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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七十七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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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三月,多事之春。

裴兰桥依律归整四名杨氏族人的卷宗,出于尊敬,手抄一份交与杨韬过目。下马却见府门大开,里面嘈嘈杂杂,乱作一团。

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就跑出来,裴兰桥忙拦手问道:“这位小兄弟,敢问贵府国公……”

那小厮却撞开他往外跑,焦急道:“死人啦!我不同你扯,我们家娘子上吊了!”

群臣上奏立后之际,这位皇后人选竟自行缳首。

裴兰桥撩袍就进,果见院中乱哄哄一团。檐下灯笼撞得一荡一荡,婢女端水,小厮扶帽,还有女人痛哭的声音:“你个傻孩子,你做什么!送你进宫做娘娘,又不是送你下地狱,难不成爹娘是害你吗?”

他从院中立定,见东阁子门户大开,梁上投下一条白绫,一个十七上下的女孩正踩凳拉着绫子,将脖颈送进去。她面色涨红,高声道:“宫里是死人的地方,连着四代,没一个皇后有好下场。是我要嫁人,你们有没有问过我!”

杨韬叫杨峥扶着连连顿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礼数!”

“礼数。”杨观音满面泪痕,“阮家嫂嫂嫁给堂兄,也是守的礼数,结果呢?活活打死!天子是君父,女儿如蝼蚁。他要么脾气暴戾,要么身有隐疾,不然何至于二十六岁都没老婆!”

杨韬听得此言,简直气个仰倒,只用手指着她,连声道:“不要管,都不要管!让她上吊,要么我活活勒死她!我从小把她当男孩儿养,叫她跟哥哥读诗书文章,全读到狗肚子里,半点礼义廉耻没有!”

“你叫我读书,为什么要我认命?教我时当男孩儿看,到头来还是把我做物件!”杨观音苦笑道,“既然如此,不如不教!”

杨夫人闻言忙扑在他脚边,放声哭道:“你要杀她,我也不活了!”

杨韬见老妻胡搅蛮缠,恼得连捶膝盖,“是我要杀她?是她自己要死!”

这一锅粥沸了许久,裴兰桥才上前揖手,仿若无事发生般道:“下官见过温国公。”又向杨峥点头示意,“杨兄。”

杨韬见来了人,忙掩了掩面,勉强笑道:“小女不懂事,叫侍郎见笑了。”

“下官有一个不情之请,”裴兰桥望向阁内,“可否让我同娘子单独说几句话?”

杨峥轻轻点头,对父亲道:“外人来劝,她或许还听几句。”

杨韬也是无计可施,长叹一声,向裴兰桥一抱手,道:“小女顽劣,叫裴侍郎见笑了。您若能劝她几句,老朽感激不尽。”

“岂敢,”裴兰桥躬身还礼,“略尽绵薄之力。”

众人散去,裴兰桥便要上阶。杨观音却未出言阻止,只站在凳上拉着白绫,擦干眼泪看他。

裴兰桥立在她面前,定定打量一会,却也不劝,径自往案边拾了只未碎的盏子,倒了盏茶,道:“依我所见,娘子是怕死的。”

杨观音倒也不怒,只道:“侍郎莫小瞧我。”

“娘子的缎子,挽的是活扣。”裴兰桥从一旁站着,边呷茶边道,“如果真要‘就义’,我可以助娘子一臂之力,教娘子打个死结。”

杨观音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瞧他,不一会便扑哧笑了一声:“侍郎说得对,我的确不想死。为了一桩婚姻舍弃一条命,不划算。”

裴兰桥点头附和,“不划算得很。”

杨观音将白绫一摔,穿好鞋跳下凳。一身月白襦裙一扬,似天鹅欲振的双翅。她红肿着双眼笑道:“这是妾闹的家丑,让侍郎见笑了。”

“我的确有疑问,想要请教娘子,”裴兰桥反客为主,倒了另一盏茶递给她,“娘子如此反对,可是已有心仪之人?”

