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来了?”
李鸣月踩着六厘米的高跟鞋,脚踝上一圈绑带随着她的步伐在昏暗光线下流光溢彩。
可是她人才刚走到卡座,还没说话,坐在最左边的黄怀予却突然一下子直愣愣地站起来,表情比月考发卷时还坚定。
吓了李鸣月一跳。
“……”她看了一眼黄怀予,这才发现她裤子靠近膝盖的地方好像湿了一大块,颜色比周围都要更深。
李鸣月刚想说是不是水泼身上了,话还没问出口,就被黄怀予急切的声音打断。
“水泼了我先去厕所弄一下走了拜拜你们好好看演出。”
她一溜烟跑没影了。
李鸣月愣了:“……”
没过几秒,又去而复返,急匆匆跑回来,脸涨得红红的,弯腰把滚到地上的那个杯子极有责任心地捡了起来,又转身跑没影了。
……
观众席灯光突然暗下来,一串清脆的吉他声响起来,舞台灯光骤然亮起,乐队成员已经全部就位。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一个高个子男生走上舞台。
台下的谷奕立刻起了精神,薄唇勾起:
“来了。”
——楚恒今天穿了一身深色西装,量身定制的尺寸衬得他宽肩细腰身姿挺拔,金发用发胶全部抓了上去,右额角偶尔垂下来一缕轻柔的卷发。
最抓人的是,他今天脸上戴了一副金色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是哪怕就凭着下半张脸上挺峻的鼻和饱满的唇,也能看出来英气逼人、俊俏不凡。
——台下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台上那男人身上。
……
他一双眼睛藏在面具里,缓缓抬起眸,一下子就在下方第一排中间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谷奕大剌剌坐着,正拿着手机录视频。
——苏琬捧着一杯水,冲他笑。
他的视线再往右边探,却发现苏琬右边没有人了。
空荡荡的沙发,留下了很宽敞的空间位置。
桌上有一滩水渍,水渍旁,还有一个空空的玻璃杯。
楚恒神色一凝。
……
“今天单身夜party主题是黑色正装!怪不得所有服务生都这么穿。”
“1969怎么每个服务生都这么好看啊……全都是帅哥美女,我馋了……”
“哇!有绝世无敌大帅哥!”
“你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不是不是!不是服务生,这个更帅!帅得惨绝人寰,像明星!”
“哪里哪里!”
“就台上唱歌的那个!”
“我看我看!”
“卧槽!真的帅!”
“戴着面具就知道这一定是个帅哥……妈呀,腰好细腿好长!”
“声音也好好听!”
“我的妈呀,脸好小……下颌线清晰得感觉可以刮伤我!”
一个红裙女生扒在洗手间门口的墙上,冲着舞台直勾勾地盯着看。
“有点想去要微信……你们谁来打醒我!”
旁边一个黑衣女生走出来,叹口气:“我来,醒醒吧,这种绝世帅哥估计暧昧对象就已经绕地球三圈了。”
“长得好看的男的,哪有不海王的。”
红裙女生一下子蔫了。
“说的也是……只可远观不可近玩。”
旁边凑过来另一个短裤女生,随意说了一句:“哎!那可不一定。”
“你们不觉得他看上去很冷淡吗?”
“唱了半天动也不动,就定在那里直挺挺地唱,也没什么表情。”
“……”红裙女生更为难了,“那不是更难接近了吗?”
……
低沉清朗的男声飘飘缓缓传来,像流淌的乐符,像情人的低语,丝丝麻麻钻进耳朵里。
——“暧昧说不尽,眼神看不清。”
——“空空荡荡的街,满满惆怅的心。”
黄怀予失魂落魄地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
镜子很宽很大,映出一间1969里的众生百态。
黄怀予盯着眼前的镜子,想保洁阿姨在今晚演出之前一定很努力地擦了吧。
——不然,她怎么会在这面镜子里,这么清清楚楚地看见舞台上那个她做梦都会见到的身影呢。
一面巨大的半身镜,映出她身后的所有。
一堵墙隔开两个世界,右边雾气蒸腾流光溢彩,楚恒一身墨色,在众人的仰望中勾人地唱着歌。
左边潮湿杂乱,黄怀予隐匿在周围年轻漂亮的女生中,灰色长裤上沾着一片像少女心事一般永远也擦不干的水渍。
遥远且完全不同的两张脸,就这样短暂地映在同一面镜子里。
……
黄怀予沉默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手边水龙头哗啦啦流着水,一股股冲刷着洗手池,也在冲刷着她的心。
太丑了,她心想。
这张脸看了十七年,一直都这么丑。不论是胖的时候,还是瘦的时候。胖的时候,是丑得严重。瘦的时候,是丑得轻微。
黄怀予皱了皱眉,开始胡思乱想。要是她能体验一天好看的人的生活,就好了。
比如苏琬,从小就那么漂亮,从来不缺人追,所有人都喜欢她。
比如冯尽欢,又活泼又张扬,风云人物人脉极广,走到哪里都是审视他人的中心者。
或者比如谷奕,高大英气,那双眼睛长长的,笑起来那么阳光。
……再或者,如果是楚恒呢?
