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濛昏睡时还做了个梦。
她梦见渚雪一脸失望地对她说,我将你当成师妹,你明明会说话,却不肯跟我说,阿濛,我对你太失望了。
你以后别再叫我师姐了。
阿濛无法解释。
她能直通人心,这是件好事吗?
多么像躲在暗处偷窥别人秘密的人。
最开始,别人的每一句话,她都要思考很久要如何回答,要不要撒谎,后来别人误以为她是哑巴后,她反倒如释重负。
她实在是不够聪明,不知道如何应对,所以干脆闭口不言。
“师姐…”
“师姐……”
“阿濛知错了……”
她惊醒时,渚雪依旧陪在她身边。
“师姐。”
“乖。”
阿濛抓着她的衣袖,焦急地解释:“我…我有个秘密。”
“阿濛,你不必如此不安。”
渚雪对她没有指责,更多是好奇。
阿濛突然会说话了;
阿濛的白云绫突然变得很厉害;
她自己打玄界也没那么轻松,阿濛那法器中的白发少女一柄木剑就把玄界解决了……
阿濛一直在挣扎,一边是那道自她出生时就提醒她的声音,阿濛,观心不可言;一边是一直照顾她、对她好的师姐。
最后阿濛选择对渚雪说出了实话。
“其实我不是哑巴。”
“只是我醒来时,懵懵懂懂地听到有人告诉我,‘观心不语’,所以我三千年都没说话……”
渚雪不懂:“‘观心不语’是什么意思?”
阿濛低着头,浑身都没力气,“就是我能读你内心的想法。”
渚雪额头一跳,“啊?”
“就是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
渚雪虽不知真假,只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阿濛:“这是我为自己,保守了三千年的秘密。”
“我最喜欢的人是?”
“师姐的父母亲。”
“我最想得到的是?”
不是九天圣火,不是青帝玄火,而是——
“和长濬仙君和好如初。”
不再为了帝位争斗不休。
阿濛一直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边沉默了半晌,渚雪已经收起了所有笑意,严肃地看着她,问:
“我问你,我为什么对你好?”
阿濛抬头与她对视,犹豫了半晌,把她此刻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因为师姐曾有一个未出世的妹妹。”
胎死腹中。
这,阿濛也是刚刚得知。
渚雪笑容凝滞,这是阿濛绝对不可能知道的陈年往事,她往后退了一大步,撂下一句:“你让我想想。”
然后走出了房间。
她害怕她。
阿濛沮丧地倒在床上,开始后悔实话实话,唯一对她好不求回报的人怕她,真是不如继续装哑巴。
这时她发髻上的红色发带忍不住了,它飘到阿濛眼前,变成了小红长虫,指着阿濛骂:“你这蠢东西,读心这种逆天法术你也能说给外人听?你是真不怕死啊你。”
阿濛看见它,瞪大了眼睛,“漓?”
“呵呵。”小红长虫叉着腰准备介绍自己,“我乃是……”
然而阿濛又说——
“不对,漓的声音没有这么难听。”
阿濛回忆了一下,在如故廊时,这小红长虫只是站在她面前,嘴并未动过一下,原来自己认错了人。
怪不得她看了它的小眼睛那么久,也没被蛊惑呢。
“漓的宠物。”
赤听罢,被气得七窍生烟:“胡说八道!我可是尊上最得力、最忠诚的伙伴!”
“你怎么能出莲渊?”
“老子又不是魔兽,想出就出!”
“漓呢?”
“少打听尊上的事。”
“我的白云绫什么时候修好的啊?”她问题一堆堆。
“对尊上来说,眨眼的事。”赤张口三句不离月漓,还都是夸夸。他敢说是月漓第一狗腿子,就没人敢认第二。“在你离开莲渊时已经放进你的戒指中了,你若出现危险,它自会现身。”
“尊上说,你天赋太弱,他只能另辟他法,助你修行,靠白云百花绫拓你灵盘。你只要心正不移,白云百花绫就不会成为魔物。”
“我得吸别人法力啊?”
“就知道你是这个性子,尊上已经改造过它的属性了,它不仅能吸取人妖魔仙神的法力,还能日常从天地里收集灵气供养你的灵盘,甚至能吸收妖魔之气,方才白云百花绫吸收的魔气,你只需要用你那净雪术,即可将它们转化为灵气。”
“这般简单?”
“抱到大腿了。”
阿濛迟疑片刻,问:“他这是对我好吗?”
赤直接飞到了阿濛脑瓜子前,伸爪子敲了敲:“我的天,他这不是对你好,是谋害你不成?”
阿濛手里还抓着白云百花绫,手指纠结地抠抓着它,“其实我知道的,只是自我认识漓开始,就对‘魔’一词产生了怀疑。”
“人人都说他是大魔头,可大魔头该是如此行事吗?”
心正不移。
一个大魔头教她心正不移。
赤听完反倒消了气,落在榻上,打坐姿势双手交叉,一副大佬坐姿:“你倒是比这十几万年来送血丹的仙子都聪明。”
“漓究竟是魔吗?”她再试探。
“都说让你别问,你这般弱小,根本承担不了知道真相的后果。”
“那我再问你,你们尊上是不是会什么蛊术?比如说一见到他真面目,就会被他蛊惑。”
“放屁!尊上那般强大,何须蛊惑人行事。他是长得太好看了知道吗?早些年惹得那些……嗷呜……嗷呜……”赤的嘴巴忽然被封住,一个字都吐不出了。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阿濛连忙挪动身体,一屁股坐到了赤的身上,将它挡住。
渚雪回来了。
她望了一眼阿濛屁股下的红飘带,然后直视她的眼睛,问:“阿濛,你天生如此吗?”