杨观音接过盏捂在掌心,道:“没有。”

裴兰桥抚着盏沿,温声道:“娘子知我来劝,却不曾迁怒。由此可见,娘子是知礼义、识大体的女子。”

还不待他说完,杨观音便笑着打断:“谁家识大体的娘子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识大体的女子被逼到如此地步,只是一句话:别无他法。”裴兰桥又给她满上一盏,“我是外人,过耳便忘。有什么,娘子可以同我说。”

杨观音小口小口饮着茶水,“我与侍郎不过两面之缘,杨家与侍郎亦是仇敌,侍郎不必如此。”

裴兰桥疑问道:“两面?”

“正月初五那日,我在屏风后面。”

裴兰桥点点头,他瞧着茶水,里头似泡着回忆,“我有个姊妹,与娘子很像。我见娘子,便如见了她一般。”

他目光落在杨观音脸上,却似透过她的面孔看向另一个人。挽双鬟,穿罗裙,是个女孩儿。

他遗忘她许久了。

那个女孩,笨拙地学不会刺绣,却对书卷过目不忘。父亲翻着她的窗课和女红叹气:“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些书,以后不要看了。”

他目含悲悯地说:“如果你是个男人。”

男人如何,女人又如何?

裴兰桥听见女孩大声诘问:“你不让我看书,是在怕什么?”

男人不让女人看书,在怕什么?

裴兰桥急促眨了眨眼,幻觉潮水般消退,冷汗已湿透他的后心。杨观音静静坐着,裴兰桥也一言不发。茶水沾在他指间,滑腻得似水蛇新蜕的皮。

那蛇生着女孩、女人、属于女性的脸,从指缝里溜掉了。

他微蜷了下手指,却见杨观音卷上袖管,露出藕臂上一点血红。

守宫砂。

杨观音眼睫一闪,似飞蛾扑火般轻轻一颤。她倒了一碗热茶,双指沾水,在臂上缓慢揉搓。

那粒红痣般的痕迹,融化了。

杨观音已非完璧。

裴兰桥猛地起身,快步过去将门合上。他转过头,杨观音正目光沉沉地注视他。

他迟疑道:“娘子既非心有所属,难道是被迫……”

杨观音摇首,将袖子捋下,笑容凄然:“如果妾说是因为骑马,侍郎会信?”

裴兰桥问:“只是骑马?”

杨观音道:“只是骑马。”

裴兰桥点了点头。

“其实究竟是怎么回事,妾自己也想不清楚,”杨观音垂着腕子,白绫向下滚落,似仙子披帛,“两年前妾回瓶州老家,跟哥哥们去打马球。那马发了狂,颠簸一路后将妾摔下来。妾当夜沐浴,便发现没了这个。但当时擦伤严重,旁人都不曾察觉。”她又道:“妾从未与外男私相授受,婢女可以作证。”

裴兰桥摇头道:“婢女身契在杨府,所说难作证供。这事如让有心人得知,稍作收买令其改口,娘子只会身败名裂。”

杨观音低低笑了一声:“真要进宫,妾只有死路一条了。”

裴兰桥问:“娘子不曾禀告夫人吗?”

杨观音苦笑道:“怎么说?我性子野,那一段又常同男孩子厮混,父母只会认定我失了操守。为了杨家名声,活活勒死也是有的。此事我问心无愧,却百口莫辩。而天子聘妇,首先要验明正身。”

白绫落在地上,她踢了一踢,道:“何止欺君,更是奇耻大辱。到时候莫说一条白绫,杨家满门抄斩都抵不过。”

但个中由头,没有人信。

裴兰桥久久不语,杨观音也没有抬头。她盯着自己鞋尖看,只见一只官靴迈近,连一条朱红袍边一块进了眼帘。那人从她面前蹲下,拾起那匹白绫。绸缎一角拂过绣鞋,似一个死人垂落的手指。

裴兰桥将白绫叠好放在案上,说:“兹事体大,娘子莫要轻言他人。陛下手段如铁,绝不会轻易被逼立后。既然娘子信我,我愿为娘子尽力一搏。”

杨观音望着他,问:“侍郎如此轻信我,就不怕我的确是不守妇道,编话来哄骗你?”