皮肤苍白都有些透明,眼睛很大,睫毛很长,手指修长,一句话都不说,但是就是让人觉得他很神秘,像小说里的吸血鬼,闪着潋滟的光。
如果她是楚恒,这一天她会怎么过?
让她想想……
早晨一起床先吃一顿健康餐,然后去健身,顺便回复手机里五位美女网红的邀约。下午去练习室,跟同公司女爱豆一起贴身跳一段性感的舞,再去微博上回复一下几百条喊他老公的骚话评论。最后晚上打扮一下,顶着一身耀眼的皮囊去CLUB收割一群暧昧的眼神和微信好友申请。
……
啊。好爽啊。
这样的生活里,黄怀予这个人算什么呢?
她顿了一下,似乎有点恍然大悟了。
这不就是卫语吗?她在卫语眼里也是这样的啊。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简单了。这种情况,她太熟悉了。
对吧?黄怀予?你很熟悉这种不被人当回事的情景吧?
嗯。是的。很熟悉。
在爸爸刘远那里。在冯尽欢的朋友圈里。在卫语的印象里。在八班人的眼里。
——在她自己心里。
*
苏琬喝了一口服务员姐姐端上来的鸡尾酒。
大红色的,像鲜红的血。
“大都会。”
谷奕的声音有些轻佻地在她耳边响起,给她介绍酒的名字。
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绽放开来,酒精的气味钻进她的鼻子。她放下酒杯,手上沾了冰镇的水雾。
她才刚刚摩挲了一下手指,旁边立刻伸过来一只青筋缠绕的大手,小臂肌肉有力,指尖捏着一张卫生纸,帮她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手上的水滴。
——很认真,很贴心,就像她脚骨折这段时间以来他对自己从早到晚的照顾,已经自然无比。
“……”苏琬一愣,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谷奕低下头的毛茸茸的头顶,以及高挺的鼻梁。酒吧天花板上红色的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闪而过。
……她的心突然猛猛地跳。
……
突然,左边的沙发陷了下去。
苏琬扭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黄怀予坐了回来,脸上很平静,已经没有她走之前那种惊慌失措、生怕人发现她的秘密的那种表情。
“回来了?”
“嗯。”
“裤子弄好了?”
“弄不掉了。没关系,等会就自己干了。”
苏琬看着她自然地搭话,又盯着桌上刚刚多出来的几杯酒观察,似乎是在思考自己要拿哪一杯。
她又低头看了一下黄怀予的裤子——膝盖那里确实还是深色的,是水,弄不掉了。
好像刚刚那杯失去情绪控制的水,是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证据。其他所有对于刚刚听到楚恒要出场的瞬间外露的感情的蛛丝马迹,都已经被当事人自然地抹掉了。
……
苏琬垂下眼睫,过了一会,把桌上那杯乳白色的液体递给她。
“这是啥?”
“酸奶。”
“?”
黄怀予愤怒地喊,“在酒吧给我们上酸奶?李鸣月瞧不起谁呢?”
苏琬赶紧按住她,“我让小姨上的。你喝不了酒。”
“……”黄怀予瞬间安静了,嘟嘟囔囔地说,“谁说我喝不了?你们都看不起我……”
苏琬看着黄怀予。
她回来以来就一直低着头,双手捧着手里的酸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也不讲话,也不抬头看,好像这个灯红酒绿的酒吧和她如此期待的单身夜party还没有手上这一杯普普通通的酸奶吸引人。
“……”苏琬叹口气,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台上的那个人。
她们三个人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离舞台只有几十厘米。
这样近的距离,她连楚恒身上的西装布料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当然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自从黄怀予坐回来以后,楚恒一直紧紧盯着黄怀予的目光。
——嗯。这就是为什么那位鸵鸟只低头盯着手里的酸奶,还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呢。
一曲终了。
这是第一首歌的结束。掌声雷动,还夹杂着欢呼,不过这欢呼里除了给表演者的能力肯定,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给演唱者英俊的脸。
“好!”
谷奕抚掌叫好,给自家兄弟撑腰。
苏琬也默默鼓掌,笑着对台上的人点头。
黄怀予在十秒钟之内欲盖弥彰地喝完了一大杯酸奶之后,终于无法对着空荡荡的杯子装看不见了,只能在周围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里,放下了杯子。
嗯,唱得挺好的。
她心想。
那就作为观众给他掌声吧。
她呼出一口气,双手合十,真心实意地鼓起了掌,抬起了头。
——然后,一瞬间就跌入了那双金色面具下正深深凝视她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