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燹国。
“我师姐,就是司夏,她前些日子有没有来过这里?带着一对双生子?”
“司夏,她一个月前捡到一对孤儿交给了我们,怎么了?”
司幽:“....那两个婴儿不是孤儿,他们与我有关,我想将他们接走。”
庙祝疑惑的看着司幽。
你与司夏是师姐,她为什么会将与你有关的婴儿送到风神庙?
送风神庙也没什么,风神教徒生了崽但自己不想一把屎一把尿的养,便放在风神庙里养不是稀奇事,但放在风神庙里养时都会告诉庙里这是自己的崽,不是孤儿弃婴。如此风神庙养崽时才能进行针对性教育,告诉崽,你不是孤儿,你母亲不在你身边是因为她有更重要的要忙,比如为风神庙赚钱养崽,比如济贫救苦。
但她很清楚的记得,一个月的那天早上,司夏将婴儿送来时,并未说婴儿是教徒的孩子。
庙祝道:“庙里要为每一个孩子负责,不能你说与你有关便有关,想带走就带走。”
如果张口就能领养走庙里的孤儿,那庙里的孩子早被人牙子领养光了。
司幽只得道:“他们是我师姐的孩子。”
庙祝:“....”
司夏不小心和血亲搞一起的事在燹国风神教徒圈子里不能说人尽皆知,但也差不多。
走肾派教徒某天发现鱼塘里有一条或几条是血亲不是稀奇事,风神教内部对此也是无所谓状态,睡都睡完了,既然发现血亲,那就是分手呗,不然还要怎么着?
父母不详的孤儿教徒,再加上遗传性/吸引,即便是小概率也架不住教徒以及父母不详的孤儿人口基数庞大,若在意这种事,风神教也不用干别的了。
然,风神教司空见惯,贵族们也见多识广(贵族的淫/乱比走肾派教徒还离谱),架不住英国公与国公夫人身份重量级。
前者是高门且有军功的贵族国公,后者是皇族郡主,谁还没个政敌或落井下石的对头?
于是这事迅速传播,也让风神教徒们知道,哦,又有倒霉教徒踩坑了。
庙祝:“不是,这种孩子怎么还生下来?”
司幽叹道:“发现时太晚,母体也可能有生命危险。”
庙祝无语:“那名男婴身体健康,在送来的第二天就被领养了。”
神庙只收养女婴,可若是教徒的孩子,即便是男孩,神庙也会养,司夏没说那是她的孩子,神庙自然按对待孤儿弃婴的规矩对待那名男婴。
司幽:“....女婴呢?”不会也被收养了吧?
“她一只脚的脚趾有畸形,可能对行走造成影响,没人收养。”
司幽取出一份文书:“这是她的出生文书,可以证明她与我师姐的关系,麻烦改一下她的身份登记。”
庙祝接过文书:“你不是要带走她?”
司幽答:“我要带走她,但我也要干活,没法一直照顾她,能照顾她的时间不多,在我忙的时候我还是会将她送到神庙里生活。”
庙祝看完文书,确定文书上的出生日期、胎记、身体特征等都与当初送来的婴儿对得上,这才点头。“好。”
司幽犹豫了下,问:“登记时可以改成我的子嗣吗?”
