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不要人侍宴,宫女捧酒后便退到一旁,和一众宫人们等待旨意。她瞧着戏台,有些诧然,“这……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堂堂一个主君,还是个男人,竟给旁人养了个孩子?”
另一个女孩年纪小些,脸庞已经通红,“这样的戏……怎好在陛下跟前献的。”
她们立在堂下,偷眼去看萧恒反应,竟见向来和颜悦色的皇帝脸色铁青,目光阴冷,显然动了怒气。
萧恒松开酒杯,双眼紧盯台上,冷声道:“叫停。”
反倒不远处,有个声音说:“接着演。”
宫女心中惊异。萧恒再和气也是天子,一开口更是金口玉言,驳他的话,那是抗旨。
她垂着头,追着那声音挪动视线,发现天子竟也朝那望去。挨着天子最近的席位,大君秦灼拥氅而坐。
殿中炭火充足,并不寒冷,他却不肯将大衣裳解下。他一只手离开酪碗,缓缓捻动扳指,面上仍淡淡含笑,神态却有些异样。
萧恒对他低声道:“你回去略坐一坐,我就来。”
台上将军做跌跪状,高呼道:“臣罪大恶极,请万岁赐死!”便以口衔发,拔剑膝行至皇帝前。
鼓弦加紧。皇帝一退,将军便进。
皇帝叫他逼得退无可退,劈手夺下剑,指他道:“你、你、你,我与你情投意合,你今当我是哪个!”
秦灼转头瞧他,笑道:“人家专程做出这场好戏,不看到底,怎么知道他们的心意?”
萧恒话要出口时,秦灼已淡淡截断:“陛下,我又不是妾妃,没那么容易碎。”
那皇帝将剑抛掉,高呼一声:“许郎哪!”
萧恒叫来秋童,嘱咐道:“叫人看住黄参,一会提人到甘露殿……不,去两仪殿,我要审他。”
秦灼转头过去,像什么都没听到。
席间暗潮涌动,台上,那将军与皇帝各自唱道:
“尝欢爱今宵成大祸,贪春光去岁结情缘。
罪丘山犯上投六甲,愧似海臣下赴九泉!”
“本当是镜花鉴水月,谁料想真龙承虚鸾。
自作孽君臣全鱼水,天报应朕躬受话闲!”
侍奉的宫人不知内情,引颈翘首,看得热闹。席间却是剑拔弩张,气氛煎熬。好容易下一幕开场,先是那将军上台,一群小将手持团团军旗,作打斗场景。
一名小将唱道:
“伐无道群臣走险,锄暴虐百姓揭竿。改天地诛杀妖孽,换日月澄清河山。”
他唱罢跪倒,双手捧弓给将军。将军一退,小将再进。如此再三,将军便接弓而挽,拉弦做射箭状。
那捧酒宫女吃了一惊,“这就要逼宫了?怎么没有缘由?”
她身旁的女孩掩口道:“哪没有缘由——诛杀妖孽!”
“是要……逼杀太子?”她结舌道:“可这将军不是太子的……”
她的声音被台上舞闹声盖过。将军开罢弓,当即锣鼓震天,台上一众小将举旗帜高呼:“讨昏君哪——”
模拟的、戏剧的攻伐声里,萧恒一颗心往下坠着,在喧闹中,敏锐捕捉到咔嚓一声。
秦灼将一支断折的竹箸丢在桌上,脸色苍白,仍死死盯着台面。
这才是他二人的真正痛处。
不惧风花雪月,只怕兔死狗烹。
鼓声稍息,弦拉起来。皇帝提袍登台,另有一小旦妆作宫女,抱一只金花襁褓趋随。
老大臣拔步众军前,拜道:“万岁登基一年,天灾不歇、人祸又起,忠良罔顾、奸佞横行,更后宫空置、妖孽投生。请万岁顺应天意,处置孽子,立诏退位!”
皇帝只环顾众人,少顷,方徐声道:“许卿家,近前来。”
将军没有领阵,而是位列军士之末,如今让出条道,便迈步上前。
他头抬不起,在皇帝面前单膝跪倒,捧拳道:“万岁。”
皇帝问:“你要反朕?”
将军不答,高叫一声:“臣万死!”
皇帝大笑一阵,连声道:“好、好、好,好将军,我且问你,此子,你做何料理?”
