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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七十六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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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灼赶回东宫一瞧,底下又生了炭火。萧玠竟真窝在榻上,见他来眼珠一亮,叫了一声:“阿耶!”

阿双边铺被褥边道:“殿下跑了一身汗,嚷着热非要脱外袍,这一会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妾去煮药,殿下热热地吃了,还是再睡一会好。”

秦灼探了探他额头,不热,这才松了口气:“他从小就好吃药,只怕将来做个药罐子。小孩儿哪有这些事,喝两口热茶就好了。”

阿双正给萧玠脱鞋,闻言争辩道:“哪有给孩子吃茶的?何况殿下这么小的人,最容易风寒侵体。大王做阿耶的,不说多看着,还瞎起哄。还没有陛下像样。”

秦灼闻言乐了,坐到床上把萧玠抱起来,问:“儿子,叫你爹给你做娘成不?”

他穿得厚,身上暖,萧玠便往他怀里钻。秦灼拿朝服把他兜住,只露出个小脑袋,叫萧玠手脚并用地缠在身上。

熏笼热着,暖香陶陶,萧玠眼渐渐睁不开,小声道:“可是,可是阿爹答应阿耶,不找娘娘的。”

秦灼眉头动了一动,慢慢拍着他,轻声说:“是,阿爹阿耶永远陪着阿玠,阿爹不找娘娘。”

阿双已退下去,外头太阳好,金洋洋一片,似一幅捕虎的天罗地网。萧玠呼吸平稳,小小的气流吹在颈上,发丝般挠着。整个人小猫似的,一个劲往他怀里拱。

秦灼抱着他,静坐了一会,便把他塞到被团里,把炭火拨了拨。

“阿耶。”

秦灼回头,见萧玠把眼睛张开,昏昏沉沉说:“臣错了,以后不乱脱衣裳了,你不要生气……”

“好孩子,”秦灼温声道,“阿耶怎么会生你的气?”

他替萧玠掖好被角,将儿子额前髫髮轻轻拨开。萧玠眼睛渐渐合上,睫毛颤动着,似一双溺水挣扎的小手。他咕哝道:“你别难受……”

秦灼眼皮剧烈一跳,气息竟有些不稳。

这孩子,什么都知道。

他心乱如麻,见榻边放了只汤婆子,便提了铜壶灌着。

如果萧恒立后……他和皇后同居立政,或许一年半载不会同床,但时日一久呢?等皇后有了孩子,萧恒有了嫡长呢?他还会把阿玠看在眼里吗?阿玠是自己的一块肉,但他的身世如被天下知道,那就是孽障。万一皇后得知,她会不会拿阿玠做文章?而他现在是梁太子,自己一个诸侯,怎么带他走?但他又是阿玠,自己怎能不带他走?

一个声音问,那萧恒呢?

秦灼早就有了答案。

天子立后,就是他们分别的时候了。

他打了个哆嗦,壶没提稳,直接将沸水浇到自己手上。

极度的炙痛叫他想立刻丢开手,却怕吓着儿子,强忍着没有掼。秦灼将东西轻轻放下,这才拔腿出殿。

宫里桑树结了葚子,萧玠爱吃得很。一下子吃不完,秦灼便弄了点冰在外殿给他湃着。如今刚想浸手进去,腕便被人扼住。那人急声道:“怎么烫的?烫了就要冰,手不想要了吗?!”

秦灼还不待说话,就被小股水流浇着,浑身一个激灵,焦疼感也缓和不少。他回过神,忙道:“阿玠睡了,你小声些。”

萧恒冕上珠帘纠结在一起,脸被阳光一割,颧骨像一条金色伤口。秦灼深吸口气,张了张嘴:“我……”

萧恒问:“什么?”

