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男朋友看着不爱说话,实际上还挺细心的,还特地去护士站找我们给你借了个热水袋。”
“长得还那么帅,跟明星似的。”
“你可真有福。”
……
黄怀予喷出一大口水。
……
“哎呦,你小心点呀!”
护士大呼小叫地埋怨她:“溅了你自己一身,要不要纸?”
“……”她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摆手表示不用,脸不知道是被呛红的还是听到了那句话才变红的。
“行,我走了,有事叫我。”
护士又哈欠连天地回去了。
“……”
她盯着面前的空气,只觉得脑子十分地乱,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想先冷静一下,可是低下头看看身上——
手里的那瓶水是她趴在路边吐的时候楚恒递过来的。
手背上插的输液瓶是楚恒帮她挂上去的。
最后还有怀里的这个小小的粉色爱心热水袋……
……
去你二大爷的。
黄怀予咬牙切齿地想,长得这么好看,平时估计在女人堆里活着的吧?丫头,我承认你的小花招吸引到我了。
……但是想到那双冷淡的桃花眼,以及这一路上的沉默疏远,黄怀予又觉得不太可能。
他确实不像是这样的人。
……
那这人到底是冷是热?
他到底什么意思?
黄怀予那个能做出无数三角函数大题的脑子此时却已经完全一团浆糊,她皱眉,沉默地坐着。
……
“外甥女!”
黄怀予猛然抬头,果然看见前方,李鸣月拎着一大袋什么东西,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地走进来,还时不时看看角落里那对正在旁边输液的母女,生怕自己吵醒她们。
“我刚下去给你买吃的了!打完这瓶我们就回去!你泉姐已经在家等着了。”
……黄怀予突然回过神,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已经十一点过二十分了。
她喃喃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十一点啊。”
十一点?
……所以,他应该早就走了吧。
李鸣月大剌剌地坐在黄怀予的左边,黄怀予不由自主顺着李鸣月的身影看过去——李鸣月坐的,正好就是之前,他坐的位置。
李鸣月一屁股坐下来,继续叨叨说道:
“楚恒可真够意思,把医药费全都付了,我说要转给他他还不要。”
“我心里太过意不去了,虽然他来楚门所有费用我都给报销,但是这是应该的,让人家大老远过来给我当歌手!哎不过,说来说去还是你小姨我人缘好!哈哈哈!”
“所以我十一点到了这,就赶紧让他回酒店休息了。”
……
她坐在黄怀予左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突然闭了嘴,打了个冷战。
“我去,这地方怎么这么冷,空调对着吹啊!”
“哎?”
“你哪来的热水袋?”
——紧接着,黄怀予左边就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十分迅速地一下子抽走了她怀里的热水袋。
……唯一的热源消失,她的怀里瞬间变得空落落的。
“哎!”
黄怀予吓了一跳,条件发射就想去拿回来。
可是手伸出去的一瞬间,又猛然停住。
……李鸣月只是看看而已。
她在干什么?她为什么要去把它抢回来?
……
她一时间进退两难,那只手悬在半空,呆呆地停留两秒,又没有结果地自行收回。
“你帮我还给护士站的护士吧。”
她干巴巴地开口。
……
墙上的时钟还在嘀哒哒地走着。
……像一串不知从哪里开始的泡沫,涟漪荡起,无处寻踪。
*
两人一直到凌晨两点才到家。
黄怀予等李鸣月停好车,和她一起上楼,一眼就看见门口,喻轻泉穿着柔软的白色睡衣,长发飘散,脸上带着笑。
“回来了!”
看到她早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单独的房间和一套干净的睡衣,黄怀予十分感动,又想到明天上午已经请了假,自己等会可以一觉睡到明天中午,简直要奢侈得哭出来,立刻转身扑到喻轻泉身上:“泉姐!”
