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的日常不能说空虚,相反,非常充实,打马球、诗会、宴会、面首....总有一款是你喜欢的。
不到一个月,司幽便发现不少贵夫人与贵女养着面首,有的面首是底下人送的,也有的面首是丈夫送的,夫妻俩在生下继承人后各玩各的,还有的,是教坊司里喊来陪酒的。
司幽这才发现,教坊司里还有男人,顿时心生佩服。
官吏普遍多妾婢,孩子也多,按照法律,官吏犯罪后,子女会没入掖庭、教坊司为奴,但司幽没想到,利用率会这么高,只要长得好看,不论男女皆没入教坊司——虽然教坊司不要求性别,但对男性要求年龄,必须是未及冠的少年与男童,骨架完全长开的成男不要。
司幽的神色再怎么控制也无法完全控制,国公夫人还是发现了。
“怎么了?”
司幽看着被宾客们十八摸的教坊司男女,举起金酒杯,举起后想起里头盛的是酒,又放下。
风神认为酒为御寒之物,只有冬季饮用,其它季节饮酒有违戒律。
国公夫人将一盏梅浆递给司幽。“你不喜饮酒,便饮这个。”
司幽愣了下,燹人好酒,宴饮无酒不欢,梅浆就不是宴饮上该出现的东西,旋即接过梅浆。“多谢。”
国公夫人问:“你方才在想什么?”
司幽答:“我方才在想,风神真是一个残酷又理智的人。”
国公夫人不解。“此话怎讲?”
司幽道:“风神庙只收养女婴女童,不收养男婴男童,夫人觉得这是为何?”
国公夫人想了想,道:“风神怜世间女子。”
“她也怜男婴男童。”司幽看向教坊司里喊来的男女。“在风神神话里,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位王女与王子相争王位,风神起先本着看出殡只觉得殡不够大的心态看这场争斗,但看热闹之余,她看到了非贵族的人们,注意力从看热闹上转移,因一时之仁建立风神教庇护,在那个时候,风神教收养孤儿是不分男女的。”
国公夫人疑惑的问:“既如此,后来如何会改变?”
她与风神教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很确定风神教对只收养女婴女童这一条执行得非常到位。
“建立宗教需要人才,尤其是接受过教育的人才,风神只得回去继续看出殡....不是,是看热闹,在胜负已分时,风神救下了穷途末路的王女成为最早的教徒。在了解王女失败是因为王子通过婚姻结盟了几十个氏族后,风神修改了教规,风神庙收养孤儿,但不再收养男性孤儿。王女问她为何,她回答,唯有如此,风神教才能长存。”
国公夫人无法理解。“这从何说起?”
司幽道:“在那个时代,至少风神所见的族群里,女孩的人口比男孩的人口要多一些,但我们如今所处的时代,你去大街上观察孩童,会发现,男孩比女孩多。”
国公夫人明白了。“国朝不希望氓隶生儿多过生女,那会导致很多男人无法娶妻,危害治安,不论王朝如何更迭,风神教对它都是有用的,有用便不会被国朝以举国之力打击。”
司幽点头,然后指着那些身形还没完全张开,雌雄莫辩的教坊司少年们。“你说,风神改教规时,可曾预见这一幕?”
国公夫人道:“大概预见了。”
都能预见到男女人口比例变化,如何能遇见不到旁的。
“所以我方才说,风神是一个残酷又理智的人。”
若风神教不论男孩女孩都收养,于国家而言,它便不再是有用且独一无二的存在,不再有用且无可替代,又是一个大型宗教,国家有什么理由不宰肥羊?
风神的善良不分性别,却不得不在现实的逼迫下让行动区分性别。
国公夫人道:“不过一种取舍罢了,只要取舍是出于自己的本心,又有何不可?”
司幽闻言眼神怪异的看了眼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司幽道:“只是在想,人在做出取舍后,会后悔吗?”
