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壳?
什么龟壳。
赤猜到了她的疑惑，悄悄传声跟她说:“这老龟是世间最后一只幽冥水龟，它们生下来就能认识冥河的水路。冥河水路你看着只有一条，实际上，有上千条暗流，它们通向上千种结果。”
“只有幽冥水龟能分辨每一条暗流。”
“后来，有人骗走了老龟的龟壳，将它一直困在冥河上。”
“阿濛，你知道吗?其实老龟的龟壳就在岸边的石缝里。”
“所有人都知道，但没一个人还给它。”
阿濛：“我们能帮助它吗?”
“你把龟壳还给它，它得了自由就遁入水中离开了，再找它可就难了，那时谁为我们撑船指路?”
“所以，同样的问题，它问过需要它帮助的每一个人，所有人都说‘好’，但所有人都没做到。”
阿濛看着老龟的背影，佝偻苍老，蓑衣代替它的龟壳保护它的身体。
它身上的皮肤像干旱皲裂了多年的土地，多看一眼都让人于心不忍。
赤见她难过，吹了一团红雾，让她看看冥河还未被白岚封闭时，诸魂归罔的场景。
阿濛看见了一轮白月照耀着大地，黑茫茫的世界中，只有一湾怨气冲天的河流。
万千亡魂顺流而下，朝着冥河的源头聚集，这河流乃娲皇生育权杖所化，源头，意思是，那里是万物起源，代表着生的希望。
水下的亡魂们扭曲变形，充斥着生前不甘的怨念，以及一丝对生的向往。
就在她望着河中的魂魄怔怔出神时，一只手从水下探出，它抓向阿濛的脚腕，只是在靠近阿濛时，被她的周围的散发出的仙气挡开了。
老龟对她说：“忘了跟你说，这些迟迟不愿往生的亡魂，被称为祟灵。它们会纠缠来冥河的活人，只要吃了她们的一口肉，弄脏她的灵魂，就能变强大一些。”
“老夫见你周身仙气缭绕，想来已经到了上仙境界，小小年纪，真是了不起啊。”
“您过奖了，我只是运气好罢了。”
老龟笑笑，继续说：“到了上仙境界，亡魂就伤害不了你了。因此我没有提醒你。”
阿濛点点头，问他：“老伯，你看见我的师姐了吗？”
这是她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啊。”老龟知道她说的是谁，“你说的是那个能超度亡魂的女娃娃吧？”
“她答应了我，等她找到她要的东西，就把我的龟壳还给我。”
“她在哪里？”
“她去了流火石洞。”
“火？”
“那些火属性的亡魂死后在冥河的九十九道河弯中占据了一弯……”
赤向阿濛解释：“这里多得是不肯往生的亡灵，为了参悟女娲留下的冥河奥义，突破死亡的桎梏，获得新生，一举登上六界之顶。”
“没时间了。”阿濛请求老龟道：“老伯，请您快一点。”
老龟问：“姑娘，你会把我的龟壳还给我吗？”
“啊。”阿濛点头，“等事了。”
她现在还需要老龟前辈领路，没了老人家，她怎么可能在这偌大的冥河内找到师姐。
这话老龟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他并未冲阿濛发火：“事了事了，老夫的事，何时能事了？”
阿濛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必理会它，它已经在这里渡河了万千年，哪里差这么几天？”赤咂咂嘴，“而且老东西寿命长着呢，说不定能把我们都熬死了，还能给我们的后代送行。”
赤这一番话让阿濛卸下了愧疚感。
在老龟的掌舵下，船很快到了流火石洞的入口。
里面火光冲天，想来是师姐与人皇大人正在杀人取骨。
阿濛毫不犹豫冲进了洞口，她一进去，就看到了人皇的长枪将那愤怒的赤鳞钩蛇一枪穿心，烟雨师姐的箭则钉住蛇的尾巴和七寸。
烟雨第一时间发现了阿濛。
“你怎么下来了？”
“铃铛不小心掉入河中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入了冥河后，她们对时间的记忆就开始模糊。与钩蛇大战许久，早已忘记了时间。
“我下来的时候是正午。”
烟雨点头，该回去了，“走。”
此时人皇已经拆开了钩蛇的皮肉，“烟雨？”
他向她询问姑射躯干是否在这副身体中。
烟雨淡淡抬眸，“没有。”
人皇眉眼一沉，他压抑着怒气，提枪就走。
烟雨沉默地跟在他身后，阿濛则跟在烟雨身后。
那老龟真是个大好人，此时撑着他的船，在流火石洞外等着她们。
“两位仙子，事了了吗？能把老夫的龟壳还给我了吗？”
烟雨：“老前辈，抱歉，事还没结束，我们明年这时还会再下来。”