秦灼像吞下什么,只说:“我手疼。”

萧恒便压着声音往外叫人:“再端凉水来,还有烫伤膏药,要快。”

凉水淅淅沥沥,他们好一会都不说话。终于,萧恒边看着水流边开口:“今天他们的折子,你全不要听。朝臣就是这样,私事而已,冷一段就过去了。你放心,我会找法子。”

“对你,我从来放心。”秦灼只应了一句,也再无话。

他的烫伤没有大碍,便由萧恒执了手涂药。萧恒看了眼冰鉴,道:“吃了这么多——阿玠到底小,仔细肚子痛。”

“哄他吃药。蜜煎不能吃,吃了就要咳。”秦灼不知哪里生的邪火,“冰是走的我的供奉,我儿子连点果子都吃不得了?”

萧恒手势一顿,还是将药抹匀,给他吹了吹伤处,道:“少卿,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

秦灼抬眼看了他一会,忽然道:“我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萧恒抱住他肩膀,刚要说话,忽见秋童急急赶进来,躬身道:“前些天下了大雨,皇陵坍塌,今日抢修的报上来,说……”

他觑了眼秦灼,将身压得更低,“肃帝秦淑妃的陵寝,是空的!”

***

肃帝元和六年秋,淑妃秦氏病逝。其兄秦文公北上启妹灵柩,亦暴毙长安。

京中曾有传言,淑妃未死,而是私奔。

秦灼由萧恒包扎伤口,拧眉道:“姑姑未嫁之前,似乎有过心爱之人。但确切是谁我也不清楚,已经这么多年过去,知道的只剩下老人了。”

萧恒便问秋童:“为故淑妃守陵的都是谁?”

“只一个随媵,貌似是淑妃的陪嫁,”秋童想了想,“叫明香的。”

“我入京时曾去拜见,明香姑姑生了肺病,没有见成。”秦灼又问,“肃帝宫中嫔妃,如今还剩下几位?”

“不过七八位了,”秋童掰指头算了算,“位份高的在怀帝朝便殁了,见过淑妃的……约莫只有一位宋昭仪,还在后宫里。”

见他欲言又止,秦灼问道:“有什么不对?”

秋童略作思索,上前拱手道:“这位昭仪宋氏,是故燕国的昌平公主。当年肃帝灭燕,妃嫔宗女多充后宫,她正是其中之一。奴婢只听闻她是制香好手,肃帝十分喜爱,当年依稀还有的雅号,叫‘香夫人’。”

秦灼久久不语,萧恒见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

“燕地位于秦之北,梁之南,当年肃帝灭燕,燕君曾向我父求救,”秦灼说,“阿耶多番考量,未曾援手。”

对燕人来说,大梁是灭国仇敌,南秦是隔岸观火。

国恨家仇。

萧恒问:“你怕她的话不能尽信?”

“兼听则明吧,”秦灼挥手叫秋童退下,转头对萧恒道,“这位宋昭仪,我回来后亲自拜见,你替我安排吧。”

萧恒没有理由阻拦,“你放心去。”

秦灼欲言又止,只伸出没有烫伤的右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说:“我今天脾气不好。”

萧恒轻声道:“好着呢。”

***

天子葬阳陵,后妃、功臣可陪葬墓旁,秦淑妃正是其中之一。

秦灼赶至阳陵已经入夜。皇陵坍得厉害,陪葬器物也零落成泥,玉瓷的碎骨头摊了一地,散着死人腐烂的气味。秦灼往淑妃棺前去,里头果然是空的,连人都没躺过。

守陵内侍得了招呼,忙提灯给他引路,“明香姑姑在这边候着呢,还劳烦大君纡尊降贵亲自走一趟……哎呀,您仔细脚下。前几天下了暴雨,这路都是泥。”

外头搭了几间矮房,里面昏灯一盏,一名四十上下的宫人向他拜倒,“大王千岁。”

秦灼忙去搀她,道:“您是伺候姑姑的老人,是我半个长辈。”

明香凭他双臂站起来,仔细端详他眉眼,含泪笑道:“像,是像。大王眼睛嘴巴像夫人,模子像您阿耶。远远看着,跟淑妃也有三分像呢。”又抬手比划道:“妾随淑妃北上那年,大王才那么大一点,知道她要走,还拉着衣裳哭了好久。现在也成家立业了,她如果看见,不知欣慰成什么样。”

秦灼扶她坐下,握住她双手,轻声说:“我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

明香长叹口气:“大王想知道什么,问就是了。”

“您同先淑妃是闺中好友,”秦灼沉吟片刻,“她当年,可曾心有所属?”