国公夫人沉默须臾,回答:“既然能做取舍,取必定比舍更重要,或许有愧,但无悔。”
司幽明白了。
等风头过了,自己甩掉现在的身份跑路后若见到师姐,这场认亲事故就不必告知师姐了。
尽管司幽毫无贵族礼仪与常识,土鳖得不行,但顶着我父是国公,我母是郡主的虎皮,不论贵族们内心如何想,在她面前都表现得很人才,耐心体贴说话好听。
不需要顾虑国公与国公夫人的贵族当然也有,比如皇帝的女儿们,但能在皇宫里活蹦乱跳,并在皇帝那里有足够地位的公主,脑子都在及格线以上,对于这位突然找回来的亲戚都表示出体谅与同情,体谅她的土鳖,同情她走失这么多年,不知吃了多少苦,慷慨大方的送了她许多财货珍宝。
司幽愈发理解为什么人们都爱往上爬,都想成为人上人,这种感觉着实令人沉迷。
司幽每天吃饭穿衣都得计算这一顿饭这一身衣服花了多少钱,这些钱够神庙里的孤儿们吃用几个月还是几年才能从这种美好的人上人感觉中冷静下来。
爽吗?
爽。
就是血腥味比她手上的血腥味更浓,她劳模的每天杀人,杀一辈子人,手上的血腥味都不可能超越这些贵族。
在愈发美好的贵族生活中,司幽抓紧了跑路计划,很快同本地风神庙的特殊教徒联系上,敲定假死的计划,只差在约好的日子出门去打猎。
只要出门,英国公大小姐这个身份就可以死了。
跑路的前一天,国公府出使海国的大公子回来了,还带回一名女子,想找国公夫人商议要事。
下人传信时,司幽正在陪国公夫人聊天。
这年头出远门就得做好回不来的准备,远行人归来是喜事,然国公夫人对长子平安归来却只是冷淡的说了句知道了。
司幽疑惑的看着国公夫人,大公子真是你亲生的?
应该是亲生的,虽然英国公两个侍妾并若干侍婢,子女也充盈,有七子九女,但国公夫人与英国公的婚姻是联姻,都联姻了,除非国公夫人的家族倒了,并且国公宠妾灭妻,否则国公世子必须是从国公夫人肚子里出来的。
国公夫人虽然是不受重视的庶女,但再不受重视,她的家族也是皇室,显然倒不了,更不可能容忍联姻投资被清算入土。
而从子女出生情况来看,国公与国公夫人感情也很好,国公的长子、次子、三子(夭折)、长女、次女都是国公夫人生的,这俩至少有过十年的蜜月期,不至于没感情到宠妾灭妻。
见司幽看自己,国公夫人、问:“大郎是你弟弟,你可还记得他?”
司幽坦诚回答:“不记得。”都不认识,何谈记得。
国公夫人想了想,道:“不记得也好。”
司幽问:“阿娘不去见他吗?”
国公夫人想了想,道:“我不想见他,但你与他是姐弟,还是要见一见。”
司幽无所谓的跟着去见世子。
世子郗朝带着一名女子在与英国公说话,司幽进门时扫了眼,震惊的发现世子身边的女子很眼熟。
“师姐!?”
司夏惊喜的看着司幽。“司幽,你怎么也在这?”
司幽看了眼司夏,又看了眼世子英俊的外形,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国公夫人看了眼司夏,不知为何,这女子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古怪感。“大娘,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司夏,是我的师姐,我养母的徒弟。”
司夏闻言立刻配合点头:“我是司幽师姐,夫人是?”
司幽回答:“她是我的生母,英国公夫人,我们在战乱时走散,前不久相认。”
司夏:“....恭喜师妹。”
国公夫人道。“也要多谢你们对大娘的照顾。”
司夏:“....不客气。”
国公夫人有些疑惑的看向郗朝。“你们如何认识的?”
虽然她很感激司夏及其师对司幽的照顾,但郗朝为什么会带着司夏回家?
郗朝解释道:“回禀阿娘,我与司夏互生情愫....”