不然孩子长大了,一看身份登记上母亲一栏,再打听一下....大人的破事就留在大人这一代吧,别牵扯下一代了。
庙祝坚定拒绝。“不可,若身份登记可以随便改,后患无穷。”
风神庙不收养男孩,但会养教徒生的男孩(即便教徒不出钱教里也养),若身份登记可以瞎改,不知会有多少人钻这条空子,风神教的财政养女孩已是不易,再养男孩,那女孩们就不用活了。
司幽无奈。“那就如实登记吧。”
更改了庙里对婴儿的身份登记,庙祝将司夏带到婴室门口。
专门供一岁以下婴儿睡的婴室每天早晚打扫保持卫生,进出的人员也需要清洁双手换煮晒过的衣服,旁人不能随意进出。
司幽只能在门口等里面的人将睡得正香的女婴抱给自己,发现女婴竟然胖了点,司夏看到俩孩子就烦,没弄死已是母性伟大,遑论对对孩子的饮食上心,饿不死就行,她又不时需要出门干活,两个孩子一直养得很瘦。
将女婴抱好,司幽又查询男婴被谁领养了。
感谢风神,风神庙虽然不登记婴儿的亲生父母,却会登记婴儿的养父母,档案一翻便可查到领养人的姓名家庭住址。
领养人是乡下一户农人家庭,司幽背着女婴寻去,在栅栏外看到摇篮里的婴儿养得白白胖胖的,正抓着料子是土布但洗得很干净的布玩具啃得满脸口水。
司幽陷入沉思。
院子里剁猪草的女人疑惑的看着站在自家门口的美丽女子。“女郎有何事?”
司幽问:“我可以讨一碗水喝吗?”
女人给司幽舀了一瓢水。
“多谢。”司幽将瓢里的水饮尽,对女人道:“那是你的孩子吗?生得真可爱。”
女人笑道。“是啊,他生得很可爱,我们夫妻俩一直没孩子,自从有了他,家里才没那么冷清。”
司幽闻言道:“恭喜二位喜得麟儿。”
客套一会后,司幽宛若一个路过讨水喝的行人般告辞。
*
仲孙夷将祭品一一摆在墓碑前,再退后祭拜。
仲孙炘虽疑惑这是在做什么,却也有模有样学着父母的祭拜,祭拜时看了下墓碑上的文字,十个至少八个字不认识,但墓碑中间的两个字她认识。
楚舒。
仲孙夷偶尔带回家的公文里经常能看到这两个名字,这段时间出门,大街小巷听得最多的也是这个名字,有很多人骂。
可是,仲孙炘仰头看了看仲孙夷的表情,虽然神色很平静,但她能感觉到,阿父很难过。
不知道怎么安慰,仲孙炘只能抓着仲孙夷的衣袖。
姜笋对仲孙夷道:“夷,逝者已矣,生者要往前看。”
仲孙夷迷惘的看着墓碑。“往前看?若前方是悬崖呢?”
楚舒的死不仅仅意味着她生命的凋零,更代表着她政治方向的失败。
新任首席已经选出,是一位保守派的龙族长老。
楚舒的激进政策能执行近三十年,成也龙族,败也龙族。
一头蓝白鳞片的角龙落在墓园中,扫了眼,墓园中墓碑并不多,每座墓碑都相隔甚远,不同于寻常墓园墓碑的密密麻麻。
土葬需要消耗大量土地,与农业争夺土地,尤其是权贵必定会往大墓方向发展,尤其耗费土地,因着龙族不管人族的丧葬文化,雨师国初期的官宦与有钱人折腾陵墓折腾得相当放飞。直到雨师国在第一位人族首席上位,大力推广火葬,自己更是以身作则,不修陵墓,死后火化成灰,用陶罐装了埋土里,不带任何陪葬品,只一座墓碑诉说着死者生前事迹。
这位首席生前专门打造了这座墓园,用以埋葬未来的首席,虽然有人推测,第一位人族首席打造墓园纯粹是防止死后被人挖出来,修一座位于高山上的墓园,仇家就算想挖坟,一路爬上来也要断气了。毕竟,有能力与没下限在这些首席身上从不冲突,甚至是完美兼容。
但随着时间流逝,不止首席会葬在这里,雨师国功绩彪炳的名人也会埋葬在这座墓园,但千年下来,墓碑全加起来都没超过两百座,空间仍旧宽敞。
重云将一个食盒放在楚舒的墓碑前,一边说一边打开。“我辞官了,以后可能很久都不会来看你,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烤鸡,你生前一直好这一口,最后数载却不能吃,现在给你补上。”
仲孙炘看了眼食盒里的烤鸡,口水情不自禁流淌。
楚舒在位期间对渔业与恐龙养殖业以外的肉畜养殖业呈打压态度,发展到后期时,人们想吃肉只能吃鱼与恐龙肉,鸡豚狗彘等禽畜肉,即便是大户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若是农户,更是只有下蛋的蛋禽不下蛋了才能吃一口非鱼非恐龙的肉。
虽然鱼肉与恐龙肉很便宜,但鱼肉烹饪起来费油,恐龙肉倒是不费油,但肉柴,难吃。
姜笋给仲孙炘擦了擦嘴,小声道:“回去给你做。”
这几个月市面上售卖的肉鸡陆续增加,价格也比以前低,孩子平时顿顿鱼肉,也该换换口味了。
仲孙炘乖巧点头。
重云看着墓碑,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
仲孙夷忽问重云:“过去的时间里有不少龙离开雨师国,重云也要走了吗?”
