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天寒,风能吹进骨头缝。瑞脑重新拿明纸糊了窗户,又打开食匣,端到黄参面前,“这是秋内官特意嘱咐,给您带来的笋干四珍粥,说您一直爱吃这一口。”
黄参边拿桃木锤子捶腿,边道:“多谢他这位大内官,有一口肉,还记得给我喝口汤。”
瑞脑笑道:“秋内官是您的徒弟,就算得了陛下青眼,对您也是极敬重的。”
黄参冷笑:“敬重?十月初找他加道菜吃,还跟我推三阻四。抬出陛下用膳不过两菜一汤来糊弄我,还说膳房把野味和海味都断了,那这些是什么?全当我老糊涂,一个月前的话就不记得了?”
瑞脑忙道:“您别误会,秋内官所言句句属实。还不是这个月……那位南地的娘娘进了宫,陛下宝贝着,连口子都宽松了。”
黄参手中锤子一停,问:“陛下当真储了后妃?怎么没听说开后宫呢?”
瑞脑将碗递给他,自己接过锤子给他捶腿,“这才是这位娘娘独到之处,听闻跟陛下同居甘露殿呢。”
黄参心头一震。
大梁建国以来,就算是皇后,也是别居立政殿。皇帝和后妃并居甘露,竟似民间夫妻,简直闻所未闻。
黄参心中一动,问:“依你瞧,陛下待这位娘娘如何?”
瑞脑笑道:“那可真是如珠似宝了。咱们陛下可是最节俭不过,登基至今就没有置办什么新物件。这位南秦的娘娘一进宫,那些进补的药材、保暖的皮子,再有人送,陛下也没有一口回绝。大冬天的,还专门拿炭火养了一盆橙子苗,您知道,陛下可从来不好这些,为的是谁,咱们心里也都清楚。”
她笑意绵绵:“听闻陛下这阵子正搜罗传奇戏本,想是娘娘被金屋娇藏,只能借此解闷。总管若能投其所好,陛下枕头边有人软款几句,想要再见天颜,岂不容易?”
黄参倚着枕头,将那碗放温的粥端起,舀了一口吃。
***
甘露殿内外少让人进出,秦灼怕叫人议论,也很少出门。除了批复南秦的奏折军报,闲来便翻话本子瞧。除了李寒之前提过的,他还搜罗了不少演他与萧恒故事的看,边看边问陈子元:“我当时真有这样?不至于吧。”
陈子元接来一翻,正翻到“苦镇西盼入凤凰港,痴秦公情暖鸳鸯帐”一回目,先被那首艳得不能再艳的入话诗吓了一跳,忙抬头去看秦灼,问道:“你这些都看过了?”
秦灼歪榻上,摊了摊手。
见秦灼要揭盏喝水,陈子元便道:“不是不叫喝茶吗?”
盏子一撩,蜂蜜兑梅花,里头浸两粒枣子。
陈子元扑一声笑出来:“还真和坐月子似的。”
说罢,他立即抄起书跳到一边。果不其然,一盏水泼了一椅子。
秦灼冷眼看他,将盏一合撂在一边,“你还敢躲。”
陈子元心想,不躲我傻吗我。
他再翻开那本册子,干着声音念道:“且瞧那帷帽一揭,将军定睛看去,一副雪样面容,朱唇似丹,蝉鬓堆云,马上遥顾,泪荧荧然。将军再望,乌驹四蹄如飞,遥遥绝尘,独闻彼疾呼曰:‘萧郎救我!’不觉丢弃魂魄,摧毁心肝。”
陈子元晃了晃本子问:“这是把你当女人吗?”
秦灼抛给他另一册,“你看这本。”
陈子元长吸口气,继续读道:“将军军中独寝,忽有人觉之。惊骇而起,则子……子元?”
秦灼向他招手,他如梦中般把书递去,听秦灼接着从容念道:
“则子元敛衾携枕而至,抚将军曰:‘至矣!至矣!睡何为哉!’并枕重衾而去。将军拭目危坐久之,犹疑梦寐;然而修谨以俟。俄而子元捧灼而至。至,则娇羞融冶,力不能运支体,曩时端庄,不复同矣。有顷,角声鸣,天将晓,子元促去。灼娇啼宛转,子元又捧之而去,终夕无一言。”[1]
陈子元呆呆望着秦灼,秦灼点点头。
他仍愣在那里,“我他妈,红娘?你一拉强弓的‘力不能运支体’,还他妈娇啼宛转?”
秦灼自己再倒一盏水,拿盖揩去杯沿一点梅花瓣,再点头道:“确是。”
陈子元问:“大王,你能不能娇啼一个给臣开开眼?”
秦灼呷一口,反问道:“你是他萧重光吗?”
陈子元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我他妈就不该接这话。
秦灼重新搁盏,语气平淡:“其实也没什么新意,要说淫艳,也就那样。怎么都是由正经书号刊印,顶多到‘巫山云.雨,梦会高唐’就了了。个中情态花样要是一一赘述,全够再写一本。”
陈子元半天没回过神,喃喃问道:“你是我名儒授业、克己守礼的大王吗?”
秦灼装模作样地又翻几页,到底没忍住,捶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子元,我可算明白,我妹妹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他拿书指了指陈子元,“单纯。”
陈子元这会什么君臣礼数都扔到九霄之后,气得把书往案上一掼,高声道:“你俩的私房话呦喝得满天下都是,你还挺得意!”
秦灼道:“我们平常说不出这种话来。”
陈子元怒道:“事呢?孩子都鼓捣出来了,你别说少干过那事!”