英国公与国公夫人同时皱眉,国公夫人先开口:“贵贱不婚,她做不了你的妻子,你若爱她,便莫要害她。”
司夏轻咳一声。“我是风神教徒,不能结婚。”
郗朝点头。“我与司夏约定做情人,而我不会娶妻纳妾,但国公府需有人继承,因此我想将世子之位让给二郎,两全其美,还请阿耶阿娘原谅。”
国公夫人露出犹豫之色,改易世子是她多年所求,但如此轻易的得手,却非她所愿,改易世子是她毁掉长子的手段,不是目的。
英国公却是不假思索:“胡闹!世子之位岂能如此儿戏。”他培养个优秀的继承人容易吗?几十年来投入多少心血与精力,说换就换,成何体统?
“我反对!”
不意外英国公会反对,但没想到司幽会冒出来的世子本来看向国公夫人的眼睛不由看向司幽。
国公与国公夫人亦疑惑的看向司幽,你怎么比我们俩还激动?
司夏更是无语。“这关你什么事?”
司幽道:“师姐,你平时风流我不管你,但他不行。”
司夏闻言,不由盯着司幽看了会。“给我一个理由,若你的理由不能说服我,别怪你给你松松筋骨。”
郗朝不解。“大姐为何阻止我与司夏?”
司幽纠结良久,看向屋中的奴婢。
国公夫人抬手示意仆人们离开。
带奴婢们离开,司幽掏出玉佩。“这是战乱走散时阿娘留给我的信物,她凭此与我相认。”
司夏凝神看着玉佩,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看着眼熟,我应该在哪见过。”
司幽:“.....”
司夏还在思考自己在哪见过玉佩,英国公与国公夫人却因为看到司夏时的古怪感觉,先听出司幽的提示,不由看向司夏的脸,仔细打量。
打量片刻,英国公又看向国公夫人,司夏的眉眼间与国公夫人有三分相似,但这是因为国公夫人老了,若是年轻时的国公夫人在此,那相似度能达五分,再看司幽,只有一两分相似,即便换成年轻时的国公夫人,相似度也无法增加。
司幽没理会夫妻俩的反应,盯着司夏。“这是师临终时留给我的。”
司夏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那枚她一直想扔,但高月不让,还自己保存起来,临终时想交给她,又怕她扔了,便交给了司夏的玉佩吗?
司夏的脸色立时煞白。
郗朝扶住司夏。“怎么了?”
司夏看向郗朝,皮肤鸡皮疙瘩直冒,眼神从震惊转为厌恶,一把推开郗朝。“别碰我。”
被推倒在地的郗朝惶惑的看着司夏。
国公夫人看着长子的模样,第一次对长子生出同情心。“司夏才是大娘,你们是兄妹。”
郗朝愣住。“阿娘,我知道你厌恶我,但你怎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大姐不是司幽吗?”
“这玉佩是师姐的,她从未想寻亲,一直想扔了玉佩,但师不让,替她保管,临终时想还给师姐,又怕她扔了,便给我保管。”司幽无奈的看向司夏。“师姐,我知你风流,但你都不看看对方和你长得像不像吗?”
郗朝的容貌与司夏有三四分相似,一个人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又看到与自己长得像的人?不应该多长个心眼吗?
若不想往床上发展,不关心也就算了,但都想做情人,怎么也该留个心眼吧。
司夏回以白眼:“男人长得好看就行,我为何要关心对方与我长得像不像。”她从来没想过寻亲,关心男人与自己长得像不像这种事毫无意义。
“算我倒霉,再见,不,再也不见,司幽,走。”
苏夏转身要离开。
郗朝两眼含泪的抓住司夏的裙摆。
司夏冷漠的看向郗朝。
见了司夏的神情,郗朝问:“你对我....”
“我不可能与血亲继续做情人。”司夏眼眸中浮现哀伤。
风神教徒可以风流成性,换男人如换衣服,但和血亲搞一起,太违反公序良俗了,风神教也受不了。
司夏甩开郗朝的手。“这段时间的事就当一场梦,忘了吧。”
司夏大步向外走去,司幽见状赶紧跟上。
还没走出门,忽然听到英国公的惨叫声。
“大郎!”