重云摇头:“我不会离开雨师国,不论它未来会怎样腐朽,它都是我的家。”
“重云觉得,雨师国是怎样的国度?”
重云不解,但还是回答:“雨师国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国度。”
仲孙夷道:“是我问得不清楚,你觉得,雨师国是谁的国度?”
重云道:“是人与龙共生的国度。”
仲孙夷沉吟一息,又问:“重云多少岁了?”
“九百岁,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至少两千岁。”
“水虺五百载化蛟,蛟千载化龙,龙五百载化角龙,角龙千载化应龙,你是人族,这种认知也不能说错。”重云解释道。“龙族虽然有不同形态,但步入不同形态所需时间并无固定规律,只要能量与对身体的磨砺足够,我们可以很快成长为下一阶段,理论上,我们可以一日之间从破壳长成应龙,也可能终其一生卡在某个阶段,寿尽而亡。”
仲孙夷恍然。“我对龙族真是不了解。”
他知道应龙是龙族进化的最终阶段,也知道能化为应龙的角龙百不足一,知道龙族以化龙为成年的标准,却不清楚龙族其它阶段的细节。
重云道:“你平时能接触到的多为角龙与应龙,自然不清楚这些。”
仲孙夷摇头。“虽然经常接触角龙与应龙,我对龙也没那么了解,至少,我就不知道超过千岁的龙如何看雨师国。”
重云想了想,回答:“大概是穷尽千载的心血,最伟大的作品。”
“作品....是这样吗?”
俩人闲聊间,太叔史也提着祭品上山来,见到太叔史,重云礼貌的打了声招呼,仲孙夷却仿若没看到这个人,招呼妻女下山。
仲孙炘一把抱住仲孙夷的腿。
仲孙夷无奈的将仲孙炘背到背上。
太叔史伸手。“仲孙....”