裴兰桥与她对望,反问道:“娘子如此轻信我,就不怕所托非人、毁了清誉吗?”

杨观音轻声道:“妾知道,侍郎是好官。”

裴兰桥一颗心轻轻颤了一下。

阳光底,新的梦魇从白日里生发出来。杨观音长出那张女孩的脸,她胳膊冒着血珠,大滴大滴落地,是世间女子的贞节碑,千千万万的守宫砂。

她凄切追问道:“为什么女人有'清誉',而男人没有?为什么男人能三妻四妾,女人得从一而终?”

为什么呢。

“娘子闺中私事,以后如有余地,千万不要轻易告人,”裴兰桥将手中盏子倒扣下,“人心难测,娘子要谨记。”

***

秦灼去阳陵未归,萧恒独守空房,用夜食时对儿子说:“殿下,想搬来和爹住吗?”

萧玠正坐在他的小凳子上小口小口地舀牛乳吃,闻言唰地抬起头,激动地问:“臣可以吗!上次臣要跟阿耶住,阿耶就不让,阿耶说阿爹怕黑,不能留你一个人。又说阿爹一个翻身会把我压扁了——啊,阿爹你是不是真的怕黑才来找阿玠的?”

萧玠一拍胸脯,语气格外自豪:“阿爹莫要害怕,阿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可以保护阿爹和阿耶!”

萧恒笑得前仰后合,和儿子分食了一只饼,将他剩下的大半碗牛乳吃了。

萧玠其实吃不太惯这味道,吃多了要吐。但秦灼迫他吃,为长个头,也为补身体,只道男孩子不能惯,又说萧玠:“你爹像你这么大,吃糠咽菜都算好的。阿玠如今这样矮,仔细长大像个胖萝卜。”

萧恒和秦灼为此起过争执,面上依旧是萧恒让步,到底如何,只他爷俩自己清楚罢了。

当夜萧玠非常兴奋,扑到甘露殿的榻上打滚,嘴里直嚷嚷:“谁也不要拉阿玠走,阿玠以后都要睡在这里!”

萧恒揉着他的脑袋,问:“阿耶回来了呢?”

萧玠张了张嘴,心下较量半天,比划说:“能不能让阿耶留这么一小点给我啊,我可以缩起来,不叫阿爹压扁我。”

萧恒笑而不答,将炭盆拢热,从春袍中剥出个光溜溜的小太子,给他换上寝衣,又取过走马灯挂在床头,说:“殿下,这个留给你,阿爹还有折子要批。有什么事喊我,知道吗?”

他指了指屏风,“我就在那后头。”

***

萧玠掉进雪里。

这是他成年后回忆起来,所能记清的第一个梦。

一个大雪夜,他两位父亲对坐下棋。阿爹身旁坐着个女人,面目模糊,却头戴凤冠、身着翟衣,披着阿爹那件海龙皮大氅,正搅一碗琥珀色的甜汤要吃。

那是阿耶常用的碗。

阿爹敲着棋子,用平日见阿耶吃冰的口气轻声责备她:“少吃甜食。”

阿耶不说话,坐在灯火照不到的地方,只虚虚拢出个影子。

萧玠在大雪中迷了半天的路,甫见了他们,蹭蹭蹭跑过去,依例就要爬上榻。但这次没有人抱他,阿耶略伸了伸手,不知怎的又缩回去。阿爹和那女人都极奇怪地打量他。

他有点委屈,好容易自己挪上去,就要往秦灼怀里扭。这时对面他阿爹叫了声:“嗳,哪来的孩子。”

那女人笑道:“莫非陛下新纳了娘娘?”