两人不由回头,发现郗朝倒在血泊中,手里握着一柄剑,脖颈被切开深深的口子,只一眼,俩人便判断出,主血管被切开,没救了。
英国公抱着郗朝的尸体痛苦嚎叫,如同野兽。
国公夫人神色复杂,悲喜难辨。
司夏沉默的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转身离去。
“你还我儿命来!”
司夏握剑,司幽从袖子里掏出一柄匕首,转身却发现英国公的剑被阻止了。
国公夫人的手抓着英国公的剑,鲜血横流。
国公夫人道:“放她走。”
英国公不可思异。“大郎....”
国公夫人道:“我让你放她走,否则先杀了我。”
英国公沉默。
国公夫人看向司夏。“走,别再回来。”
司夏看着国公夫人,目光从得知对方是自己母亲后的冷漠转为深切的怜悯,什么都没说,拉着司幽离开英国公府。
*
除了国公府,走在街上,司幽忍不住对魂不守舍的司夏道:“国公夫人居然会救你,你当初走散的事是不是有....”
司夏摇头:“有误会,但不是你以为的误会,她确实舍弃了我,大....郗朝曾与我提过,他的大姐是在战乱时,他母亲带着儿女逃难,遇到一股乱兵部曲损失过半时走散的,这种混乱局面,两个孩子都走丢才是正常走向,而不是已经会走路,会牵着大人跑的孩子走丢,襁褓婴儿却没丢。”
“说不定就有这种巧合。”
“你是这个故事里的母亲,两个孩子丢了一个,剩下那个,你是想毁了他,还想更爱护他,害怕仅剩这个也丢了?”
司幽惊讶不已:“啊?”
“郗朝有记忆起,他母亲便不爱他,打击他,他当局者迷,我却是旁观者,他母亲想毁了他。”她也因为从郗朝的遭遇而对郗朝心疼不已,如今想想....太讽刺了。
那是不正常,但司幽仍不解:“那当初走丢的为何是你?”
“她爱我甚于爱郗朝,但她是一个很可怜的女人。”
司幽茫然的看着司夏脸上的怜悯。
司夏解释道:“师妹,你知道人生最可悲的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世道逼你选择举刀作恶时,你的刀指向何人,不由你决定。”司夏道。“她不是在我与郗朝之间选择了郗朝,而是在自己与我之间选择了自己,我不会再怨她,人爱自己无错,这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但我也不会原谅她,她的选择是人之常情,但她伤害了我也是现实。从今以后,我与她是真正的陌生人。”
司幽很想问,与国公夫人是陌生人,那郗朝呢?
但想了想,还是没问出这个问题。
郗朝已经死了,这件事就让它翻篇吧。
一路行至风神庙,庙祝见俩人到来,状态也很奇怪,不由问司夏。“英国公府拆散了你与世子?”
司夏摇头。
“那你俩怎么这副模样?”
“我与郗朝是姐弟。”
庙祝同情道:“你真倒霉。”
司夏疑惑的看着庙祝。“你怎么不惊讶?”
庙祝道:“有情人终成血亲而已,教里每岁都会发现几十起。”
司夏:“.....”
“有血缘关系,但没有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在长大后相遇,很容易相恋,这种现像的原理我们还不清楚,但它确实存在。而我们的情况,你也知道,至少一半的教徒,神庙里养大的大部分孩子,都不知自己父母是谁。否则大部分教徒为何选择终生不睡男人?还不是怕不小心睡到血亲。”庙祝叹了口气,安慰道。“你就当自己运气不好,上街游玩,有人在楼上朝街上倒夜香,正好倒了你一头。”
司夏是走肾派,这点打击应该不大,教徒既然选择走肾,也要做好哪天发现自己睡了血亲的心理准备。
司夏:“....”谢谢,但一点都没被安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