仲孙夷置若罔闻的往墓园之外走。
仲孙炘好奇的回头看了眼太叔史。
太叔史看着仲孙炘精致美丽的五官,瞧着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仲孙炘冲太叔史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她知道对方,之前重新选首席回来,阿父回来后喝了很多酒,一直在骂这个人。
太叔史愣了下,旋即猜到大概原因,神情苦涩。
出了墓园,走在下山的石阶上,姜笋问仲孙夷:“你与太叔史不是生死之交吗?怎么从周舟离开起,你俩就越来越冷淡?”到如今更是陌路。
仲孙夷道。“他是太叔家族的继承人,背负一族荣华,与没有负累的我是不同的,纵然我们三个因理念而相交,但理念会被现实磨损,人心会变,我们中唯一能不变的大概只有周舟。”
周舟足够强,也死得足够早。
重云离开了句芒城,但正如祂对仲孙夷说的,雨师国是祂的家,祂不想离开雨师国,遂终日环国而游,看到气候回暖,看到曾经被楚舒摁下去的养殖业与酒业复苏。
三个月后,重云的脚步停在一片雨林中。
雨师国的雨林是生机勃勃的,却非人迹罕至,雨林中亦有道路,有一座座驿舍。
雨林中鲜有商旅往来,生态太丰富,光是鼍这种雨林里相对弱小的生物,出了驿舍,百步之内必须遇到几条,就算不离开驿舍,夜里起夜踩到条蛇更不足为奇,这种环境中,驿舍自然不是为根本不会来的商旅准备的。
驿舍旁修建着小型水库供给雨林里养殖的恐龙饮水,
虽然恐龙以雨林中的草木为食,但雨林里要获取足够的干净水也不容易,野生的恐龙死也就死了,但养殖的恐龙死了,养殖户得肉疼死,而对肉食有需求的人吃不上恐龙肉便会去吃鸡豚狗彘,又会增加粮食消耗。
恐龙以雨林中的草木为食,肉再难吃,也不需要消耗粮食。
重云成为了一名驿吏。
牧恐龙的应龙一边看恐龙喝水吃草料一边问搬运草料的重云:“你好好的怎么跑这人烟稀少的雨林里做驿吏来了?被清算了?不应该啊,虽然庚宴放缓了楚舒的政策,却也没全盘推翻。”
“迟早的事,与其留下来看着心血被破坏,不如自觉离开,眼不见为净。”
“那也没必要跑雨林来做驿吏,你做官那么久都没攒下些钱?”
“攒了,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雨林环境清幽,风景秀丽,你不觉得是隐居的好地方?”
应龙闻言不由看了眼其它在干活的驿舍胥吏与杂吏,从这些人的表情确定自己的认知没错。
雨林什么时候与好地方沾边了?
重云解释道:“雨林里的毒虫猛兽对角龙有害否?”
应龙与猪吏:“.....”
“既然无害,那我说雨林是环境清幽,风景秀丽,是隐居的好地方有什么问题?”
应龙与猪吏:“.....”
应龙:“你准备隐居多久?”
“不知道,可能数十载也可能数百载千载,谁知道呢。”
“不会无聊吗?”
“不会呀,我虽然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但也不代表我在这就没事做。”
“工作?”
“工作是为了生计,是其它的。”
应龙四顾,看到驿舍建筑后方圈着的几头恐龙幼崽。“你莫不是在研究恐龙圈养?我劝你放弃,虽然圈养能增加恐龙肉产量,但圈养比放牧更难,兽群一个不小心就死一片。而且恐龙肉不好吃,只有穷苦人才会吃,就算供应增加,没人吃,也是浪费。”
重云道:“我知道,所以我想,既然恐龙肉难吃,所以人们更爱吃鸡豚狗彘,那培育改良恐龙肉质,吃的人会不会多起来?”
应龙真诚道。“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那你有没有观察过动物呢?若你观察过,就会发现同样是禽畜,乳豚小公鸡比大豚大公鸡肉质更嫩,完全用粮食养的豚和鸡比半牧半饲的豚与鸡肉质鲜嫩,半牧半饲的豚与鸡比纯野生的豚与鸡肉嫩。禽畜的肉质如何取决于饲料,取决于个头,饲料越好,肉质越好,个头越小,肉质越好,而恐龙....”
应龙看向自己放牧的恐龙。“放养,吃野外的草木,体型大如山岳,养殖业的缺点它全占了,恐龙肉平时能卖出去,全靠底层穷人吃不起家养禽畜,而雨师国民风尚武,不吃肉不行,这才捏着鼻子吃恐龙肉,即便如此,沿海的氓庶也更愿意吃鱼。”
重云道:“我知道,但我想尝试,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而成功了,可以节省很多粮食。”
做为长生种,她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应龙闻言也反应过来。
对短生种而言,搞这种研究不论输赢,研究者本人都会血本无归,但重云不是短生种。
长生种花几十几百年发展个兴趣,就算没有利益,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