首童年岂非一点快乐都没有？”

五郎迟疑了下。“苛刻吗？可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图南噎了下。“你父母对你如此寄予厚望？那你手臂上自残的伤疤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厌学？可你自己都被逼到厌学自残，怎么还如此对待鱼崽？”

五郎愣了下。“我手臂上的伤疤是因为我年少无知，不能接受父母不爱我的现实，愚蠢自残，与厌学无关。他们也没有对我寄予厚望，对我寄予厚望的是我大母。”

图南愣了下。“父母不爱你就不爱你，不要便是，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自残之举太对不起自己了。”

五郎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后来想开了，为他们不值得，便没再做这种愚蠢之举。”

“想开就好。”图南放下心，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别人的伤口，别人也放下了，何必再扒开伤口看啥样。“但你这样安排鱼崽的教育也太离谱了，十二岁才多大，你的教育强度却与大学无异，鱼崽受不了怎么办？”

五郎犹豫道：“可是我想给她的，我只能做到给，给之后能否拿住还得看她自己。”

“你以后撑死就是个侯爵，真不必如此离谱。”

五郎淡淡道：“五车被联姻了，虽然柔然王女寿命比不得鲛人，他最迟百载便可恢复单身，你猜来日海国还有需要出人联姻时，他会如何？”

图南沉默。

坑海国皇族旁支时没想那么多，如今自己的崽是皇族旁支，也可能被坑，图南眉头不由皱起。

虽然联姻能得到利益，但正如她可以与柔然王女联手，支持柔然王女架空五车一样，联姻有利益不等于肉能吃到嘴。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图南希望自己的鱼崽是自由的，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图南道：“等她生下来看情况吧，若她能承受，我也不反对，若她承受不住厌学，便莫要如此强度，让她与寻常孩童一般学习成长。反正我才百岁，大不了我努力习武，保持身体强壮，争取活得比她久，有我在，我就不信谁能让我的鱼崽如五车一般。”

五郎：“....可不能比每个鱼崽都活得久吧？”

图南叹道。“那也只能尽力而为，不能保证绝对，话说，跟你在一起怎么这么多麻烦？”

五郎将剥好的虾肉投喂给图南，笑道：“自然是因为你爱我。”

图南看着五郎的脸，赞同点头。“为了你，不论要面对什么麻烦，我都甘之如饴。”

五郎露出开心的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用完膳，俩人一起回孵化苑看鱼卵。

经过一个月的时间，鱼卵膨胀了三分之一圈，原本如凝固琥珀般的金黄也浅了些许，与之相对的是中间的黑点。

原本只是针尖大小的一点在一个月后长到了雨后水坑里流动的小鱼大小，若有光线并凑近细看，依稀能看到鱼头与鱼身的形状。

五郎熟练的取出海螺做的乐器吹奏，给鱼卵做卵教。

图南很好奇：“你这卵教有用吗？”

五郎道：“应该有用吧，我看陆地上就有给蛋说话聊天，让蛋不与恶接近，避免污染胚胎的做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图南佩服。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来简单，落实起来却是日复一日的卵教，还是不会有任何回应的卵教，就这耐心都是一绝。

但图南也承认五郎说得有道理，遂在五郎用音乐熏陶鱼胚胎的情操时开始给鱼卵念书。

五郎听了一会便感觉怪怪的。“你怎么念的都是医书？”

“我最近在看医书。”

“你莫不是准备辞职后去做医者？”

“也不是不行，游医可以周游四方，不过这会看医书倒不是为了这个，望云县的医馆，每日看诊者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但望云县人口已超过四万，这不正常。”图南一脸无奈。

四万人里，每日只有不到十个病人，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穷，没钱看病，或是有钱看病，但会影响到家庭中其他人的生存，不想或不能拖累其他人，小病硬熬，大病等死。”

图南点头。“大病很多都是小病熬成的，但培养更多医者或从海里雇佣鲛人，前者需要耗费的钱太多，后者也没好多少，能上岸的鲛人太少了。既然没法增加医馆与医者，我便想着，能不能另辟蹊径。”

五郎好奇道：“怎么个另辟蹊径？”

图南回道：“将能治常见小毛病的药方子整理起来，最好药方里能用的药材都是本地有的，再散给氓庶。如此，氓庶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便可自己抓点药试试，当然，没有学过任何医的人自己抓药吃，可能吃出问题，但再坏也不会比小病熬成大病，再等死更坏。”

五郎想了想，道：“可陆地不同于海洋，海里往来太方便，若发生疫病很容易扩散，同时有皇的爵位滥觞政策兜底，医者们才愿意共享药方。陆地上的医者，一个方子可以让几代人发财，如何愿意分享？”

图南一脸沧桑。“是啊，所以我一边重金砸，一边自己重金聘请医者研究。”

五郎摇头。“钱的诱惑力不够。”

“除了砸钱，我也没别的筹码。”