随后手臂就被另外一个人立马拉开。
“没大没小。”
李鸣月不满地自己牵起喻轻泉的手,头也没回地准备回主卧。
“自己洗澡睡觉啊,别来打扰我们。”
黄怀予嘻嘻哈哈地躺在沙发上,傻笑道:“明天不用早起了。啊,要是每天都能得肠胃炎该多好。”
回头就看见李鸣月似笑非笑的脸。
她歪头,看黄怀予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揶揄。
“你是为了每天都不用早起,还是为了每天都可以见到某个人?”
“……”
*
黄怀予一觉睡到了上午十一点。
这对于一个高三生来说,实在是一个太奢侈的长久的觉了。
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她都有点恍惚,有一种自己进入了异世界的感觉。
……
今天是周五,她告别李鸣月和喻轻泉,去了学校,没想到路上才看到班群里的消息,今天学校上午十一点的时候突然停电,下午直接放假半天。
她转身回了家,路上有些忐忑地划着微信聊天框,心想自己昨晚消失了一整晚加今天一整个上午,苏琬和谷奕肯定会盘问自己到底去了哪里。
她路边买了一根烤肠,一边咬着一边心怀鬼胎地盘算应该撒什么谎。
——可是还没等盘算出来,就看见微信页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嗯?不对劲。
苏琬不问,谷奕那个闲不下来的怎么可能也不问?
黄怀予停住脚步,咽下嘴里的肠,直觉有问题。
……
白度在这时候却发来一条抱怨的消息:
“杯子,你昨天晚上去哪了?看到朋友圈才知道你莫名其妙居然进医院了……”
“还有苏琬和谷哥,吃完晚饭也一起不见了!”
“很晚很晚才回到宿舍,谷哥还带了一身伤回来,问他他也不回答,神神叨叨的。”
?
黄怀予迅速抓住重点:“他们是一起不见的?”
“是啊。”
“……”
她收起手机,平白无故生出一股愤怒。
好了,这下扯平了。
原来三个人都心怀鬼胎!!!
*
就在这种有一点点奇怪的氛围里,黄怀予在家吃午饭的时候,收到了苏琬的消息,问下午放假,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黄怀予自觉自己和苏琬之间不能有任何隐瞒的事,于是决定下午直接跟她坦白自己昨晚的事,但是作为交换,也一定要知道她昨天和谷奕到底去哪了。
行!就去当面说清楚!
想明白了,黄怀予心情又变好起来。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当她背着书包,走到市图书馆附近的时候,居然一眼就在图书馆旁边的篮球场上,远远地,看见了卫语。
……
楚门市图书馆就在一中附近,周围绕着湖,风景优美。
因此平时周末的时候,有很多一中的学生都会来市图书馆学习。
只是,黄怀予从来没碰见过卫语。
……
她停住脚步,原地站定,就这样远远看着球场上那个曾经十分熟悉、永远也不会忘掉的身影。
是今天下午放假,他才来这里打球?
往旁边一看,居然还看见了程朗。
——她立刻想起开学典礼那天上午,程朗在自己身后蹭来蹭去说的话。
他倒是没说谎,他跟卫语确实是篮球搭子。
——只是,他认为自己和卫语“很熟”,这就是他自作多情了。
毕竟,连卫语和冯尽欢之间的关系都不知道,这种“熟”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
她只是站在原地看了三秒钟,就立刻低着头走开了。
上次程朗威胁她的话还在眼前,她一下子碰见了这两个人,直觉要坏事。
于是她立刻转身,低头,想绕过这个球场,走小路去图书馆。
没想到下一秒:
“哟,杯姐——”
黄怀予脚步一顿。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心里已经把那个声音的主人程朗在心里骂了一千八百遍。
黄怀予没回头,反而加快脚步,准备当作没听到。
“哎,怎么还装没听见呢?”
“杯子!——”
程朗欠揍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她脚步又停住,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可以滴出水。
话已至此,她知道自己再往前走就太没礼貌了,只能缓慢回过身。
——隔着五米远,她还是能一下子看见卫语。穿一身白色运动服,手上拿着篮球,额头上有些汗,正微微喘着气,看向她。
她又看向旁边的程朗,只见他满脸揶揄,一副站在旁边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操!就知道这人是故意的!