将军作掩面状,仍跪在原处,支吾道:“臣、臣、臣……”
皇帝望天甩袖,拖腔长叹:“虎毒不食子哪!”
将军再叩首道:“万岁呀!”
皇帝后退两步,甩袖转身,抖擞二指唱道:
“恨杀我效雌鞠汝子,恨杀我与卿许终身。
恨杀我以奸为忠勇,恨杀我认贼作良人!”
这一声含怒含悲,肝肠寸断。话音未落,皇帝竟抢过襁褓,作势要掼。
襁褓高举过头顶。
弦鼓越来越急。
只听得一阵杯盏倾碎声,竟是萧恒从宴上立起,声色俱厉,高喊道:“停住!”
锣鼓当即收了,台上人纷纷跪倒。
那只金花襁褓到底没能摔下去。
席间,秦灼面无表情,转头对萧恒道:“我不舒服。”
萧恒压低声音对阿双:“扶大君去歇息。”
等秦灼身影从门前消失,萧恒站起身,脸上一派冷厉之色,“献戏之人暂且扣押,作这部传奇的是谁,立刻提来见我!”
***
在见到教坊前任都知郭雍容的时候,萧恒花了一点功夫,才从回忆里搜捕到他的形象。
郭雍容年纪五十上下,花白两鬓,垂胸长须,神情倨傲。当年陪侍在怀帝身边,那神态与如今一般无二。
萧恒并未作色,道:“郭都知这出戏堪称前所未闻。我想请教,你为什么会作这样一部戏?”
郭雍容道:“不过道听途说,得知一桩奇人奇事。”
萧恒鼻息微沉,脸上却不见分毫,“说来听听。”
郭雍容盯着他的脸,“男身孕子的奇闻,陛下不该最为清楚吗?”
秋童忙觑萧恒脸色,出口截断:“郭都知,你在怀帝跟前也是这么回话吗!”
郭雍容冷哼一声,“圣驾之前,自然有回话的规矩。但鸠占鹊巢,岂能叫我等拜服?”
萧恒抬手,制止秋童继续追问,沉声说:“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郭雍容脸上闪现笑容,“哪件事?陛下,臣这出戏不过演义故事罢了。难道说此事陛下亲身见闻?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没有心思跟你兜圈子。”萧恒盯着他的脸,“你最好直接告诉我。”
郭雍容嘴部一动,在这细微动作出现的一瞬,立即被萧恒捏住两腮。秋童这才反应过来,他想要咬舌自尽。
萧恒掐住他脸颊,手背青筋爆起,神情彻底冰冻。郭雍容鼻中气息粗重,试图再咬舌头,却被萧恒死死掐住,无法动弹。
二人相持之间,殿外响起一阵跑动声,竟是阿双狂奔进来,头上钗环散乱,几乎是扑到萧恒面前,急声哭道:“陛下,大王出事了……郑翁已经赶过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
秦灼回去只觉身心俱疲,便卧倒休息。阿双去给他煎药,点上香炉,合门退出去。
这一段天冷,秦灼半梦半醒间,却觉得热得厉害。帐子一放,更有一阵暖香拢着。他口干舌燥,想去拿水,突然觉得不对。
一股子邪.火从腹底烧着,似千百只手抚弄揉捻。他抓住床幌,头开始发沉。
日头暗着,萧恒吻着,水声响着,人影动着。
萧重光……
他喘着气想,萧重光……不对……
他眼中世界颠三倒四,浸满情.欲味道。帐顶鸳鸯交.股,枕上莲花合.欢,外头钟漏响着,似萧恒慢慢地夯。襄王神女缠.吻,肉白的云.雨翻滚,被底淋.漓地一片。
秦灼先前受过作践,知道这些腌臜东西,想要叫人,出口便难堪地不成调子。
着道了。
他心底骂娘,恨不能把人提来剁了,强撑着喊阿双。却不知何故,半天没有人应。
不行,要出事。
秦灼头皮发麻,看物都有重影。要下床,却被大股大股的情.潮冲着,如何也挪不动腿。
这时,锦被簌簌一动,一双手搂上来。
秦灼浑身起了一层栗,勉强屏息,哆嗦着右手提起劲。
那双手触到他小腹,身后便呀的一声大叫。
是个女人声音!
秦灼用尽浑身力气,回身狠狠往那人颈上一劈,厉声喊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