阿爹握了握她的手,“你又打趣我,除了皇后,我哪再有什么娘娘。”

阿耶闻言,也停了一枚棋子,一双黑眼睛看了他们好久。许是盯得眼疼,竟似浮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萧玠感觉他们有些不对,哪里不对又说不上,便细声细气地叫身边人:“阿耶。”

阿爹在对面笑道:“原来是大君留的情。你可仔细,这是禁中,言官参你一本,朕可不好保你。”

他从不称“朕”的。萧玠想,他也从不这样和阿耶说话。虽然亲热,却是像同老师的亲热,话里话外,这么……客气。

阿耶更有些躲他,他也就不再靠近,缩了缩占一个榻脚,听他阿耶温温润润的声音响起:“我么,确是更不可能。”

这是什么意思,萧玠有些茫然。是都不要他了吗。

他用手背抹了抹眼,又抹一下,泪水噼里啪啦地掉。对面他阿爹有些慌乱,忙道:“那孩子,到我这儿来。”

萧玠看出阿耶对他避之不及,慢吞吞从榻上滑下去。他手脚冰凉,脑袋发蒙,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从他阿爹面前站定,但不敢要抱。

阿爹问道:“你叫什么?”

他说:“我叫阿玠。”

阿爹沉吟一下,问:“你的大名呢?”

他说得连名带姓。这时他阿耶手里的棋子磕在案上。

“手滑。”他阿耶说。

阿爹身边的女人捏了个果子给他,问:“你父母现在何处?”

他将那粒金丝党梅捧在手心,阿耶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但阿爹没有阻拦。

萧恒从来不给他吃这个,他吃太甜的会咳。如果咳的厉害,阿爹会红着眼睛安抚阿耶,他阿耶会红着眼睛哄他吃药,双姑姑抱着他,眼睛里的冰凉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

萧玠咬了一小口,那种过度的甜意让他生津。

他说:“我没有母亲。”

阿爹看了他阿耶一眼,接过话问:“那你父亲呢?我领你去找他。”

是你。萧玠张了张嘴,却只是在心里这么回答。他说:“你们都不要我了。”

阿爹看上去十分困惑,问:“我们?”

在他身后,阿耶似乎打翻了棋盂。棋子噼里啪啦溅落,像一个人断线的泪珠。

萧玠小声地叫,阿爹,他小声地叫。这时萧恒抱他起来——他终于抱他起来,虽然手法并不娴熟,但还是他熟悉的臂膀、带着阿耶身上兰麝幽香的味道。

他对阿耶说:“今夜雪急,要么你宿在宫里,皇后着人安排。我带他出去问一声。”

阿爹这句话说罢,先望向那女人。阿耶的脸叫烛火映成暖黄,也随他看过去。女人颔首后,阿耶才缓慢地点了下头。

一子落下。

萧玠心里凉了一片。

阿爹那样看她,像平日看阿耶一样。而阿耶垂下的眼睛、缩回的双手、回答的模棱两可……分明在伤心。

阿爹忘了他们,娶了妻子,甚至还在和阿耶做君臣、做朋友。

可阿耶什么都记得。

什么都记得,却不敢认他。

都是……因为我吗?

萧玠叫阿爹抱着,离阿耶越来越远。待出门时他认出匾额,“立政殿”三个大字,有一院细竹,但先前从无人住。

他叫了一声:“陛下。”

阿爹将他挪开一寸,只打量他。

一点痒意从喉咙里生发,风雪吹在脸上发凉,萧玠说:“放臣下来吧。”

阿爹将他放下来。萧玠拉了拉衣袖,跪下,端端正正叩一个头,说:“臣知道错了,好不好,你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他小声地哭着,边哭边呛:“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这么对阿耶……你们不要这样。”

他阿爹手足无措,要拉他起来,连声说:“你这孩子……”

他忽然大声道:“我叫阿玠!”