五郎想了想，提议道：“何不上书皇，请皇颁布政策，若有人能拿出有用的药方，便赐予爵位，如此必定人人争相献方。”

图南看着五郎。

五郎不解：“不行吗？我觉得很有可行性呀。”

图南反问：“你可了解海国爵位制度？”

“知道。”五郎道。“不算王爵，海国爵位共二十等，获取途径有军功、恩赏、文治、荫封四种。军功是服兵役期间立下军功，无爵者获爵，有爵者在原有基础上提爵，当然，也有一些人会在服役期满后继续当兵。恩赏则是新皇新后继位、册封陆君嗣君时的传统，赐所有无爵鲛人爵位，有爵鲛人提爵以庆贺；文治便是你如今这条路子，治理一地，治理得井井有条欣欣向荣，也会奖励爵位与提爵；荫封是最普遍的，父母有爵者，子嗣不分长幼，皆生而赐爵，以父母中爵位高者为标准，婚生子爵低一等，私生子低两等。爵位平时有事没事都会赐一大波，如今以爵换方.....”

五郎倏然卡住。

图南道：“海国的爵位给予陆地生物与鲛人的待遇是不同的，鲛人爵位普遍，却只能支领一份俸禄，即便是这俸禄，数量也不多，必须到十级才能靠俸禄过上脱产生活，但每个子嗣都能得到爵位。而对陆地生物，陆地生物的爵位哪怕是最低级的爵位也能令人脱产，享有诸多特权，但只有嫡长才能继承，余子皆无爵。同样的爵位，给出去一个陆地爵位的成本是鲛人爵位的百倍。”

鲛人爵位不值钱，至少十级以下不值钱，只是起到一个兜底作用，确保不会有鲛人饿死。即便是十级以上的爵位，凭心而论，真没陆地爵位值钱，陆地爵位不仅能让一大家子脱产，还有诸多特权，而鲛人爵位，王侯以下除了俸禄什么都没有。

如此双标的爵位政策，做为海国基本盘的鲛人是怎么接受的？

自然是因为鲛人爵位可荫封所有子孙，冲这一条，它就对鲛人非常有价值。

做为长生种，哪个鲛人死的时候没十万八万子孙？

陆地爵位只能由一人继承，其余子孙什么都没有，这对陆地生物而言不是问题，寿命短，子孙少，靠着一个人一个爵位也能让一大家子人脱产饱食，等压力大了，还可以通过将分家将旁支分出去减轻负担。

不论如何都能保证一部分子孙的荣华富贵，剩下的子孙，儿孙自有儿孙福呗，反正祖宗看不到，

但鲛人子孙普遍数以万计，你可以对血缘远的子孙儿孙自有儿孙福，但与你血缘近的子嗣能对自己的子嗣儿孙自有儿孙福？

当然不能，最终结果便是很有能力的鲛人不可避免要养所有不成器的子孙。

海国早期时还好，部落氏族的遗风浓郁，没人觉得自己很能赚钱的情况下养自己不成器的子孙有什么问题。

但人的思想会随着社会变迁而变迁，当时间走到禺虢王时期，部落氏族遗风褪去，很多人对此感到疲惫不堪。

即便是至亲骨肉，也是真的不想养了，太累了。

折丹王上位后对将海国爵位分成两套标准，降低鲛人爵位待遇的同时放开荫封限制，让国家替人养子孙——虽然因为数量太庞大，只能保证不饿死，但疲惫不堪的祖先们也能接受——这一政策也是折丹王坐稳王位的最大基石，人心所向。

五郎的脑袋耸拉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皇统治海洋，后统治陆地。

虽然从禺虢王与弇兹时期起这一传统便不断受到冲击，但到折丹这里时，安排给五郎的教育却是传统的海皇继承人教育，侧重海洋，陆地为辅。

五郎对陆地事物细节的反应能力不免比海洋事物细节慢一些。

图南思考须臾，道：“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五郎抬起头，眼眸晶亮。“怎么说？”

“每个人都给爵位，那不现实，但可以只给一小部分人爵位。比如，可以设个限制，献十方者可赐爵，献方越多，方子价值越高，爵位越高，献方不足十方，便只赏钱。”

五郎眼睛晶亮。“如此，有钱但没权的人会花钱去搜罗方子，换爵位，不用花钱，只用少量爵位便可得到大量方子。”

图南笑：“对。”

五郎欢喜的啵了图南一口。“图南好聪明。”

图南抱住五郎。“是五郎提醒我的，五郎与我一样聪明。”

图南在孵化苑停留了五日，将自己攒的假期全部用完才不舍的离开。

春耕将至，望云县要忙的事不少。

地方官没有赏赐爵位的权力，她得写一份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利的奏章给帝都，以此说服帝都的皇与后、公卿们，颁布以爵位驱使富人搜罗方子献方的诏令。

没一个是省心的，尤其是后者，尤其费脑子，再呆下去就要耽误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