阿濛点了点头。
“换做是我,我想我也不能做得比你更好。”渚雪眉宇间的纠结已经解开:“保护自己,何错之有?”
阿濛听了,心涩涩的,“师姐。”
渚雪捏了捏她的脸,“谁的心你都能读吗?”
阿濛摇头,“神阶不能。距离超过三丈远不能。”
渚雪立刻抓住她的手,疾言厉色地问:“参商那孙子是不是真想杀我?”
“还有长濬那混蛋是不是真恨我?”
阿濛惊呆了。
渚雪见她呆呆的模样,清醒了一些,“算了。”
知道了又如何,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师姐,你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吗?除了师姐之外,我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渚雪点头,“自然,万万不可被有心之人利用。”
渚雪又问:“你接下来怎么打算?总不能真去和三个人对打吧?”
原本阿濛坚定不移想要退赛的,可是在白发少年告诉她,他能为击败渚雪师姐此次试炼最大的三个强敌,她就动摇了。
少年一把木剑就打败了上仙五阶的玄界。
对战他们,一切都是未知。
如果他赢下了这场一挑三的比试,淘汰了这几个最强参赛者,那么渚雪师姐的赢下比赛的机会,一定更大。
“我想试试。”
与少年并肩作战。
为渚雪师姐铺路。
渚雪看不到她的心,自然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在她眼中,此刻阿濛越来越神秘了,一堆谜团。灵力低微是真的,击败玄界也是真的。还会读心。她们姑射山好像又出了一个不错的坯子。此次回去,不用爹爹开口,母亲也会收她为徒了。
“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做吧。如果感觉不妙,一定要认输。认输并不可耻,今日打不过不代表明日打不过,来日方长。”
阿濛抱住渚雪师姐的胳膊,靠着她的肩头,乖巧地点点头,其实,一定要赢的,可师姐没打算把压力转给她。
“长萱也来看你了。”
阿濛早就发现门口有道鬼祟的身影。
长萱听到渚雪的话,从门口跳了进来,对阿濛吐了个鬼脸,然后对渚雪说:“小叔让姐姐过去,他有急事找你。”
渚雪点头,起身刚走了两步,忽而转身对长萱说:“不许欺负阿濛。”
“知道了知道了!”
渚雪走后,长萱扭头,与阿濛四目相对,大眼对小眼。
眨眼之间,阿濛便知晓了她的来意——
只听她说:“把你那法器拿出来给我看看呗。”
来给她哥哥打探消息的。
“你不相信你哥哥能打过我啊?”
“胡说!”长萱憋得满脸通红,“我哥哥闭着眼都能打过你!”
“我……我就是好奇罢了!”
阿濛直勾勾看着她,任她嘴硬。
“又不是只有我好奇,大家都很好奇啊!你那画灵那么厉害,哐哐给玄界哥哥一顿揍,玄武族颜面尽失,我来是告诉你,不要走出渚雪姐姐的院子,否则后果自负。”
“好。”她并没有打算出这个院门呢。
“原来你会说话啊,装什么哑巴。”长萱吐槽道。
阿濛面对她,并无任何愧疚之意,也不向她解释,任她怎么说。
“我累了。”
“给我看看呗,不然我今天就不走了,你也别想休息。”长萱本就刁蛮,现在她有事求阿濛,却被自己架着,连态度也放不下来。
阿濛懒得计较,把晦明神卷拿了出来,给她看,自己躺下背身休息。
长萱目的达成,不再纠缠她,想拿那画卷来看,却发现重如千斤,根本拿不起来,于是她就蹲下身来看,然而除了斑斑锈迹,什么也没看到。
“你把拿画灵唤出来呗。”
“做不到,他不听我使唤。”
长萱拍拍胸脯:“那我就放心了。”
阿濛问她:“长濬仙君若是对上渚雪师姐,你希望谁赢?”
“自然是……”长萱本就说话不过脑的人,忽然咬住嘴唇,纠结了一番,她说:“谁赢都行。”
“我希望渚雪师姐赢。”阿濛说。
长萱轻“哼”一声,“对你这无父无母无兄长的小孤儿来说,当然立场分明咯。”
阿濛睫毛轻颤,分明知她所想,仍然被这话伤到了。
“我有兄长的。”
“谁?”
“青樾师兄。”
“怕是像你一样的杂鱼吧,听都没听过。”
“不,他可厉……”
阿濛话还没说完,就被长萱打断。
“对了,我听说你这白云百花绫原本是出自我们凤梧山的……”长萱发现绫上的百花已经变成了赤红色,石榴般婀娜实繁。
“我有条更漂亮的,咱们互换好不?”
说罢她不等阿濛答应,就要伸手去拿。
阿濛说:“敢碰就把你灵力吸光。”
白云百花绫原本是往阿濛身后躲的,但听到阿濛这句话,它立刻跳出来,作叉腰状对长萱耀武扬威。
长萱脑海中浮现出玄界受伤的画面,听说圣巫女把他的灵力还给他后,他仍然重伤未醒,撇了撇嘴,“你也不怕被反噬。”
“我累了。”阿濛第二次说,但是她这次多了一些直接:“你走吧。”
“你的身体,怎么恢复得这么慢?”在她昏睡时,长萱已经来过一趟了,那时凤帝叔叔亲自给她用法术治疗的,不过她的伤口就是恢复得很慢,甚至还在流血并未愈合。
“或许我活到现在,已经是逆天而行了。”普通兔子的寿命,只有十年左右,而她活到了三千岁啊。
长萱想说什么,然而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最后她说——
“你还是自己退赛吧,我哥哥、少溟哥哥和参商一起揍你,你要被揍成猪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