“玠,天子诸侯所持之礼器。阿玠呢,是天子和诸侯的国之重器,阿爹和阿耶的掌上珍重。”

阿耶这么对他说过。那时候他坐在阿耶怀里,阿爹吹凉了药喂在他嘴边。

骗人。他想,都是骗人的。他光着脚,但他们都没有像平时那样,一个生气着责备他不穿履,一个笑着抱他起来,两只手给他捂暖脚心。

其实并没有那么珍重吧,说不要就可以不要。

他前所未有地恐惧着,脚步从退缩变得趋于逃离。

不该是这样。他胡乱抹着脸,而阿爹熟悉的面孔依旧茫然。

他让自己吃那么甜的果子。萧玠想,他还是没有叫自己穿鞋。

他在跑开前,还是小声道了一句:

“对不起。”

***

折子全是进谏立后,萧恒全给打了回去。灯有些昏,他刚要抬手去捻,颅内突然嗡嗡作响,手开始不可控制地颤抖。

如果有行家在此,大概能判断出,这是一种积年陈毒发作的征兆。

因萧玠住到这边,镇桑葚的冰鉴便挪到甘露殿。他快步走到外殿,将双手在冰中浸了好一会,又扳开一枚带钩,倒出米粒大的两枚黑丸,和着两大捧冰水吞了。

阿双听得响动赶来,“陛下可是要什么?”

“我怕冰化了坏了果子,”萧恒忙拢好袖子,“我泡一会冷水吧。别同少卿讲。”

阿双踌躇道:“可大王说……”

萧恒道:“头痛得厉害,下不为例。”

他搪塞过阿双便重回内殿,先听得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开始以为是幻听还没消退,后来抽噎声响起来。

是阿玠!

萧恒忙快步冲到床前,见萧玠缩成小小一团,就在他睡前自己比划的地方。

萧恒拍着他的背,轻声叫他:“阿玠,阿玠?”

锦被掀开一条缝,又立刻拽回去,塞在脑袋和褥间,有个很小很哑的声音哭着说:“对不起。”

萧恒心里一紧,将灯提下来,哄道:“阿玠,是我,我是阿爹,阿爹在这里。”

那团锦被还是一动不动,只是嘟囔着道歉。

萧恒把他连人带被抱起来,剥出额头,捂了一下,又和自己的抵了一会,并没有发热。他将儿子裹得严严实实,提高声音道:“阿双,帮他煎一点安神汤吧。”又低声问:“怕苦吗?”

萧玠小声说:“怕的。”

此时阿双赶进来,见萧恒抱着他,忙道:“殿下还小,怕是不能吃那些药。要么妾给殿下煮点酸枣仁汤。”

“晚上吃得不少,吃了怕要腹胀,”萧恒想了想,“切些天麻给他冲水喝吧。”

阿双应声要走,又听萧恒嘱咐:“他阿耶那只镂藕花的箱子里新存了甜膏子,要荷叶包的,红线扎的是梨膏,青线扎的是芙蓉枇杷膏,各挑一簪头给他调碗水吧。”

萧恒边说边捂住萧玠足底,说:“脚怎么这么凉?”给他塞严实被角又道:“阿爹给阿玠暖个汤婆,好不好?”

萧玠抱着他脖子,终于大哭起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不要我呀,你们别不要我呀。”

萧恒晓得他做了噩梦,便拍着背哄他:“阿玠是我们的宝贝,我们怎么会不要你?我们不要性命也不能不要你啊。”

萧玠慢慢平静下来,嗫嚅道:“性命还是要的。”

萧恒蹭蹭他的脸。他胡茬修得不比秦灼精细,刮得萧玠痒,一会就不要抱了。萧恒笑骂道:“还嫌弃你老子——梦到什么了?”

“不能说,”萧玠重新钻回被子,“说了要应验的。”

萧恒从善如流道:“那就不说。”

他将灯笼摆在床头,还是那盏走马。又将折子摞到榻边。萧恒记挂着天麻水,到底出去了片刻。萧玠便爬起来,拿起笔对奏折做了点什么,听见门响又立刻缩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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