“……”
她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一句话没说,就又转过身去准备直接走掉。
没想到程朗见她居然一句话不说又转身欲走,立刻大声喊道:
“杯姐,卫语在这呢!你去哪啊?”
……一旁的卫语闻言,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背对他们停住不动身体僵硬的黄怀予,没说话。
程朗见黄怀予停住,卫语也有了反应,这下更兴奋了,生怕心里的一个大秘密只有自己知道,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掌握话语权,顺便再帮苦苦暗恋的杯姐顺势表白,于是立刻继续大声喊道:
“卫语,杯子喜欢你,要跟你表白!”
!!!
这句十分大声的话,清清楚楚地进入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朵。
黄怀予浑身僵硬地直挺挺地站着,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直冲头顶。
*
楚恒没想到,会在楚门的这个球场上,碰见昨天晚上的那个女生。
……
昨天谷奕听说他来了楚门,特别高兴。
两人已经有快一年没有见过了,谷奕又因为这几天看不了球赛而心痒难耐,于是直接找了一个学校附近最近的球场地址,发给了他,约他今天下午在这里见面。
他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几分钟,谷奕还没来。
两个球场都有人使用,他放下包,坐在旁边的座位上等着。
——只是没想到,场上的一个男生似乎朝着左边调笑着喊了两句“杯子”。
他跟着往左一看,一下子就能看见场外,正站着一个背着书包的短发女生。
……他目光一滞。
那女生背对着他,可是背影,却完完整整地和昨天晚上那个身影重合起来。
……
黄怀予站在原地,脸色青紫,双手手紧紧握成拳。
她动也不动。
甚至不敢转过头。
她身上这个隐藏了五年的最大的秘密,被人用这样调笑戏弄的方式,最大限度地、直直愣愣地揭发了出来。
而这个秘密的当事人,也在旁边。
黄怀予心沉到了最低点,却反而摒住了呼吸。
她没有听见身后有任何声音,没有疑问,没有好奇,没有打圆场,没有觉得是玩笑而一笑了之。
后面什么声音都没有,是死一般的沉寂。
……
她突然松了一口气。
是啊,在卫语心里,她本来就是这样的。
是失败的,是普通的,是肥胖的,是总是只能考到第二名却又总是不知天高地厚说要打败他的,是像有斯德哥尔摩症一样在他女朋友冯尽欢的朋友们面前充当小丑的。
听到这样的自己,喜欢他,要和他表白,他能有什么反应呢?
他能说什么话呢?
无言而已。
沉默而已。
……
一向能言巧辨牙尖嘴利、从来都不服输的黄怀予,此时此刻却像哑巴一样,被钉在原地,脸低低地垂着,没有人能够看到她的表情。
——她本可以转过身,像平常一样,装作平时扮演过无数次的最得心应手的吊儿郎当插科打诨的样子,笑着骂程朗几句脏话,让他别瞎说,别欠揍,别犯贱。
——然后再像普通同学一样,对旁边的卫语笑一声,说哟学霸你也来打球啊,别听程朗犯贱,他不交作业,我不愿意给他遮掩,他故意报复我而已。
——最后再潇洒地转过身,好像没事发生,走向图书馆。
……
可是她动不了。
很多片段像潮水一样涌进她的脑子,比如她曾经神秘兮兮地告诉当时的朋友冯尽欢自己喜欢卫语,而冯尽欢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比如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她就在鸡鸣区的湖边,看见卫语和冯尽欢手牵手一起散步在柳树下。
……
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回忆,像潮水,像海浪,像洪灾来临,像太平洋深处的暴风雨。
她动不了,她也思考不了,她只是这滔天海浪中的一只破旧的独木舟,这个世界不由她说了算。
相反,她随时随地就会被这些回忆轻而易举地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