老龟似乎已经习惯了被恭顺的言语诓骗，它也不生气：“既如此，希望你们明年顺利。”
众人上了船，人皇直视着烟雨，问她：“你是故意的吗？”
烟雨笑了笑，“您这话真让人寒心。”
人皇并不理会她，认定了他心中所想：“你准备在多少年的时候，指出她躯干化形的真正所在？”
烟雨反驳道：“若真这么容易死而复生活，世上消逝的神明都会回来了，可惜，从未发生过……”
人皇说出心中的怨怼后，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对她说：“烟雨，等你师父复活，我会和她一起找到修复你灵魂一魄的法子。”
烟雨嘴角扬起一抹讥笑，并未回话。
然而阿濛却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师姐在想——她的天残本就无药可救，是师父拿自己的魂魄去填补她的残缺，才治好了她，这本就逆天而为，要付出巨大代价，世上哪有什么别的法子，或者找谁的魂魄给她修补，谁的魂魄又能比肩师父……
而且，人皇大人猜得没错。
师姐就是故意错指化形所在。
那些本来陷入沉睡的亡魂，都是罔死。
阿濛不会将真相说出来，她不能泄露自己能读心一事。
但对于烟雨师姐的做法，她已经无法共情了。
烟雨撇开头，不去看人皇，“我知道了。”
“那些亡魂和生灵都在沉睡中，只有当它们都醒来时，我才能判断师父的化形所在。”
“现在我只是用保守的法子，找到有熟悉气息的生物，唤醒它，再一探究竟。”
“这里有神迹的生物并不多，最多三千年，我们就能找到最后缺失的躯干化形。”
“人皇大人既然觉得此事刻不容缓，那你就唤醒冥河上下所有沉睡的东西，我来找它。”
她们对付十个冥河怪物，已经力不从心，把这里的所有怪物都唤醒，简直是自找死路。
然而人皇却说：“好。”
“明年此日，就这么做。”
他说到这份上了，阿濛才隐隐觉得他对于唤醒姑射神女之事过于执着，于是悄悄问烟雨师姐：“人皇大人和姑射神女大人是什么关系？”
她说悄悄话，也不懂得小小声。
人皇直接解答了她的疑惑。
他说——
“她是我的妻子。”
阿濛当时就傻了眼。
嗬！
原来那日情丝树下，巫山神女说的话都是真的啊。
不仅是迦若神女，就连姑射神女也情丝回体。
情，究竟为何物。
让人宁愿降低修为，身受痛楚，也要重新拥有。
就在三人达到冥河出口时，人皇一如既往打头阵率先出了去，烟雨和他合作惯了，紧接着跟了出去，就在阿濛准备跟随她的脚步离开时，出口消失了。
光芒变成了黑暗。
她被彻底被留在了冥河内。
“师姐。”
“师姐。”
阿濛对着原本的洞口唤了两声，并未得到烟雨的回应。
在经历过种种大事后，她并没有慌张失措。
“赤前辈，怎样才能保住我的肉身呢？”
赤早就做好了准备，它陪着阿濛一路走来，猜到她此行不会是在河边练个琴那么简单悠哉。
“把你的肉身丢在《晦明神卷》里保存好。”
“魂魄出体即可。”
阿濛立刻照做。
她把她的身体交给了小金蛾保管。
类陪着她出了法器。
就在她魂魄出体后，看见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被白岚掩藏的，真正的冥界。
只有魂魄才能看见的世界。
天上的月亮变成了红月，地上的冥河静静流淌着，河岸上开满了月漓花，花丝如伞，随着风而摇，烂漫自由，妖冶荼蘼，摄人心魂。
月漓花注视着千万年的亡魂，注视着消散的生命，魂魄掠过花丝时，它知道了它们所有的故事，有的惋惜，有的悲恸，有的可恨……最后都消失了。只有月漓花，记得每一个亡魂的结局。
阿濛的脑海中突然窜出一个想法——
月漓花虽美，却不及月漓大人美。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赤。
赤转述给了月漓。
月漓畅快地开了口：“哦？你觉得本尊很美？”
“是啊。”她见过他，或许是她见识短浅，还未见过比漓大人更好看的人。
“你不是嫌本尊老？”
“怎么会是嫌弃呢？”阿濛不解，“这是事实啊。”
“事实？”
赤头一回插进了她俩的对话，它说：“阿濛的意思是，尊上您美是真美，老也是真老。”
发带那头传来了月漓的一声冷哼，接着再无声响了。
“咦？漓大人他生气了？”
“怎么会？”赤内心捧腹狂笑，“尊上一直以自己的辈分为傲呢。”
类也认真地点了点头：“那确实，辈分极老。”
白岚之下第一人，那辈分能不老吗？