秦灼慢悠悠道:“如按书中所言,转眼就到天明,有又何必,有不如无。”
这时,外头帘子一响,有人打帘进来。
秦灼瞭见那人,当即转头看窗外,像什么都没发生。
陈子元瞧他那心虚德性,心中颇为解气,一手扶着案,边咳边笑道:“大王,有不如无哈。”
秦灼这才分了点目光给来人,声音依旧平静:“你来了多久了。”
萧恒从榻边坐下,说:“有一会。你新找的这些本子全背着我看,我也好奇,跟着听了听。”
陈子元心知恶人自有恶人磨,眉开眼笑:“既然陛下来了,臣就不现眼了,告辞了哈。”
不等秦灼骂他,忙幸灾乐祸地背手出去了。
萧恒从榻边坐下,从怀中取出两个纸包,打开递给秦灼。秦灼一瞧,见里头是二色果子,红蜜煎,白团子,都还新鲜。
秦灼不抬手,拿下巴指一指,唔一声:“樱桃煎。”
萧恒捻给他,说:“这不是。”
秦灼说:“要嘉庆坊的。”
萧恒道:“你就认这家师傅。人家娘子病了,没来铺子。”
秦灼应一声,道:“还有磴砂团子。”
萧恒便拿团子给他,秦灼仍不接,便喂到他口中。秦灼咬在齿间,突然揪住萧恒衣领,嘴对嘴喂上去。
嘴唇相触时,秦灼吐舌要亲,萧恒怕团子噎着他,愣是将他顶回去。秦灼也不再折腾,将嘴里一半团子咽了,问:“怎么样?”
萧恒道:“我吃着甜。”
秦灼也笑:“我吃着还好。”
萧恒没再接话,秦灼便挨在他肩膀边,轻声地叫:“六郎,你听过《情挑》吗?”
萧恒声音没什么起伏:“你上次不都叫我瞧了吗?”
秦灼哦一声,又问:“那《三戏》呢?《智将军三戏李渡白》。”
萧恒失笑道:“我没生气,你想说什么直说。”
秦灼故意咬着字:“但我生气。”
萧恒笑道:“你编排我,你还生气?大王,多少讲讲道理。”
秦灼捏着蜜煎吃,半认真道:“我生气,你亲我,不如书里亲李渡白那样好。”
萧恒转头看他。
短暂的寂静后,秦灼下颌被一只手捏住,萧恒舌.头撬开他齿关,这样凶狠的吻上来。秦灼喉间溢出笑声,还没出口,就被萧恒吞吃入腹。
等袍摆被撂开时,秦灼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抬腿去够萧恒。萧恒拍开他小腿,仍打着转抚弄,亲在他眉心,提醒道:“你身子见沉了。”
秦灼嗯了一声,也不知舒服还是难受,缩在他怀里,喘道:“那你别动手啊。”
萧恒果然撂开他,搓了搓微潮的手心,这竟掸衣要走。秦灼衣襟松散地躺在榻上,一时起不来身,忙用足尖将他袍角一踩一勾,语气发潮:“六郎。”
萧恒居高临下地立在榻前,只带了点笑问:“干什么?”
秦灼舔了舔.嘴唇,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重新牵他手下来。
萧恒只虚虚搭着,和他还隔着段距离,观察着他脸色,又问一遍:“干什么?”
秦灼起了一身薄汗,顾不上别的,边把自己往他手里送,边搂上来,哑声说:“你……摸摸我。”
哐当一声。
案几被扫倒,床榻剧烈一响,萧恒已坐下将他抱在身上。额头相抵,呼吸相闻。秦灼嘴唇微张,探了舌要吻,萧恒却微微抬脸,就是不肯亲他。
下一刻,他迎着秦灼目光,毫无躲避地将手拿出来,哈了热气在手心。
这叫秦灼难受地哽了一声。
那人重新握上去,另一只手扣住他后脑,终于大发慈悲地吻过来。
这样一个金色隆冬,金色午后,哪怕殿中炭火正旺,肌肤一露出来,就生了一层栗。
一片眩目的金色光影里,萧恒咬着他喉结,听他在耳边好听地喘,夹了点笑问:“娇啼宛转,要不要叫子元来?”
秦灼叫他托着腰,大喘着气无声骂道:“你……你是不是有病!”
他气声还哆嗦着,就听门被砰地打开,陈子元去而复返,大步跨进来,高声叫道:“大王,温吉来了信,说……我去!”
秦灼当即精疲力竭地大叫一声,陈子元听在耳朵里,一下子满脸涨红。他忙把军报往里一丢,边跑出门边喊:“从魏地加急的军报,完事记得看啊!”
秦灼脸埋在袍子里,抬手从萧恒脸上轻轻掴了一下,声音仍微微颤抖:“你他妈……还真是个金口玉言啊……你不是卓绝的耳力,他那么大的步子,你都没听见?”
萧恒忙找帕子给他擦身上,低声说:“没顾得上。”
秦灼缓了一会,抬脚踢他,“军报,给我。”
萧恒便拾了军报递给他。秦灼靠在他身上看,不多时便笑起来:“大捷!温吉已经和段氏姐弟攻破南魏王都,斩杀其兵马元帅。王庭已破,南魏算是灭了。”
萧恒整个人静了一下,问:“百姓怎么安置的?”
“灭其国而有其民。”秦灼抬头看他,“怎么,你还怕我做出那等屠城灭种的事?”
萧恒道:“我知道你不会。”
“那就是信不过我妹妹。”
“我信不过段映蓝。”萧恒说,“少卿,你没告诉我,这件事她会参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