明香闻他此语,骤然一惊,眼睛凝在他面上一瞬,终究重重颔首,颤声道:“是。”

秦灼攥了攥手指,“那人是谁?”

“正是家兄。”

明香深潭般的双眼忽被搅浑,两行浊泪滑下脸庞,似冲落了脂粉。她说:“妾姓苏,兄长苏明尘,是文公驾前近侍,您阿耶兄妹的竹马交。”

苏氏为南秦大族,更是文公股肱。后来秦善篡权,苏氏不顺逆贼,备受秦善打击。秦灼哑声道:“敢问苏姑姑,淑妃可曾与令兄……许过婚姻?”

“他们认识得早,那时候,妾尚在阁中,”苏明香语气追忆一般,“淑妃英姿飒爽,马术不让男儿。那年妾约莫十五六岁,金河边上,她穿一身大红骑装一马当先。经过阿兄马头时,她从怀里掏出一顶金冠。”

秦灼呼吸一紧。

苏明香苦笑道:“您也知道,我们南秦有抢婚的习俗。姑娘骑马戴金冠,在场儿郎均可求娶。她落在谁的马背上,就是谁的夫人。那天阿兄和她一骑同归,妾笑着叫她阿嫂,她也应了。大王,您的姑姑是妾见过最美的女人,而那天是妾所见过她最美的时候。衣裳红得像嫁衣,冠子金得像太阳。我们起哄,她一点也不臊,就在马头上接吻。文公也在场,携着您的阿娘在一边笑。妾以为,这就是成了。”

“可第二年春天,梁肃帝求娶的诏书下来,文公便将她嫁到了长安。妾作为媵女,兄长作为护卫长,一齐北上。我……妾甚至对文公怀过怨望。妾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拆散他们?既然拆散,又为什么要阿兄作陪,将自己未婚的妻子拱手送给别人?”苏明香攥紧裙角,“淑妃入宫当夜,妾的兄长望着朱墙。他训斥了妾,他说:‘大王很难做,都是身不由己。三娘……她做天子的御妻,总比跟着我好。’妾以为他平复了,直到他问:‘阿香,多没用的男人,才会送嫁自己心爱的女人?’大王,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没有哭,眼泪却流了一晚上。”

秦灼给她倒了一碗茶,她接在手中,并没有喝,“您有没有听说过,淑妃玉殒的前一年有了身孕?”

秦灼颔首,道:“我依稀还有印象。姑姑书信传来,阿耶高兴了好久。”

“淑妃和家兄都善琵琶。南北琵琶各具风骚,家兄便留在劝春行宫,做了乐师。当年肃帝驾幸劝春,淑妃随侍。他们……偷偷见过几面。”

秦灼试探道:“那个孩子?”

苏明香满面泪痕,重重点了点头。

秦淑妃北嫁天子,琵琶别抱。

怪道如此。

苏明香睁大眼睛,似能重回她描述的晚上,二十年前,那个细雨缠绵的春夜。她说:“阿兄出来前撞见了妾,他们没敢进殿,外头一大丛牡丹开得正好……妾赶过去,淑妃正系着裙子大汗淋漓……她将钗子拔下来抵在我脖子上,极冷静地看着我,说,要么死,要么闭嘴。那支凤钗是阿兄送她的,她一直戴着。我哭着问她,把阿兄当作什么。她坐在牡丹花里,眼望着夜色,语气十分坚定,说阿香,我一直当自己是你的阿嫂,到死都是。”

秦灼静了很久才再次开口:“他们私奔了?”

苏明香摇首,道:“他们被发现了。”

“肃帝暴怒,亲手将淑妃缢死。但他并不知道那人是我阿兄。淑妃生产后,只来得及将孩子交给妾。”

秦灼尚未从震惊中走出来,“那孩子……还活着?”

苏明香目中含泪,“是个小娘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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